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驯

作者:洒扫庭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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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驯


      楚箫白出门时正好赶上了下班的时间,路上是车堵着车,公交里是人挤着人。她把包换了个方向,放到身前,打着臂弯护着,防着前面的人压到她的猫,不然到时候猫惨叫出声,那可就不好了。

      因为下过雨,天暗得快些,空气里夹着雾蒙蒙的水汽。楚箫白看着略显阴湿的街道,只觉得身前一片暖烘烘的。

      这是一只妖精。她触着这团暖意,暗想。

      楚箫白终于移到了车后门,一手抓住扶杆,她才觉得可算不用担心她的猫被挤到了。

      这只猫跟了楚箫白将近四年,今晚她要把它交到江之遥那里,至于以后如何,那就不干她的事了。

      独自流窜在外的妖精很危险——对它自己很危险,对人也很危险,所以把这些无主的妖精交到管妖精的地方去,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就要离开南川令了,现在并不想去为这里的这些妖精费些多余的心思。

      因为堵车,楚箫白比平时晚到了一个小时。也就是说,江之遥在下班后在原地多等了她一个小时。

      所以她一到站,就撒丫子往那里跑。

      楚箫白就爱在这些小细节上和自己较劲。其实人家已经等了她一个小时,就不会在乎再多等她几分钟。而她却还希望着快了这几分钟,能减少别人的一些不耐,也能减轻她自己的一些负疚感。

      她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在这方面还是意外地像个小孩子。

      江之遥的神情有些疲惫,眼眶下有些发青。如果现在更换一下场景,楚箫白不介意把他想成西方传说中的那种美丽又颓靡的吸血鬼。不过这种生物太阴冷了,和江之遥完全不搭。

      楚箫白在和他通话的时候,也感觉到了江之遥的几分疲累,不过她不会多事地问他这几天忙了什么。她是一个正在远离妖精事务的人,知道太多对她没什么好处。

      而且她决定在这个时间段联系江之遥,本来就已经知道这是在打搅他。愧疚之类的心情,在这个时候其实是很没必要的自我辩白。如此她现在也就只剩着厚脸皮,别的话也说不出了。

      楚箫白自上大学后,就是江之遥在接管她的净灵进度——自然就是拔除灵力的程度,两人相识已有五六年。那个时候他是一个新人,不过几年,江之遥从刚接手时对她温文尔雅事无巨细、到如今也已经变得有些粗糙油条,这个变化或许也只是因为时间。

      时间总会在他们人类身上留下深刻的印记,对妖精来说却好像总是轻描淡写。所以她和这只猫相处的四年算不得什么,更何况它似乎还没有开智,以后就更不会知道还有过她这么一个人了。

      听到江之遥说这确实是一只妖怪,楚箫白如是想。

      她并没有什么松口气的感觉,毕竟她从来就没有错认过妖怪,来找江之遥也不是为了佐证她的判断。

      江之遥说完后,就着这只猫的两只胳膊在桌上玩了几下,又给它撸了几把毛,视线又寻回了楚箫白:“箫子,你的灵力是不是又回升了?”

      听到这么一问,楚箫白心里一愣,一股带着烦躁的无力感又在心间升起。

      她脑海里一下子过了很多东西,以前的,近来的,或哭或笑,像是云烟,却是真实。

      突然之间,楚箫白生出了一种绝望来,她似乎此生都无法离开南川令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活在一张网里,这张网或许名为宿命,又或许不是。它就那么张着,并不会因为什么而被撼动半分,就在那里存在着,而她还以为自己已经逃脱了而在沾沾自喜。

      江之遥这么问不是没有缘由。

      经过净灵的人在灵力极低的情况下并不能辨认出妖怪,这也是这只猫在楚箫白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而她没有察觉的原因。

      这次她却认了出来,并且把它带到了江之遥这里,只能说明她身上的灵力有了一些变化,比前几天来的时候又增强了。

      这对她和江之遥两个人来说都是棘手的问题。

      普通人其实是有灵力的,不过都非常低,因此净灵的标准就是按这个来。经过净灵的人,和常人无二,也就引不起妖精的注意。但是仅高出一些的那些人,他们既不能用来自保,又极易被妖精攻击——这也是净灵局净灵的缘由。

