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月

　　日子越来越热，树上的蝉早早就不甘示弱地大开嗓门拼了命似的喊着热。有时候我觉得他们似乎不是在喊热的，只是想喧泄一下心底那份对夏天的挚爱与狂热。
　　西门寂告诉我蝉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蛰伏在地底，只有在夏天那短短几个月是见天日的。恣意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为夏天而歌，这似乎就是它们出来的目的。如果说这样世上还有谁是对炎炎的夏日恋慕至极的，那绝对是非蝉莫属。
　　而我，自然想要对这一年一季的炎夏敬而远之，只可惜我不能像江凝碧那样白天就躲在密不透风的小木屋里避开那猛烈的阳光，享受着她好爹爹送来的冰镇杨梅，不必担心自己的叶子被日光曝晒得萎靡不已软弱无力挂在身上。
　　当然这个情况要不是天发大旱也很少发生，很多时候我的叶子都是健健康康地迎着太阳的，连我头顶上的花儿也一样不畏烈日。身体虽乐意接受阳光的洗礼，但是我却总是会在娇阳底下看见九个太阳。那西门寂不是说早在三千多年以前有个名叫后羿的年轻人得天神意旨，取了神箭，射下八个太阳，只剩下一个给予世人光明和能量吗？——莫非，天空上的剩下来的是九个太阳中最为毒辣的一个？一定是了，要不然我也不用每天被他晒得两眼发花。
　　朦胧间，似见西门寂往江凝碧住的小木屋里走去。
　　其实像江凝碧那样可以躲开太阳猛烈的攻击是好事，但是在这样的炎炎夏日闷头躲在密不透风的屋子里不是会长西门寂说过的痱子吗？
　　或许躲在屋里也有不好受的地方吧，要不，江小姐也不必日落之后便出马上来溜达溜达，到西门寂的房间拿回几本书，白天的闲暇就翻看一下，过没有几天又再换几本。而且，她总是很喜欢到我这里来转上一圈再回房里。有时可能嘲笑我怎么长那么久还一直不开花，有时候则拧着手中的白手绢，柳眉轻皱，不知在想着什么，在时候或许会坐在我的旁边与我一同仰望夜空，看那时隐时现的月亮姐姐。
　　而每当她在我附近停留时间一长，西门寂就会很不识时务地过来打扰我的雅兴。他可能唤个小厮过来给江小姐一件外衫要她披上，或者叫刘嫂送上一杯安神茶叮咛她早点休息。当然也会有例外的时候，那时，可能他的书看得差不多了，便也出来透透气，轮椅停在我的另一边，看着我笑笑，然后不言不语。直到江小姐说累了，他便送她回房。
　　这样无言的夜晚往往会把我闷的死死的，可是我却无法选择。有能力选择的人却总是选些我不喜欢的事来做。西门寂，你好歹也是男子，开口吧，开口吧，不要常常来这边扫我雅兴，煞我风景，最后把我活活闷死。
　　“上山这段时间，我已经看了不少书了。”咦，这是头一次江凝碧主动开口说话，而且不是一开口就说要走。
　　“山上不比岳阳城，如果你还有些什么需要我可以请天生他们下去帮你带上来。”西门寂的嗓音听起来有点奇怪，之前听他说过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子嗓音都会有所变化。过了这段时间就不再沙哑浑浊，而是变回原来的声音但略为低沉。
　　“不用了，你的书够我看了。我在山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想，跟你学医。”
　　“我？我学艺未精，教你只会误了你。”西门寂有些错愕。
　　“我是认真的。而且你师傅放心让你照顾我的病，还让你给从四面八方冒名而来的人看各种各样的症，足见你师傅对你医术的肯定。”江小姐顿了顿，“再说，你有过目不忘之能，每次我问你一些我看过的诗集的内容，书还在我手上，但是你就可以准确无误地指出在哪本书哪一页甚至是哪一行上面有那句诗。你有如此惊人的记忆力，你跟着你师傅这么多年四处周游，余大夫医人无数，你对他的医术早已了然于胸。更何况，我来之前的半年你和余大夫的名声已经传开。你说你学艺未精会人子弟，恐怕只是瞧不起我的借口吧。”
　　退去刚开始时的错愕，西门寂仔细地听着江凝碧的话，脸上不见气怒，只有他一贯的微笑，波澜不兴。
　　江凝碧对上西门寂那副模样，柳眉一紧，道：“一句话，你教还是不教？”
　　“能有这么聪明的徒弟，西门寂荣幸之至。”说罢，西门寂居然略有深意地看我一眼。
　　“如今，我考虑一下要不要当你的徒弟。”江凝碧似是凝神思索一般。随后扬起一个会心的微笑，对西门寂说，“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我送你。”
　　“不用麻烦师傅了，你就在这里晾一下吧。”说着难得俏皮一次的江凝碧踏着轻盈的步履沿着小路回去了。留下一个优雅的背影。
　　我看着西门寂那俊美的侧脸，几乎想要笑出声来。江凝碧和西门寂之间那曾经的剑拔弩张如今已不复存在，而江凝碧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一天苦苦挣扎在死亡边缘想要生存下去却又不知所措的女子。
　　“还有”江凝碧回头，“我以后只会叫你西门寂。”
　　“还是由为师送你回去吧。”这回，竟然是西门寂说起笑来。
　　“不了。”
　　“我新收的徒儿。够不一般吧！”西门寂看着我，但却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是的是的，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那江家大小姐如风云变幻般的脾性。
　　“山中的日子苦闷无趣，她能这么快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还可以苦中作乐积极向上实为不易。而且如果她对医理有所了解，那对她配合治理她的病也是大有裨益。”每每说起病人的事情，西门寂总是头头是道信心十足，整个人光彩夺目，活脱脱就是一个行医多年的大夫。“对了，要感谢你这一段时间来对她的关爱。要是没有了你，她怎么能那么快走出心中的困境？”
　　呵呵，过奖了，其实江凝碧有这样的改变最该感谢的还是你吧，要不然她还是只会以寻死的方式去引起别人的注意。
　　“当初我第一次行医的时候就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何为行医的真谛，真是井底之蛙。现在我才刚知道替人治病到底是要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态才好。师父说得对，有很多事，并不书上就能得来的。书上，有的都是最基本的东西，真正知识宝库还是生活。”
　　西门寂看着满天宛如洒在墨色的织锦上的闪闪珍珠的繁星，眼睛闪烁着一如明星一般的光芒。让人也不禁醉在那一双明眸之中。
　　“你认识盈月吗？你也像盈月一样没有名字吗？你可以帮我把她唤出来吗？”西门寂摇头，又说：“盈月只能在月圆之夜出来，即使你认识她，又即使她如今近在咫尺，也只能这样了。”
　　是啊，我确实近在咫尺，可惜我却偏偏不能出来见你。此刻，我多想自己的元神可以随时随地毫无顾忌地离开自己的身体，不受任何的阻碍，为的，只是与西门寂说上几句话。
　　可是这么卑微的愿望却不能轻易实现，只能这样静静的看着，看着。
　　“帮我告诉盈月，叫她十五一定来找我。我先回去了。”西门寂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着我的叶子。熟悉的温暖又一次流过全身，而此次我却觉得身体某个地方似乎酸酸的，连要回应他也变得艰难。
　　看着西门寂转身离去的瘦瘦身影，我不禁问自己，我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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