他是真的狗

　　姜文玉回了荔枝园，围在外面的乡亲们没有散去，反而聚集围拢了更多人，都在商量讨论。

　　“姜妹子你回来了！”李大姐急慌慌问道，“这砍倒的荔枝树你打算怎么办？”

　　众人的视线纷纷望来，姜文玉白天找狗晚上又和姜嵘对峙，清亮的嗓音变得微哑，坚定道:“这果园里栽种的是爷爷培育数年、首次尝试大范围种植的新品种荔枝，每一株荔枝树都是珍贵的火种，千万条枝孕育着新的萌芽，要是就这样眼睁睁看它倒在这儿，我实在舍不得、做不到。”

　　深夜的月、园里的荔枝树、拥聚的邻里乡民，静静地听着姜文玉说话。

　　“我知道有些叔叔婶婶听说有新品种的荔枝树，想接枝、想换种，但新品种荔枝还没在试验田里成功种出，果实性状产出的稳定性就不能得到肯定，按照爷爷的说法，就还没有到推出来的时候。”

　　“但今天，这五株荔枝树的主干被砍倒了，好在枝叶和花穗尚在，要是有叔叔婶婶愿意试试枝条嫁接的话，可以把花枝带回去，”姜文玉语气郑重，“救这倒下的荔枝树，种这新品种——霞桃荔枝。”

　　二伯不知何时到了果园外，穿过众人走到了倒地的荔枝树前，道:“要是想分出去枝接，用老劈接的方式最好，处理的时间越快，存活得可能性越大。”又看向姜文玉，道:“文玉去拿嫁接用的刀吧，我来分枝。”

　　姜文玉点点头，回了中间的木屋找刀。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村广播打开的刺啦动静，李大姐的声音响在田间上空，说着荔枝园现在的状况。

　　待姜文玉回了门口，来去的短短功夫间外面已经排起了队，不少乡亲已经歇下睡了，被着李大姐的广播突然叫起来，披上外套蹬着鞋子急匆匆赶过来分枝。

　　无数的电筒光从四面八方而来，汇聚在倒落一地的扇形树冠上，银光倾洒，满地的金黄花穗闪耀细碎微光。

　　二伯接了姜文玉递来的刀，开始挑枝分枝，其他几株倒下的荔枝树前也被二伯指了人负责，姜文玉打开手机手电筒，替他照亮手间的细节。

　　姜文玉突然感觉腿边被温热的毛绒绒蹭了下，低头看去，小狗嘴里衔了一个大橙子。

　　“给我的？”姜文玉有些惊讶，“什么时候回的家又带过来的？”

　　刚才果园里一片混乱，姜文玉心绪复杂，一时间没顾上元宝，连元宝什么时候回家了一趟都不知道。

　　姜文玉伸了手，小狗衔着的圆橙子落在她手心里，黄澄澄的表皮上还带着两个凹陷的牙印。

　　小狗望着她，嗷呜一声，用黑鼻子轻顶了橙子一下，催促似的叫她吃。

　　“我听你二婶说你在镇上找元宝，错过了回来的班车，那是不是还没吃上饭？”二伯道，“你回去弄点吃的吧，可别趁着年轻不当回事，把胃给糟蹋了。”

　　“没事，我不饿，”姜文玉道，“我还想跟着二伯学怎么分枝。”

　　二伯看了眼外面，天色暗，看不清多少人，道:“这怕是要弄到半夜去，你去吃个饭，回来我教你，你再接手换班守下半夜吧。”

　　姜文玉终于点了头，绕出荔枝园，往家的方向走，路上把橙子剥了，吃了一瓣，喃喃道:“元宝，橘子好酸。”

　　天边一轮银月落下淡淡的光亮，映照在姜文玉的脸上，反射出一片水光。

　　顾亭渊看着她，应了一声。

　　“要不是念着二伯二婶还在，我真恨不得和姜嵘打上一架，我没想到姜嵘不仅是嘴上说说，他是真的敢这么做，毁了爷爷几十年努力的心血。”

　　“那五株荔枝树倒了，毕竟爷爷培育的新品种还没有经过荔枝园的实验验证，我就让它这么推出去了，也不知道会带来什么结果，更不知道爷爷会不会说我乱来。”

　　茫茫夜色中，姜文玉在空寂的田间孤身往前走，只有一只小狗陪着她，听她懊恼地自言自语：“我今天一个冲动还和姜嵘打了赌，还定个什么一年的期限，我傻死了，万一时间到了，种失败了，顾亭渊赶着来收地可怎么办？”

　　小狗汪了一声，是顾亭渊知道姜文玉听不懂，也在回应：你能种出来的。哪怕第一年失败了，还有第二年、第三年……

　　只要你愿意再试一次，度假村的项目计划永远可以往后再推一年。

　　“但今天分了枝出去，乡亲们的种植经验都比我丰富，就算我种失败了，乡亲们中有人种出霞桃荔枝了，说起来的话也可以算我赢，对吧？”

　　小狗又嗷了声，姜文玉吸吸鼻子，终于露出了个笑，道：“元宝，还好有你会一直陪着我。”