      楚箫白搭着江之遥顺风车回了住处,目送车辆消失在拐角才转身上楼。

      这晚挂着月亮,月辉暗淡,好像也带着一些水汽。天上的流云也是黑色的,看来这几天都不会有很好的太阳。

      楚箫白开门的那一瞬间就觉得有些不习惯。

      自从搬到了这里后,每次她插钥匙时,都能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猫叫。而她的猫也会坐在门口等着她,接着跑到她脚边蹭几下,然后快步跟着她蹿这蹿那,亦步亦趋的,生怕她又像白天一样把它扔在屋里。

      这时候它全程是不嚷的,只是跟着楚箫白,就好像是在用沉默在控诉她一样。每到这时,楚箫白就觉得它怪可爱的。

      这只猫其实很乖,也或许是乖得过分了——既不乱挠,也不乱咬,卫生习惯很好,吃的喝的也不用特别准备,全然不叫她费心。

      身上的那个布袋子也是空荡荡的,叫楚箫白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也空了一块儿。

      她每次进门的时候,就会喊它“猫子”,然后又说上一声“我回来了”。有时候又会喊它“狗子”,“崽崽”之类显亲昵的也叫过。总之是感觉什么顺口喊什么,也不管物种对不对。

      不过她家猫毕竟是一脸毛,她并不能从它的表情上看出点什么。

      仔细说起来,她养了这只猫这么久,却从来没给它起个名字。这倒不是因为她小时候接触过妖精,因此对取名字这些事有所顾忌,而是因为给了名字,她就觉得自己有了不必要的羁绊。

      更何况这只猫本来也不是她养的。

      她的大学室友一直想要养一只猫,后来在大二时某次实验课的路上,捡了这么一只奶猫。那天是个下雨天,她们选的课不尽相同,因此她们看见室友提溜着一只猫崽子回来都有些意外。

      猫却也算是偷偷养着,因为学校要求不能养宠物。不过看到学校里有那么多被遗弃的猫猫狗狗,就知道养宠物的学生并不在少数,她们也只是其中的几个。

      室友那时候备了猫粮,这只奶猫却一口不动,只会舔些牛奶。如此过了几天,时值楚箫白啃着包子,就撕下一小块儿给它,自此开始了她的投喂。

      后来室友的热情不再,大家又要忙着课业,她照顾的便多些。所以当这只猫挤进了楚箫白的被窝时,她的室友们也并不奇怪。

      毕业离校,楚箫白带上了它。

      室友其实给过名字,就叫“儿子”,非常地简单粗暴,楚箫白叫不来,心里也不认为这是它的名字。

      其实她们当时有好几个选项,楚箫白挺中意另一个室友取的“网球”,但那时候流行着伦理梗,她的室友们也不例外,非要自称“爸爸”,就此高票通过了“儿子”。

      楚箫白如此有所放松又空空落落地过了一晚。一到早上,她就接到了江之遥的电话,叫她过去一趟。

      江之遥虽然没有在电话里明说,她也猜到了这次应该还是因为那只猫的事,心里想着,这次之后,她和那只猫应该就再也没有什么牵连了。

      在局里和路过的几个相熟的人一一打了招呼,楚箫白就去找了江之遥。她一推门就看见江之遥对面正坐着一个人,心想这应该是他在跟进的净灵对象,便暗自嘀咕,他这事儿还没完呢,怎么还说要她一过来就进去。

      江之遥扭过头来看她,招呼她进来。

      楚箫白的手还在门把上,说:“不合适吧?”

      江之遥说:“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就等着你呢,快点进来。”

      闻言,楚箫白就走了进去,也在对面坐下来。

      江之遥笑着说:“不打个招呼么?”

      楚箫白感觉有些莫名其妙,问:“打什么招呼?”

      “和你家小猫打声招呼啊。”

      楚箫白“啊”了一声,才扭头看向旁边的那个少年,憋了一会儿,才出声:“……猫小橘?”

