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驯

　　把梅子橘“送回去”，是把他送到南川令，更甚者是把他送回妖域？楚箫白也说不清。不过在江之遥听来，大概是把他送到南川令。

　　小猫崽必然是个特殊的苗子，不然楚箫白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原因，能让江之遥他们愿意这样大费周折。

　　别看江之遥他们这样，好像个顶个的都是慈悲心肠。楚箫白和净灵局的人打了近十年的交道，尤其知道他们的精明之处。

　　他们说梅子橘在她身边待了这么些年，用不了她多少灵力，所以她现在这个状况对梅子橘来说，并没有什么大碍。较之中途换人，这确实算不上什么。

　　楚箫白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么稀薄的灵力还能用来养妖的。

　　而且江之遥说得轻巧，还真当她不知道么？给妖精除印可没有这么随便，林林总总下来能耗去不少精力，不然怎么不是人人都去做嘞？

　　楚箫白这时也耐不下性子来听他多说，没多想就和他道：“不可能的，江之遥。你们愿意为他麻烦，就一定愿意为他麻烦下去。既然已经打算了温养除印，倒不如去园里边找个灵力充沛的人，这样对大家都好。”

　　她再次说：“我要回家了。”

　　她说的回家，自然是离开令川，回家乡去。

　　江之遥笑着叹了口气，似乎还要再说些什么。就见那小妖精自个儿先找上来了。大概是隔了一晚上没见到自家饲主，刚才也算是矜持了好一会儿，这时候就暴露了本性，更不想分开了。

　　“白白，我也要回去！”身形纤瘦的少年就这样从后面扑到了她身上，用他一头软毛蹭着楚箫白的颈窝。

　　楚箫白觉得，他之前的主人大概是只顾着捕获了，忘了教他一些人和妖之间往来的规矩。这只小猫是原形挂在她身上还就罢了，换了人形还这么亲昵，她真的有些受不来。

　　于是楚箫白叹了气，把他从身上扒拉下来。奈何小妖就是抓着她的手不放了，那湿漉漉的小眼神也是叫人不忍，反显得她冷酷无情。

　　猫真是一种狡诈的生物。她如是想。

　　刚才在屋子里还怯生生的呢，这会儿就给她娇上了。

　　不过说真的，她都给这只猫养了一些肉，怎么变了人形来，竟还是这么瘦的样子。

　　楚箫白就此作罢，扭过头和江之遥继续往前走去，完全不在乎身边还有只大型挂件。

　　在还不知道这只猫是妖精的时候，楚箫白也是打算带回去养的——但有了变化不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见楚箫白油盐不进，江之遥大概是放弃了说服，转而问她：“听说他们给你塞了只妖精？”

　　一说起这个，楚箫白就有些郁闷：“是啊。”她又补充：“算是在我这儿寄养。毕竟也不怎么重视，所以我虽然废物但好歹还有点用，就上我这儿废物利用来了。对了，过段时间我就得搬家了，到时候再和你联系。”

　　“搬家？换租了么？要不要过去帮忙？”

　　“不用，就是一趟车的问题，而且我东西少，充其量就是锅碗瓢盆嘛，搞得定。”

　　江之遥想了想，又问：“房子定了么？”

　　“没有，等他们通知。”

　　“是因为那只妖精吧？”

　　“算是吧。”

　　江之遥又说了一句：“你这时候倒是愿意麻烦了。”

　　“没办法，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一定是他哪里让你心软了。”江之遥老神在在的。

　　“这你倒是高看我了，我还没那个胆子和南川令说‘不’呢。”

　　闻言，江之遥也只是笑笑，没接她这个话茬。如果她没有说过“不”字，那十年后的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又是谁呢？

　　跟在身旁的梅子橘一直没有出声，这时也是眼见的低落下去。楚箫白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的，就是想了很多事情。

　　走了一圈，眼看就要拐进别的地方去了。楚箫白停下脚步，抬眼看走在前边的江之遥，说：“江之遥，你刚才说的报酬，是认真的吧？”

　　江之遥有些意外，本来还以为要再多费些口舌，没想到她是先松口了。由此，嘴边带上笑意，答她：“这是当然的了，哪有叫你做白工的道理呢？而且南川令财大气粗，就是狠狠敲它一笔也不过分呀，你说是不是？”

　　他的目光掠过略微无语的楚箫白，看了看她身旁的梅子橘。这小家伙扑棱棱地扇着他长得过分的眼睫毛，看起来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楚箫白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她扬起头看了看前边的那几棵树。大概是长得高大，虽然没有感觉到风，还是能听到枝头传来飒飒的声响。

　　今天这烟雨迷蒙的天气，其实也看不了什么东西。

　　楚箫白又领着梅子橘回去了。不过在此之前，她带着小妖精去了趟商场，添了几件衣物。钱是江之遥他们那里的，所以她也没觉着肉疼。

　　穿了适身的衣服，楚箫白觉得这只猫身上可算是有了丝人气，最起码是不会有人觉着他怪了。

　　不得不说，楚箫白给他捯饬衣服的时候，真有一种养孩子的感觉。他现在看起来像是十二三岁的少年，就算化为了妖精的年纪，也实在还是很小。

　　“梅子橘啊。”

