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最好拐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一晃，高一过去了，高二也要过去了。所有的课程都上完了，接下来的只有复习。

　　岳悦看着自己没有任何起色的成绩，想着对策。他自认已经尽了十分的努力，这个成绩已经是他能取得的最好成绩了。可是，这个成绩考不上大学。

　　岳悦非常清楚，他跟别人不同，甚至跟周子冉也不同。他是必须要念大学的。只有念大学，才有出路。

　　但是，他考不上大学。

　　他很苦恼，相当苦恼。

　　他想了很久，最后终于想到一个办法。他决定要换一条路，去念美术班参加艺考。美术艺考对文化分要求不高，也许，他可以找到出路。

　　但是他们学校的美术班并不是很正式的那种，都是学校里一些学习不好的人去混的。周叔周姨有着很强的传统观念，认为传统高考才是高考，其他的都是旁门左道，有时候聊天提起时，还会带着轻视。

　　岳悦不想让他们轻视，但他真的考不上普通高考。

　　他没有什么朋友，虽然周子冉看起来也不怎么可靠，他也只能跟他商量。

　　周子冉早就觉得岳悦不是学习那块料了，难得岳悦终于也有了同样的想法，他觉得岳悦说什么都很有道理。

　　他揽着岳悦的肩膀，煞有介事地感叹：“兄弟，这么多年，我终于感觉到你有把我当兄弟了。”嘿，没有被推开。

　　第二天，周子冉到了学校就去搬桌子，表示自己要读体育班。

　　学校的体育班，那是比美术班更加臭名昭著的所在。那是打架斗殴到没有希望高考的人才去的班级，是老师头疼会赶学生去的班级，是学校最耀武扬威的班级。

　　岳悦仿佛已经看到了周叔扬起的皮带。他也不顾班上的人怎么看，上去拦住了周子冉。“你做什么？”

　　周子冉一脸理所当然。“我去念体育班啊，刚才不是说了吗？”

　　岳悦说：“你傻了吗？念体育班做什么？”周子冉的成绩，考啥不好？

　　周子冉说：“但我想读体育啊，我感觉我的未来在体育。”

　　岳悦无言以对。“你该不是……”

　　该不会是因为他要念美术班吧？岳悦心里犹疑，没敢问。

　　周子冉的这个决定在周家掀起了滔天巨浪。周叔亲自来学校，要把他的桌子搬回原来的班级。父子俩在教室里对抗，周子冉抱着胳膊站在那儿，任他爸爸搬。

　　“你搬，搬回去了，我还是要搬回来的。”

　　最后，周立夫妥协了。儿子成年了，个头比他都大了，他已经管不了，又不能像小时候那么说打就打，难道还真是给他读的书么？

　　有了周子冉这个前头冲锋的，岳悦要去美术班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周家爸妈啥也没说，只是在晚餐上训了一句周子冉：“看你把岳悦都带坏了。”

　　上了体育班，周子冉每天都要训练，上学就不骑车了，跑步上下学。有时回家路上看到岳悦骑着自行车，他就不客气地长腿跨上后座，自然而然扶住岳悦的腰。

　　每次他的手一收，岳悦宽松的校服下纤细的腰形就出来了。周子冉望着自己双手就能握住的腰形发怔，岳悦好瘦啊。明明都是男生，跟他一样，却又不一样。

　　开始岳悦不让他抱，周子冉就耍赖：“训练好累！”

　　岳悦心底对他大义凛然的炮灰精神还有点感激。虽然周子冉说就是自己想念体育，但那时间挑得太巧，岳悦不得不怀疑周子冉念体育班是为了他能念美术班扫清家庭障碍。所以周子冉一示弱，他就只能吭哧吭哧地蹬着自行车，载他回家，忽略掉那粘在腰间的热度。

　　有时候自行车车胎气不够，要载两个大男生的重量，他踏得实在是吃力。周子冉看他吃力，就伸长了腿，踩在踏板上，让他松脚。“你吃饭了没有啊？”嫌弃一阵，自己踩踏板，顺便就抱着岳悦的腰。

