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看人三分美

　　第十章：这位少爷4

　　上午姜夫人把自己的杏仁眼哭的红肿，怕被孩子们看出端倪，加之没有胃口，午饭也不吃了，在房里睡。
　　“娘呢？”姜予安问。
　　“头有点晕在房里休息。”盛况答，“马上就是你们的生辰，想要什么生辰礼。”
　　两位少年同时一怔，盛况付令之不明所以，姜予安谨慎问道：“您这是打算给我们过生辰？”
　　“不过，想起来了就问问，送不送也不一定。”盛况糊弄过去。
　　“吓我一跳，”姜予安道，“我想您也不会让我们过，您放心，我们也不喜欢过生辰。”姜予安面上说着，桌案下的手像是安慰一般捏了捏陆漫的手，陆漫回握，盛况虽未看到二人的小动作，但察觉出二人有些不对劲。

　　盛况和付令之中午也不午睡了，躲在姜予安房间右边的空房里，他房间左边是陆漫的房间。
　　“后天是两个人十六岁生日，”盛况说，“姜夫人又对十年耿耿于怀。”
　　“陆漫是不是要遭遇不测了……”付令之说的是问句，语气却很笃定，一时惆怅。
　　“也许。”盛况语气也有点沉重。
　　“但，就算遭遇不测，陆漫也不会知道是姜老爷在背后做了手脚吧？”付令之蹩眉，“那他没理由徘徊于世啊。”
　　“如果他知道呢。”盛况思索着。
　　“那他表现的也太平静了，看不出一点怨恨。”付令之不愿意相信陆漫是装的，盛况也不太相信，“也许他现在就是不知道，也没人会告诉他，那么只可能是他临死前出现一个契机，撞破秘密。”
　　“而后他带着强烈的恨意死去执念太重，不愿入轮回？”付令之一想到那位温文尔雅的少年人，就觉得这个可能不成立，“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也许不是因为恨。”
　　“留恋人间吗。”
　　盛况回想起中午二人之间的气氛皱眉，“留恋人间的一般都是飘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不会成为空间制造者。”
　　“会不会是在人间游荡了很长时间才成空间制造者？”
　　“不会，”盛况摇头道，“空间制造者是死前那一刻情绪爆发，一下燃成厉鬼的，因留恋而徘徊的鬼是慢慢变成厉鬼的，成厉鬼之后一般不会把自己封锁起来，选择在人间到处作恶。这种在人间呆太久的厉鬼更难对付。”

　　姜予安午休后，跑到陆漫房间，给他说姜老爷交代他下午去送批货，就出府了，显然是去给陆漫挑生辰礼了。而后盛况跑到姜予安房间继续听墙根儿，付令之则跑到陆漫房间制造墙根儿给盛况听。

　　二人上来先寒暄一番。付令之先前吃了叫迎春那小姑娘的亏，开门见山道：“这么久了，陆少爷可曾想过家？”
　　陆漫整理床铺的动作一顿，转身对付令之笑道：“幼时有过，如今再不会。”
　　付令之点头道：“也对，老爷夫人将你视如己出，小少爷对你更是情同手足。”
　　陆漫整理好床铺也坐到了四仙桌前，为付令之倒茶，“是，明哥儿对我也好。”
　　“能和我说说原先的家吗？”付令之观察着陆漫的表情，开始编故事：“我家隔壁收养了一个孩子，一天天的不让孩子吃饱，晚上还将他关在门外，我一时感慨，就想问问你原先过的如何。”
　　陆漫释然一笑，“劳明哥儿挂念。我幼时住在乡下，爹娘都是粗人，但对我们兄弟姐妹倒是都不错，偶尔会呵斥几句，从不动手，算不得吃苦。”
　　“那倒也不错，有几位兄弟姐妹？”
　　“一位兄长一位小妹。”
　　“不想他们吗？”
　　陆漫喝了口茶，有些难为情的笑道：“说来惭愧，刚来的时候时常想，随着年纪越大，渐渐竟忘了他们的样貌了，实在该打……”
　　“他们不会怪你的，”付令之心里斗争了一番，小心翼翼的开口，“不恨他们吗？为了钱把你……”
　　付令之瞧着陆漫的样子在心里叹了口气，觉着自己咄咄逼人的像是用尖针往人家伤口上扎，和逼良为娼的老鸨无甚区别。
　　付十万心中悔恨不已，就该让盛况来当老鸨。

