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大女主]小李下班记

　　10、
　　段四月一大早从脚行回来，肚子空落落的，咂了咂干得起沫的嘴皮，溜溜达达地就往厨房去了，寻思弄点热乎的先垫吧两口。厨子正弄虾仁粥，段四月老实不客气地盛了一大碗，边走边喝，路过陆哲文的房间，忽然听见一阵吵嚷动静。
　　据她所知，陆哲文这面团性子，跟人起冲突，还真是少见得很。于是饶有兴致地往门口一戳，光明正大地偷听。
　　她还没看上热闹，陆哲文余光看到她，闭口不言了。房间里除了府里一个服侍的下人，再就是张兰生。
　　“怎么啦？”她咬着勺子，含混不清的。“吵什么呢。”
　　张兰生没有立答。先向陆哲文躬一躬身，然后来到段四月身边，双手向上一抬，很自然地接住她吃到一半的粥。
　　陆哲文说：“四月，你每天早上，都吃些什么？”
　　“想吃什么吃什么。”段四月很惊奇，“这话问的。你也是，想吃什么就跟兰生说，让孙妈去做。”
　　“我需要一杯咖啡。”
　　“……”段四月了然一笑。她算是知道方才为什么会吵起来了。“这玩意儿你要是爱喝，回头我让兰生多买一点备家里。多大点事儿啊，小文，这也值当你跟他们置气？”
　　陆哲文没吭声。初来乍到，异地他乡，吃东西非要配一杯咖啡，多少有点矫情了。他心里明白自己不该就这样随意抓一个由头就对这个叫张兰生的发火，更何况张兰生并不是能任他欺侮的人，张兰生为段四月做事，就算看在段四月的脸面上，他为难她的人，讲起来也不好听。
　　可他自第一回见面就看这人不顺眼了。总是一脸凉阴阴的，很少说话，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唯段四月马首是瞻的样子也让人看了很不舒服。那并不是一种奴才对主子盲目的服从，倒更像是对段四月铺天盖地的、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爱护，越过了他所能理解的底线。
　　爱护。他讨厌张兰生，却又不能随意打压——他应付不来这种人。陆哲文不由得开始想自己是不是从未了解过段四月，明明分离不过数日，她身边竟能凭空冒出这样一号人物来。说是秘书，却同段四月这样亲近，依他看，再这样贴身服侍下去，最后就不知道要服侍到哪里去了。
　　段四月则全没在意陆哲文心里这些弯弯绕，既然纷争在她眼前平息，那就没她什么事了。她冲张兰生一扬眉，张兰生省得她意思，捧着粥碗躬一躬身，悄无声息退出了房间。
　　“小文啊。”
　　陆哲文坐在椅子上，手边是桌，一抬头，段四月的屁股直接压上了桌面，柔滑缎料下两条细长的腿交叠，小腿悬空，一晃一荡。
　　他调转了目光，腰窝一塌，向后靠了靠。
　　“出去玩吧。”段四月说。右手抚着陆哲文面颊，拇指按上他的唇，一点点滑过。“我这见天儿要在外面跑，万一顾不上陪你，你自己上外头玩去。”
　　陆哲文心想，他能到哪里去呢？天津他并不大熟悉，也没有许多熟人，就算想找个人玩乐，也没有伴儿。
　　可段四月的意思显然就是暂时不管他了。他只好点了点头。段四月见状一笑，上外面喊来几个伙计，在屋外排排站了，挨个凑近吩咐几句，有说有笑的，看来这几个伙计都是类似心腹之类的角色——陆哲文是这么猜测的。然后就见段四月从兜里摸出一打钞票来——陆哲文看到里面甚至有绿色的美钞，还有一些银圆，和两根小黄鱼，塞进了其中一个伙计的口袋里。
　　“随便走走看看。”段四月说。“有看上的，就买下来。带不走也没关系，置办在我这间小公馆里，你总有机会再来天津的。”
　　陆哲文立时想说点什么。段四月一抬手没让他继续开口，面上只是笑，倾身拍了拍他的肩。
　　……他拿这样的段四月没办法。他是离家出走，不是临时起意来郊游。他不信段四月不知道他的意思，现在她连这句话都不愿听他从嘴里说出来，他知道，那个充斥着荷花香气的夏夜在她眼里，连一次约会都算不上。
　　陆哲文在天津有一个中学时结识的同学。毕业之后再没见了，他有些心忧贸然登门会不会显得有些失礼，没想到对方倒很热情的，拉他上城里转了一天，期间段四月的伙计们一直跟在后面，距离不远不近，到他要付钱的时候就围上来了。
　　他同学后来在咖啡馆里悄声问他后面跟的是不是段四月脚行的人。陆哲文没有隐瞒。
　　“你跟她怎么混到一起去了……”他同学大惊失色。“这女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哲文说：“我知道她的事。但我是真心爱慕她的。”
　　同学便眉眼都挤在一起，怪模怪样道：“你要爱她？还说知道她的事……你知道她是谁的女人？”
　　“什么意思？”陆哲文有点不高兴了，“她跟别人好了？你又怎么知道。”
　　同学是个藏不住事的，外面段四月那帮伙计就蹲在咖啡馆大门口吸烟，他还是立马将码头上的风云故事一五一十地跟陆哲文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