　　周子冉抱着岳悦，把脸靠在他的背后。他脚下蹬着踏板，闭着眼也不需要看路，他知道岳悦会掌控好。路上其实很嘈杂，旁边有风呼呼过去，还有他自己吭哧吭哧的呼吸声，但忽然间，他就是觉得这个世界好安静，如此安静。

　　从小到大，同学来来去去，跟他一起到现在的，只有岳悦。岳悦在他怀里，一直都是这么大小，他双臂一收，就能抱住了。

　　他忽然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激，这有点矫情，可是今天他不管了。他把脸贴在岳悦的后背蹭了蹭。岳悦的后背很单薄，但是他却觉得很温暖，很舒服。

　　这时，离高考只剩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的日子了。

　　“岳悦，你考大学不会离开江城吧？”周子冉有些闷闷地问。

　　“嗯。”岳悦回答着。他的成绩，只能报考本地，还得是本地最差的学校才勉强能上。

　　“还是你最好。”周子冉的声音听起来高兴了些，“我也不会离开。”

　　岳悦愣了一愣，自行车晃了一下，他赶紧回神，看着前面的路。“薛珂……要去北京的吧？”

　　“是啊。”周子冉说得很可怜，“所以我只有你了啊。”

　　“你为什么不考北体？”

　　周子冉学习本来就好，体育那也是得天独厚，只有比学习更好，考北体不成问题，将来必然也是前途无量。当初周家父母最后让步，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

　　周子冉却说：“我不想啊。”

　　又是这个理由，完全主观的想不想。岳悦叹了一口气，想起中考后他和杨若瞳分手时那哭得凄惨模样。

　　周子冉和薛珂在一起三年，岳悦相当清楚，对这段感情，周子冉有多认真。事实上，周子冉对每段感情都非常认真。傻子一样的周子冉，喜欢上一个女孩子后就会变成白痴。掏心掏肺，女孩子说啥就是啥，要啥就给啥，一点保留都没有，任何争执都会第一时间让步。只是，一旦到他不让步的时候，就是分手的时候。就像以前的杨若瞳，就像现在的薛珂。

　　但往往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在非常难让步的地方，周子冉轻而易举就能让步，而如此简单又两全其美甚至都不能说是“让步”的地方，周子冉却偏不让。

　　恐怕周子冉自己都不知道。

　　岳悦帮他想着，这是为什么。

　　“周子冉。”到家了，岳悦停好车，表情严肃地看向周子冉，“就算薛珂跟你分手，你也不考北体吗？”

　　周子冉很难过，好像只要想一想这个问题就是一件难过的事。但最终，他还是艰难又确定地“嗯”了一声。

　　“那你就跟她说清楚。”岳悦很清醒，给他分析事实，“你平时太容易让步了，她会觉得这次你也会让步。你不跟她说清楚，最后一定会分手。”

　　“啊？是这样吗？”周子冉不懂，“我哪有容易让步？”

　　岳悦白了他一眼，落锁回家了。周子冉还在后面追问。“我很容易让步吗？”

　　尽管已经支了招，但岳悦还是低估了周子冉平时在交往中的妥协程度。周子冉按岳悦交代的，明确向薛珂说明，他不会报考北体，就算分手也不考。结果，薛珂还是一厢情愿相信他最后一定会让步。

　　所以，当薛珂当着周子冉的面，把志愿填好并上交后，看到周子冉依然填报了江城体院，她怒火中烧，抄起桌上的一摞报考参考书向周子冉砸了过去，同时哭着吼道：“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然后跑了。

　　此情此景，如此眼熟，让目睹一切的岳悦，除了叹气，只能叹气。

　　老实说，他完全不明白周子冉在坚持什么。若他有周子冉这脑子，早就跑得远远的了。

　　但话又说回来，周子冉又哪里需要跑。

　　高考结束，周子冉自认解放了，遇到伤心事可以喝酒买醉了。他交了志愿表，伤心得无以复加，拖着岳悦去喝酒。第一次放开胆喝酒，他没个度，几杯几杯猛灌下去，还自称酒入愁肠愁更愁。