　　也许是叫对了名字，猫崽子挺高兴。

　　“你多大了？”听完后楚箫白就有些愕然的样子，“这样啊，竟然都要成年了……”

　　梅子橘看起来实在是还太小。

　　楚箫白暗想，大概还是强行下契的缘故。

　　吃完了饭，两人就面对面坐在桌前。

　　楚箫白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交代一下，不能给这只小妖幻想。

　　梅子橘讷讷出声：“白白，你……你是不是嫌我……嗯，老了？”

　　闻言，楚箫白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好渣，活像那种耽误了人家大好年华然后说分手的恶人，一时好笑。她实在不知道这只妖精的真面孔了：一会儿羞涩，一会儿胆怯，又一会儿就朝着人娇闹，分明是胆大得很。

　　见他实在不动自己跟前那堆花生，她就把剥好的一盘花生米推到了他面前，又继续给自己剥了颗花生米，说：“你都在想些什么呢？你还挺小呢，不用太担心这个。”

　　楚箫白就又见着他变得欢快的脸，他说：“那……那，白白你……”

　　楚箫白有些怀疑，这小猫是不是谎报了年龄，他怎么看都没有就要成年的自觉。

　　成年的妖精，应该都像林点睛那样才对啊。又自信，又从容。

　　“子橘，你以前去过南川令么？”

　　“没有。”

　　“好吧……”楚箫白失笑，她有些无奈，“本来还以为你去过呢。”

　　“算了算了。”她说，“你真的想和我下契么？”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不合适？”她又问。

　　梅子橘打断她：“怎么可能，白白，我和你在一起这么久，当然知道你最合适了。”

　　“你是从妖域来的，还记得妖域的事吧？我现在这样对你没有帮助的。”见梅子橘就要开口，楚箫白示意他等一会儿，剥花生的手也不停着，“而且，你的妖印还在，就没想过回去么？”

　　“我……”

　　“不要急着答我，你可以先自己好好想一想。这些天还有时间，你想好了，到时候就告诉我。”

　　梅子橘似乎有些受不了，他问：“白白，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呢？”

　　“如果还有别的妖精找来，我也会拒绝。猫小橘，不要瞎想。”楚箫白忍不住就叫出了这段时间惯用的称谓，“还有，要把我刚才的话好好想一想，我等着你的回答。”

　　见梅子橘还想问，楚箫白就说：“我也先问你个问题吧，好吧？问完我就说说我的理由。”

　　“子橘啊，这里有什么让你牵挂的东西吗？我有点想不通，你离开妖域的时间太短了。”

　　见小猫崽嗫嚅了会儿也吐不出一个字来，楚箫白也不为难他。说到底，她也只是想让梅子橘死了结契的这条心罢了。

　　“如果你去过南川令，大概能听到我的一些事。”

　　“南川令说，我恶劣难驯，不服管教，只图意气，不念大局。他们说的不错，我手底下的一只契妖，也是因为我这样的恶劣弄丢的。而且我早就离开了南川令，现在和一个废人差不多。这样的我，你也愿意要和我下契么？只图自己的快意，而不会顾及你的安危，现在在修为上也没法帮你精进。”

　　梅子橘有些惊疑，仿佛不能相信她是这样的人。

　　楚箫白继续说：“你去了南川令后，说不定也能遇见那只妖怪。他叫楚……”

　　她顿了顿，然后很认真地说：“他叫江潮。”

　　楚箫白的视线停在自己剥的花生壳上，并没有去注意梅子橘的反应。

　　现在提起楚潮，她还是有些惆怅。

　　“你应该也知道的，我就要回家了，更没有带上你的可能。”

　　成年后，南川令的小孩儿可以带着他们的契妖离开，不过多少还是要接受南川令的管束。

　　但楚箫白现在这样，身边跟着妖精只怕会多一分危险。

　　大概是见楚箫白如此坚决，梅子橘也不再提这件事。

　　梅子橘有些好奇，问她：“能和我说说他的事么？”

　　“其实我也要忘光了……”楚箫白这话也不错，她往梅子橘那里看去，见他眼神间的似有不信，“真的不骗你。我和那只妖精只相处了两三年，就记得那几年，我净顾着去提升他的妖力，让他吃了不少苦头。现在想想，我总担心他那时候就很恨我。”

　　“怎么可能。”梅子橘颇不赞同，也不理解楚箫白怎么这么想。对于他们妖精来说，能提升妖力那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猫小橘，你又不是他，怎么会知道他不怨我？”

　　也许是怕就此陷进“子非鱼”的争论里边去，梅子橘闷着不理她，抓起一把花生就往嘴里塞，嚼得“嘎嘣嘎嘣”的。

　　楚箫白就说这些猫惯会装样的，全然是辨不清他们的性子，你看这只猫崽现在就给她甩脸子了不是？

　　等他咽下了一大口的花生，就有些气鼓鼓地说：“你不是说把他弄丢了么？那他怎么还在南川令里面？”

　　那眼神，正是明晃晃地在说：你刚才莫不是在驴我？

　　“应该是被别人找回来的吧。”楚箫白自然不会细说，当然她也并不知晓其中细节。

　　梅子橘大概还是对她的回答有些不满，自己又抓了把花生吃去。

　　隐约听见他说：“你就是不想要我。”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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