　　听罢陆漫没有愤怒的将付令之赶走，只是有些落寞，苦涩的释怀的笑了笑，“不怪，也不怪姜叔叔，没有他们，我就没办法认识予安……”陆漫顿了顿，由衷的腼腆的笑道：“能与他相识，与你们相识，已经是老天的恩赐。”

　　如此坦荡雅正的少年赤诚的回答，让付令之内疚不已，越发后悔没让盛况来，他强忍着走人的冲动，继续扎针：“那你还记不记得老爷当初为什么要将你带回来？”
　　陆漫思索着，“姜叔叔说一来看我聪颖资质好，不忍心让我隐没在不知名的小地方，二来他与姨娘不打算再要孩子，怕予安孤单，让我陪着予安。”许是说罢觉得是自夸，有些害臊，“应该只是想为予安寻个伴儿。”
　　“原来如此，”付令之又道，“我无意瞧见你戴的长命锁，跟予安幼时的真像。”
　　“你说这个？”陆漫低头用手指勾起起红绳，将长命锁拉了出来，“这个就是予安的，是我刚来的时候太怕生，予安与我换的，算是安慰我吧。”
　　“是吗。”付令之看到的是姜老爷和姜夫人换的。陆漫耳廓微微发红，付令之皱眉道“你热吗？”
　　陆漫一怔，而后察觉出什么似的，有些紧张，“有，有一点吧……”
　　付令之不觉得热，估计是自己体寒的原因。

　　——

　　晚上躺在床上的付令之心头一股淡淡的忧伤蔓延开来，盛况老神在在的坐在四仙桌前品白水赏景。付令之焦灼：“你不急？”
　　盛况瞥了他一眼，“急什么。”
　　付令之说的理所当然，“急着出去啊。”
　　“不急，”盛况安然平静道：“实在不行，就在里面呆个三五十年，总会解决问题的。”付令之知道盛况又开始瞎三话四了，顿时更忧伤了，“找陆漫絮叨了一下午，没有丝毫破绽，他还一直笑吟吟的，不恨原生家庭为钱抛弃他，也不恨姜老爷，更不恨姜予安，我都问愧疚了，完全不像厉鬼，就算是鬼，也是那种干净的没边的鬼……”
　　“我对你也一直笑吟吟的啊，我也干净的没边啊，还天天为你洗衣服，没有怨言。”盛况不满，付令之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说话了，只当他还没疯完。

　　“好了好了，我认真了。”付令之不为所动，盛况自顾自开始说，“我们一开始就默认了陆漫是制造者，潜移默化中忘了另外一个人。”
　　“姜老爷？”付令之翻回来，看着盛况，盛况摇摇头，“姜予安。”
　　“姜予安？”付令之惊讶，“不会吧……”

　　姜予安从小无忧无虑，深受宠爱，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典型的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富贵少爷，付令之皱眉：“我们进一步说，就算身为至亲的陆漫不在了，他最多也只是思念成疾郁郁寡欢，还能跟着一起死？再进一步，就算跟着一起死了，也不能变成厉鬼吧？”

　　烛光映衬下的盛况双眸闪动，“如果他知道陆漫的存在就是为了替他死呢。”
　　付令之想到姜予安炫耀他和陆漫，天造地设的兄弟情的时候，表情是那么生动那么得意忘形，目光灼灼，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陆漫的喜欢，付令之犹豫了，“他知道了也许真的会疯。”

　　“像上次一样试着激怒他吗？”
　　盛况摇摇头，“上次那样简单粗暴，一是因为我知道制造者道行浅掀不起什么波澜，在我可控范围，二来是我想快些出去，打算先绑回去再说，就是没料到我当时连个弱鬼都锁不住……”盛况轻轻皱眉，心里后悔上次太冲动，差点铸成大错。
　　不消说付令之也知道，盛况当时想快些出去的原因。
　　盛况接着说，“这次不一样，制造者明显比张若欢凶残，再者，强行收复不是上策，一来消耗太大，二来可能适得其反，推波助澜，让厉鬼的凶残程度变本加厉，到时候场面就不可控了。”