      她也说不清她现在是什么心理,就是挺希望身边这个人别是她家猫。再者她也挺意外的,昨天她还觉着这只猫还没开智呢,现在一见已经是个半大孩子了。

      他是一头深褐色的短发,眼睛大而明亮,格外有神,真的是极有她家猫那双眼睛的神韵。但他又是怯生生的表情,真的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猫崽。

      他身上套的是这里的白衬衫,看起来像是随便扒一件下来的,穿在身上并不怎么合身。他看着颇有一种异界人士误入人间的感觉,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搭,好像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江之遥在一旁说:“人家有名字的。”

      就听见他在一旁搭话,声音略显青涩:“我……我叫梅子橘。”也没触到楚箫白的目光,说完就转回头,垂着眼看着桌面,继续说:“不叫‘猫小橘’,也不叫……‘狗子’,‘二哈’、‘小萨’、“阿德”那些就更不是了。”

      得,她随口给的那些称呼他都记着呢。

      不过听到他说了名字,楚箫白跟着问了句:“是梅姓么?”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人家既然有姓,就表明他身上有契。江之遥他们应该找他的契主来才对,叫她这个临时饲主过来有什么意思呢?

      江之遥当然知道她还没说出来的意思。他接触了楚箫白这么些年,知道她心里希望早点断了和妖精的联系,并不愿意和妖精有更多的往来。

      他这时也不搭腔,就在一旁看着小猫崽怎么说。

      “是姓梅,我刚来人界不久,就被下了契……”梅子橘顿了顿,接着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虚虚搭在桌边的手指朝手心抓了抓,他接着面向楚箫白,高声说,“白白,我想和你结契。”

      楚箫白懵住了,然后笑得很勉强:“你开玩笑的吧?”

      这刚来人界不久就一纯野生的妖怪啊,她可是躲都还来不及。

      再说了,现在还有一个楚带星叫她头疼呢。

      江之遥叫人过来照看梅子橘,他拉着楚箫白出去走了一圈。

      “我不明白,你们要留下他,送去南川令不应该是最合适的么?”楚箫白还想再做挣扎。

      前因后果她大致从江之遥这里听完了。

      就是梅子橘是刚跑到人界的小妖怪,但还是被人下了契,然后和他结契的人意外去世,他趁乱逃了出来,又因妖力大减,机缘巧合之下成了一只养在她身边的小猫崽。因为他是直接从妖域过来的,身上带着妖域特有的结印,所以要想同他结契,就要除去他身上的印,这样才能不伤到人。其中最好的办法就是用灵力温养,慢慢消解。

      而梅子橘跟在她身边已经几年,或多或少地沾了她一些灵气,现在继续在她身边待着最合适,而且梅子橘对此也表现出了强烈的意愿。

      楚箫白说的也不错,把梅子橘直接送去南川令也是一个好选择。但是南川令那里,最后也不过就一个扔进万妖园的结果。万妖园里的小妖怪们有多惨,他们也知道。

      楚箫白觉得他们这个决定很有问题。既然之前梅子橘能够被强行下契,就说明他身上的结印对人没有太大的危害。要真是看中了这么一棵苗子,那就去找那个人来。再说她现在是处于灵力枯竭的状态,放梅子橘在她身边谁都讨不着好。

      江之遥说:“箫子,你总不会忍心看着小猫被放进万妖园里。”

      他了解楚箫白这丫头,在某些点上,她会格外心软些。

      在万妖园的妖不外乎两种:一种是自出生起就待在万妖园,早就已经是驯化了的,只等着和合适的人结契。另一种就是半道进去的,大多是交易而来。他们身上的结印就是以防他们被人类下契,是护身符一样的存在,但对南川令的人来说就有些棘手。

      这种半道进去的妖大多沦为配种的对象,如果没有和人结契的话,要么终身被关在万妖园里,要么和别的妖一起逃出去。

      在南川令里,很少有人和这些妖结契。因为他们很难去驾驭这些极富野性的妖精,也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更主要的还是有些妖精由于被粗暴地除去身上的结印,导致他们元气大伤,在别人眼里就成了没用的妖,自然也就没了结契的价值。

      总之,用灵力温养妖精再除去他们身上的结印,其实是一种非常奢侈的行为,对于妖精来说可遇而不可求。

      “不是,我很不理解,”她说,“这妖精刚来到人界就被捉去下契,好不容易恢复了,怎么还对和人结契上瘾了?他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不应该是赶紧跑回妖域么?还有,江之遥,你最清楚了,就算我想,我现在也没有多少灵力了。”

      净灵净到了她这个程度,本身也没有太多恢复的可能。

      她又说:“为什么……不把他送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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