　　陆哲文满腹心事地回到小公馆，天已经暗了下来，马路两边亮起几盏橘色路灯。段四月竟然在屋里，并没有像陆哲文想的那样还在外面跑动。他敲门进去，却看到段四月沉着一张脸，若有所思似的，靠着窗边就着最后一点光亮，一粒一粒地往她那把粉色的袖珍手/枪里填子弹。
　　“小文？”她回过神来，“原来是你。我当是谁呢。”
　　陆哲文自然而然地想起张兰生。他认为段四月一定是把他当成张兰生那个神出鬼没的秘书了。却只靠近她身边，说：“你不是有许多手下么？有他们护卫你身边，不需要你亲自动手罢。”
　　“旁人的命是旁人的，总归有旁人的活法。”段四月将填好子弹的袖珍手/枪别回腰间，反手从身侧桌上捞起另一把明显大了一圈的自来得，慢慢拿衣衫一角去擦它的枪管。“不能指望他们。我的命，自然要攥在我自己手里，交给一帮子外人算怎么回事？”
　　“那你倘若有事，会同我讲吗？”
　　“……”段四月一愣，“怎么了小文，突然这样讲话。”
　　陆哲文正要说话，房门一开，张兰生像蘸了水的画笔初触宣纸一样从夜色中溶进来，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的，附耳段四月，小声说了几句什么。段四月登时将擦好的手/枪挂在腰上，双臂一抬，张兰生为她取来一件黑色外褂套在外面，眨眼的功夫，已是准备出门的形容。
　　“四月！”陆哲文急道。“你去哪里？”
　　“——你不要出门。”
　　段四月甩下这句话，匆匆离开了。
　　布厂里灯火通明。段四月跳下汽车，张兰生一边给她简短介绍目前的情况，一边在前面引路，步子走得又轻又快。
　　按照约定，原来预定的染厂十五天前就该送货验收，货却迟迟不发，扣在手里没动静。据染厂里相熟的伙计说，这批货早就染好了，甚至都装车了，却被一个电话叫停动作，中止了跟这边的对接。
　　“十五天前？”段四月眼睛一转，心里明白，那正是她上谭家踢门的时间点。
　　谭家惨案已然酿成，段四月起初并不想赶尽杀绝，谁知道谭启通会坚决不肯低头，最后走到那步田地。所以对谭启通留下来的一对孤儿寡母，她就没预备再做些什么了，现在看，这小子怕是走了什么门路，卡死了染厂那边的供货。
　　“他能去找谁呢……”她自言自语着，在停工的织布机跟前踱步，“屁点大的小孩，能认识谁？他那个死了的爹给他偷偷留遗产了？”
　　布厂中一片静悄悄。张兰生左右看看，低声道：“会不会是金小姐。”
　　段四月立时就想反驳，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心中一阵摇动。她太熟悉金巧这个女人了，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不要说一个段四月，就是他陆哲西、或是北平城那位警察局长跟她交好，她也能反手出卖。
　　有没有可能真是她呢？
　　段四月心中思忖片刻，半晌摇了摇头。她想她同金巧之间，大抵还是要比旁的人多些特别的亲近。段四月自认她对金巧而言并非某个寻常主顾可言，从她与金巧相识，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夕阳余照下交换过的亲吻，床/笫间的欢愉，都在她头脑中一一细数，既有了这些时刻，总还算是有些感情在的。
　　不知道她送金巧的那条南洋来的珍珠项链，金巧是不是还戴在身上。想到此间，段四月不由得微笑了笑，那链子是她一眼相中，两根小黄鱼淘换来的，洁白圆润，在她看来，同金巧很相称的。
　　“这件事，我自会去查。”她沉声道。“不过，兰生，金巧那边，你也想办法盯一盯。我要知道她的动向。”
　　张兰生躬身应是。然后抬起头，正对上段四月似笑非笑的眼神。
　　他重又低下头去：“老板。”
　　段四月对他招了招手。
　　“最近你跟着我，照看布厂这边的生意，有什么想法没有？”
　　张兰生便顺从地贴近她身边，想了想才道：“听说瑞蚨祥的平纹布都先染，然后存，仓库里至少存半年才见光，拿到店里卖。这样染出来的经用，不褪色。我们要不要也学？”
　　“半年太久。”段四月摇头。瑞蚨祥的窍门她也听说了，但有的法子只能他们用，别家想偷学都学不上。“周期一长，流水就跟不上了。半年后谁知道我在哪？天天跑码头的人，脑袋都得拿麻绳拴了提在手里才算好。我们就继续薄利多销，好料子就在那里，人人都看，但价格贱了才有人买。”
　　她是将张兰生的建议否了，但心里对他越看越满意。这人被她捡来之前，连口囫囵饭都吃不上，如今养得白白净净的，虽则五官过于平淡乏味了些，看着却很顺眼的，个头也高挑，有个人样子了。
　　“往后这里的账目，你学着打理罢。”她温声。“兰生，你头脑不错，跟着我好好做，那些苦日子，跟你再没关系了。”
　　张兰生听了，默默点一点头，嗯了一声，似有点哽咽。他抹了把眼睛，段四月笑着岔开话题，要他带她去盘仓库，外面平静夜色中，很突兀的一声枪响。
　　紧接着一个伙计跌跌撞撞跑进来，满身是血。
　　“段老板！”他嘶喊着，“有十来号人，拿着棍子，还有刀……把这里给围了！”

《[民国/大女主]小李下班记》
民国大女主，杀伐果断干脆利落，有8w存稿有提纲不坑，会写到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