　　“那该如何解开他的心结。”付令之问道。
　　盛况微笑：“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付令之一边翻白眼一边翻身，盛况吹了蜡烛，在黑暗中摸索到床上，从后面把付令之和被子一起抱住，继续撩拨人，“真的，你亲我一下，就一下，额头也行，脸颊也行，当然了亲嘴更好，哈哈哈……”

　　付令之不理他，盛况不依不饶，“我这么娇俏的人，给你亲了还要传授你经验，你是亲不了吃亏亲不了上当啊，过了这村可，我可就在下个村口等你了。”盛况正要继续说俏话，怀里的人慢慢转了过来，两个人脸对着脸。

　　付令之见盛况弯着眼看他，眼角嘴角笑意甚浓，鬼附身似的扬起脸，一个冲动，嘴唇在盛况脸颊上贴了一下，二人皆是一愣，付令之迅速移开，闪电一样转过身去，把脸闷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你说。”
　　意思在明显不过了，快告诉老子怎么解姜予安的心结！

　　这一下，宛如晴天霹雳一般霹雳在盛况身上，盛况身体僵硬，脑子短路，印证了一句老话——人有错手，马有失蹄，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他喉咙动了动，等着领死一般闭上了眼睛，沙哑着声音道，“我，还没想好……”

　　气的付令之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隐隐作痛，他恨啊，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枕头上一了百了！明知道这是个老不正经，他还飞蛾扑火，丢人丢到鬼家了，不如死了算了！

　　付令之涨红了脸，咬牙切齿，压着声音怒吼，“滚！”
　　当即盛况搂的更紧了，生怕付令之生出什么惊人的爆发力，把他踹下床去，“别啊，你听我解释，我是真想你亲我来着……”
　　“闭嘴啊你！”
　　“我的心意日月可鉴，我还想亲你来着，要不你也让我……”
　　付令之声音都虚弱了不少，“我求你了闭嘴吧……”
　　“好好好。”

　　第二天上午，姜予安与陆漫读书作画，书房内时不时传出欢声笑语，隔壁客房里，付令之百无聊赖的坐在床上靠着墙，闭目养神。盛况老实的坐在桌前，搂着一堆不知从哪儿骗来的话本子瞧的上头，时不时还要拉着付令之小声吐槽一番，什么这人放现代就是个霸道总裁；这要是我直接涂手撕渣男；哇，这一看就是个王者；呵，太失真，牛头马面根本不是这样……

　　快到中饭时间，二人轻手轻脚从客房出来，刚关上门，打算轻手轻脚走，迎面走来一位端着茶水的小丫鬟，付令之仔细一瞧，正是迎春。迎春看他俩偷偷摸摸的从一间屋子里出来，小脸发白，盯着他们不敢出声。

　　盛况可真是个小天才，将食指放在嘴上，小声说，“我们在监督两位少爷读书，切莫声张。”迎春茅塞顿开，点了点头表示一定配合，盛况拉着付令之贴着客房站着，笑着冲她摆摆手，示意她进去吧。

　　迎春出来后，三人一同往前院去。迎春一言不发的走在二人身后，等到盛况先于付令之时，走到付令之身边，将一个荷包塞到了付令之手里，而后急匆匆跑了，付令之感叹：这姑娘对跑步爱的深沉啊，身体素质应该不错。

　　盛况不解的回头，看看迎春的背影，又看看付令之，目光下移，瞧见了躺在付令之手心里的荷包，他脸色一下冷了，一把抢过荷包，唯恐慢了那荷包将付令之的手吃了。
　　岂有此理，付令之抬手要抢，扑了个空，“你干嘛，人家送我的，觉得好看让她再送你一个。”
　　盛况面色森然的看着付令之冷笑一声，“你还想要。”付令之被他看的毛骨悚然的，觉得周遭温度都降了不少，“人家的心意……”盛况听罢顿时暴跳如雷，“你知道是人家的心意你还收？”