　　小狗这次没有应声，姜文玉已自己重振了精神，回了屋，去厨房给自己简单煮了碗面条吃，又换身衣服扎了个丸子头，回了果园。

　　二伯见姜文玉精神气儿好了不少，开始教姜文玉怎么挑枝，又在旁边指点她怎么削，姜文玉试了几次，上手得快，加上乡亲们个个都有自己主意，很快就抱着心仪的枝穗回去了。

　　二伯一直没走，在旁边看着姜文玉的手法，待乡亲们都抱着花枝走得差不多了，才道：“文玉，你和姜嵘的赌约当不作数，就算一年种不出来，你想接着往下种，就继续种吧。”

　　姜文玉没接话。

　　“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离开了，爸只有我和我哥两个儿子，希望我们兄弟俩能接手他的研究。我大哥脑子好，对种荔枝也感兴趣，跟着他整日蹲守果园观察果子的状况，我就不一样了，吃厌了荔枝，更打心底反感姜教授的儿子这个光环，只想走出这山沟沟。”

　　“当时所有人都觉着以后我大哥会接他的班，包括我也这么觉得。只是没想到大哥有离开的这天，自那以后，爸抓着我往果园里带，我听他的话留在了霞山镇，跟着他种荔枝。”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始终没有达到他的要求，厌倦了这里，但是年纪大了，已经没有那个冲劲儿想要离开了，想着姜嵘能走出去，也就代表着我离开了这片土地，这就够了。”

　　“爸在离开之前说，想做最后一次实验，把荔枝园最后的选择权留给你，你放弃了，这场实验宣告失败，我也可以就此解脱，离开这片困住我的土地。”

　　二伯笑笑：“他还是那个霞山镇敬仰的姜教授，生命里的最后一场实验，他成功了，你选择了留下。”

　　姜文玉沉默良久，道：“二伯，这片土地只孕育新的生命、等待迁移的生命回归，困住您的，也许是不敢往前走的自己。”

　　二伯叹口气，转而道：“我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就是想说你放宽心，接着往下种吧。明天估计还有其他村的人过来要枝，今晚早点回去休息。”

　　姜文玉愣住了，望了望地面上被分走了一大半的荔枝树枝，有些傻眼，道：“我只想过分不出去，没想过会不够分……”

　　姜文玉回去歇了几个小时就又被叫起来了，果不其然有邻乡的乡亲问讯赶来，个个眼里大放光彩，连声感谢，走得飞快忙着回去枝接，惹得姜文玉在后面追着提醒不一定能成的风险。

　　还有人来晚了没赶上，遗憾得捶胸顿足，追着前面分得多的人硬生生要来几枝。

　　果园里恢复平日的安静，姜文玉没睡多少觉，但精神还好，打算一口气把疏花和浇水完成了。

　　特别是疏花，昨夜加上今早来的乡亲都在提醒她，花穗开得太密了，生出的果子会互相抢占糖分还容易掉果，得早点疏花。

　　姜文玉拿了把剪子，爬上矮梯，循着爷爷种植日记里提过的手法剪去叶间枝头一簇簇旺盛的花穗，淡黄小花零零散散地落下，小狗在下面哈啾哈啾直打喷嚏，叫姜文玉笑得肩头轻颤，差点摔下去。

　　小狗为了姜文玉的安全着想，默默站起来远离了，姜文玉修完了一溜儿的树，小狗咬住水龙头连接的软水管头递过来，姜文玉接过水管，往回把树下的红褐土壤浇透成深色。

　　姜文玉浇了两棵树后，小狗在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姜文玉若有所思回了头，对小狗道:“元宝，你看得这么认真，学会怎么浇荔枝树没有？”

　　顾亭渊呆住:她在问一只狗有没有学会浇树？

　　“我只有两条腿，走起来又累又慢，元宝你就不一样了，你有四条腿，跑起来比我们人类快，”姜文玉将水管递来，“这样算来，你浇水的速度肯定也会比我快！”

　　小狗正襟危坐，仿佛听不懂人类说的话。

　　“没有看不懂怎么浇水吗？”姜文玉目露失望，“好吧，毕竟元宝是笨狗狗，智商不高，学不会也很正常……”

　　小狗嗖地站了起来，飞身咬住姜文玉手里的水管，往下一株荔枝树跑去。

　　细细的清澈水流从水管口里流出，小狗仰着头咬着水管绕树转了一圈，保证把周围的土壤浇得透透的。

　　“哇元宝你也太厉害了吧，”姜文玉忍住笑意开始狂夸，“我家元宝是什么天才狗狗哇，这世界上还有第二只会给荔枝树浇水的狗狗吗？我没了你怎么能行！”

　　小狗哼一声，耳朵高高立起，尾巴开始跟螺旋桨似的狂摇。

　　姜文玉特意把水龙头的水流给关小了，让小狗叼着不费劲，又控制住了浇水的时间。

　　她在前头把果树分叶疏花，小狗跟在后面绕圈浇水，中场休息的时候，姜文玉喝着水，笑盈盈地夸小狗是大功臣，说回去要给他奖励肉干吃。

　　顾亭渊摇了两下尾巴，终于意识到不对:自己被支使着干活儿怎么还那么起劲？

　　姜文玉坐在荔枝树的一片绿荫下，放下水杯，像只猫一样舒展上肢，懒懒地伸了个腰:“等会儿做完了活，回家拆元宝你的玩具快递怎么样？这次都是给你买的新玩具哦。”

　　她转过头，望着坐在身边的小狗，唇角噙着笑意，问:“期待吗？”

　　顾亭渊不屑心想:设计给小狗的弱智玩具，他怎么可能有什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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