　　豪情大发的结果，就是醉得一塌糊涂，然后哭得稀里哗啦。

　　“你说这是为什么？”他打着酒嗝，抱着岳悦哭，“北京有什么好的？”

　　岳悦讨厌他一身酒气，又不能扔下他不管，只能任他趴在自己身上，捶胸顿足地感叹美好的东西，都是一去不复返的。

　　周子冉断断续续毫无条理地讲述着，他和薛珂的恋情。岳悦一边吃着桌上的小菜，小口抿着周子冉没喝完的酒。酒菜都备好了，他不介意听听故事。

　　周子冉与薛珂是在另外一个高中相遇的。那天周子冉去找同学玩，结果在校门口的肯德基里看到了和男朋友闹分手的薛珂。

　　薛珂和前男友是初中就在一起的，薛珂中考失利，只考到了他们这个末流高中，前男友去了个重点。本来也没什么，都在同城，周末还可以见面。但是高中学习紧，两人又隔得远，来来去去没多久，市重点里优秀的女生那么多，薛珂就悲剧了。

　　被抛弃了的薛珂非常伤心，前男友离去后，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边哭一边挖着圣代吃，眼泪都流到玻璃杯里去了。

　　周子冉和同学在旁边全程观看了两人的分手大戏，薛珂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觉得非常难为情。但是又实在是伤心，最后索性就背过身去，把腿缩在椅子上，脸埋进手臂里，掩耳盗铃地悄悄哭。

　　周子冉看着她哭，觉得心疼得都要化了，恨不得把别人的女朋友抱过来哄。最后，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在同学愕然的目光中，他站起身，拎着纸巾走过去，拍了拍薛珂的肩膀。薛珂委屈巴巴地抬头来，脸上还挂着泪，一看面前站着的是不认识的陌生人，慌忙抹干眼泪。

　　周子冉把纸巾递过去，人坐下来，然后这段感情就开始了。

　　周子冉打着酒嗝，翻来覆去地重复这段初遇。说薛珂多么可爱，多惹人疼，他把心掏给她都愿意。

　　“但她为什么非要去北京呢？江城不好吗？江城多好啊！”

　　因为人家正常。岳悦在心里吐槽。薛珂在高三时也学了美术，和岳悦一个班。她学习比岳悦好，报考中央美术学院，是最好的志愿。

　　周子冉哭过醉过一场，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他望着怀里的岳悦，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同时也死活想不起来，他是用什么办法在岳悦床上赖了一整晚。

　　看到岳悦醒来，他还有点心虚，怕岳悦翻脸不认人，一脚把他踹下去。岳悦看他那傻样，觉得有点好笑。他自顾自地起床洗漱，也不想再管那个傻子。

　　周子冉见他没生气，放下心来，跳下床，跟着岳悦进洗手间，也取了牙刷挤牙膏。

　　“醉酒太痛苦了。我再也不喝酒了。”他坦诚自己的错误，坚定地立起自己的flag。

　　岳悦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专心刷牙，没有理他。

　　他帮周子冉衡量了一下这个flag，能立多久不倒。至少，周子冉应该不会再失恋了。下次再遇到一个伤心哭泣的小姑娘，让他又心疼得保护欲爆棚，他就又恋爱了。以后的恋爱没有中考，没有高考，也不会再有分手。周子冉会和他未来的女朋友在江城一起念大学，一起工作，最后结婚生孩子，扎根在江城。

　　自己呢？岳悦想了一想，觉得自己是没本事离开江城的，应该也会留在这里。只是扎不扎根，他就不知道了。

　　他在想，如果未来的某天，周子冉知道他喜欢男人，会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怎么了？”周子冉在镜子里看到正眼神古怪地望着自己，吐掉了口中的泡沫，问。

　　“没什么。”岳悦收回目光。周子冉的眼光对他而言，也没那么重要。

　　此时，他们其实都还小。周子冉以为自己长大了，可以随意醉酒了。岳悦以为自己长大了，可以独立了。

　　但其实，他们都还小。

　　他们都只有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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