　　这一通喊给付令之喊蒙了，“她塞的快，我没反应过来……”
　　“那你跟我抢什么？”盛况恶狠狠道。
　　“不是送我的吗……”付令之被吼的莫名其妙。
　　“塞的哪只手。”盛况凶巴巴的问，付令之呆呆的伸出了右手，盛况扬起手狠狠的冲他右手去，付令之傻脸了，也忘了躲。谁知盛况高高抬起，轻轻落下，到底是没舍得打到他手心里。他轻哼一声，拂袖而去，留付令之一人伸着手站在原地，心情凌乱。
　　“他这狗脾气怎么说来就来……”

　　下午跟踪姜予安的时候，盛况还板着张二五八万的脸，跟青春期叛逆少年一样拽的不行。付令之看不下去道：“你还没气够啊？不就一个荷包，我不要了行不行。”
　　盛况斜了他一眼，又是一个冷笑，“你还想要。”
　　付令之耐心哄着，“我不要，你喜欢我哪会跟你争。”

　　这回盛况只是斜了他一眼，话也不说了，付令之又说了几句，他也不理人，真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此后一下午他没说过一句话，付令之也憋着火不说话了。想到盛况这样一个爱说爱逗的人闷声不吭，付令之都替他憋的慌。

　　姜予安一下午，先去金店转了一圈，在里面呆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而后跑到自家的成衣店包走了一套白底浅墨色点缀的衣服，再去茶楼打包了点心，又去酒楼打包了白斩鸡和扣肉，最后在街边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和青团才心满意足的打道回府。

　　饭桌上，姜予安和陆漫借口中午贪吃了不饿，喝了碗清粥就离席了，想也不用想，这是偷摸吃小灶去了，跟谁不知道他姜予安忙了一下午似的。

　　可笑的是，饭桌上盛况沉着脸说明哥儿刚刚在外面吃了，还点名让迎春将他的饭撤了。付令之怨念的看了他一眼，笑着说自己确实吃过了，而后带着怨气转身就走。
　　在回屋的路上，他反复使用自己会的所有脏话来骂盛况，骂着骂着，突然委屈起来，饥肠辘辘，眼睛发酸，“为个姑娘饭都不让我吃，你可真是好样的……”

　　等付令之回屋之后，所有的委屈瞬间烟消云散。
　　白斩鸡，扣肉，冰糖葫芦，青团一个不少的在四仙桌上摆着，独独缺了盛况。付令之心情扬了起来，嘴角也跟着扬了起来，“下午也没见他买啊……”胃里空空如也的他，思来想去拿起了一块胖嘟嘟的青团，“大发慈悲等等他。”

　　盛况心里还窝着火，吃完饭也不回屋，先在府里晃悠一圈，又围着府在外晃悠了一圈，嘴上吹着小曲儿，手里荡着折扇，负手而行，带着一身江湖气，好不潇洒。他勾起嘴角，“先苦后甜，吃了我的东西，见不着我的人，想去吧你，当哥哥治不了你了。”

　　转眼暮色四合，盛况遛到了书房，正想进去坐坐消磨时间，听到了脚步声，像是姜予安，他动身藏匿在书房隔壁，想来姜予安大晚上往这个方向来，去书房的可能性最大。
　　果不其然，姜予安打开了书房的门，点了蜡烛，东翻西找，嘴里还嘟嘟囔囔的，“会不会藏在书房啊……漫漫真是的，我的生辰礼都送出去了，他还藏着掖着，计较着一夜光景。”
　　盛况了然，原来这小子是迫不及待想拆礼物啊。

　　须臾，细细碎碎的声音消失了，姜予安好像打开了什么东西，念念叨叨的，“这不是我的生辰八字吗。”
　　“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
　　屋外一片静谧，姜予安念完汗毛竖立，连忙将有些发旧的纸塞回了锦囊里，“大晚上看到够瘆人的，明天问问爹怎么回事。”
　　姜予安搓着胳膊嘶了一声，“不找了不找了。”

　　盛况推门而出，看着姜予安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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