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古代版)

　　川20
　　
　　进藤看着游川，她安静地睡着，疼痛和不安已经离她远去，此刻在温暖的包围中，昨晚只是一个短暂的噩梦，东方的鱼肚白已经翻成一片灿烂的朝霞，阳光洒进来，调皮地落在她安详的脸庞上。
　　那个灰黑色的雏菊，在一个晚上的沉淀后，散发着异样的颜色和气味。她嘴角一道薄薄的划痕，依稀可见的凝结血块。
　　进藤就这么端详了她一个晚上，彻夜的端详，一世的守侯。
　　进藤把自己的手从游川的手心里抽离，细微的动作，生怕把她吵醒。
　　游川动了动，眼睛缓缓地睁开，他守侯的女神，终于在黎明之后投以他一个永世难忘的微笑。
　　那是信仰，把自己嘱托于你的信仰般的微笑。
　　进藤握着游川的手也抖动了一下，她想说些什么，嘴唇蠕动着，却什么也没说。
　　“你等我回来”。
　　“进藤”。游川的眉皱起来，她摇摇头，不要去，进藤，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要再去追究结果了，好吗？
　　进藤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微笑着，一个她永世难忘的微笑，告诉她，你放心吧，我会永远守护在你身边的啊。
　　虚弱的她拉不住他，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手在空中抓着，却无能为力。
　　
　　
　　
　　大厅里，芥川司的面前跪着两兄妹，对于他们俩昨晚胡闹的行径，芥川司气得胡子都白了一半，罚两人侧夜面壁思过。
　　芥川路忍不住松垮下肩膀，放松挺直的身体。
　　芥川司立即怒目相视，吓得芥川路赶紧又挺直腰板。她还没有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脾气，大厅里大家大气都不敢出，空气里是死一般的宁静。
　　芥川夫人不忍心看孩子受罚，求情道：“司，你就原谅他们吧，他们也只是一时胡闹而已啊。”
　　“胡闹？！胡闹到闹出人命？！”芥川司脸色铁青。
　　“可是，小山和小路总归是你的儿子啊。”你怎么为了外人的儿子怎么在乎亲生儿女的过错。
　　芥川山得到了母亲的支持，不由得挺直身板，理直气壮地说：“对啊爸，不过是一个小丫头吗？她还抢走了进藤彰，她死不足惜。”
　　芥川路狠狠瞪了哥哥一眼，这个没有大脑小脑的家伙，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把她和进藤的丑事抖露出来。
　　“不就是一个进藤彰吗？您老人家也用不着生这么大的气吧，我才是您的儿子呢！”芥川山咕哝着，满腹委屈和不满。
　　“放肆！”温文儒雅的芥川司勃然大怒，怒喝一声，吓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一个不知好歹的下人突然闯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嚷道：“不好了，进藤少爷来了，他，他……”
　　“他怎么了？”芥川司问道，进藤来得正好，让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好好向他道歉。
　　下人没把话说完，进藤已经走进来，手中是一柄武士刀，刀柄上缠着宽宽的绷带，这是他练习剑道时最常用的一把刀。
　　锋利的刀芒，折射着每个人恐惧的目光。
　　进藤走到芥川山的面前，背对着他最敬重的恩师，刀锋直指芥川山的额头，冷峻的声音穿透了芥川山的喉咙，“我们决斗吧”。
　　芥川山哆嗦着一屁股跪坐在地，抖抖唆唆地抬起头，脸色顿时煞白如霜，那刀锋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小，小彰，我，我……”
　　进藤彰用刀刃抬起芥川山的下巴，异样的液体从芥川山的下身流淌下来，一股刺鼻的臊味窜入空气，刺激每个人的神经。
　　
　　芥川山的手在发抖，一寸一寸的肥肉在手臂下左晃右晃。进藤就象玩真格一样，每一刀都落在要害处，似乎真的要置人于死地。
　　刀光剑影不到两个回合，进藤彰的刀锋已经直逼芥川山的喉咙，进藤彰手掌里的伤口渗出点点的血迹，手腕的力道使刀迸发出骇人的光芒。
　　这个伤害了他的女人男人，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芥川山丢下戎械，跪地求饶，“进藤，我知道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吧。爸，爸！”芥川山不住地向父亲使眼色。
　　芥川司冷峻的脸让人看不出他心底真实的想法。
　　芥川路的眼泪被逼出眼睛，她抖唆地躲到角落，“爸，快叫进藤住手，他已经疯了！”这样下去，她会是下一个受害者。
　　芥川山的眼泪也流得很恳切，一只会流泪的猪，带着朦胧的泪眼，胆怯地看着眼皮底下的武士刀。
　　“进藤，我错了，你放下刀，放下吧”。芥川山求饶着，眼睛骨碌地转动看向站在门口两边的壮汉，略微一侧目，暗示他们挟持住进藤。
　　进藤的手有些松动。
　　
　　芥川路的一声惨叫划破清晨的天空，就象昨晚在这个时候，游川的声音划破黑暗的天空。
　　芥川夫人昏过去，忙乱了一团团女仆，芥川司双目暴突出，瞬间充满了血丝。
　　芥川路捂住眼睛不停地尖叫。
　　门口的壮汉还没来得及出手，一个个愣在门口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进藤彰在他们眼前走过，缠绕着绷带的手心里，是融化的鲜血。
　　一柄长刀刺穿芥川山的喉咙，他半跪着双眼惊慌失措地瞪着天花板，口半张着，还没来得及尖叫。
　　象一个笨重的大象，他的身体慢慢地倾斜，倒下，激起一阵，在所有人心中的，惊涛骇浪般，一圈圈的涟漪。
　　
　　
　　天灰蒙蒙地亮起来，丰川悦已经穿戴整齐，看着枕边睡得很熟的黑泽枫，她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挂到腮边，多少次，她象小跟屁虫一样在他身后，甩也甩不掉，黑泽，这次，换我甩掉你。
　　深呼吸，让眼睛恢复清晰，再一次看清他的脸，深深地刻印在脑海里，永远不会忘记。
　　黑泽，希望你和游川能够幸福。
　　衷心地祝福你们，你们应该在一起。
　　尽量不发出声音，她自己拄着拐杖走出房门，我走了，黑泽，我不希望成为你们幸福的障碍。让我默默地走开，把幸福交到你们手上，我只希望你快乐，就这么简单。
　　丰川悦头也不回地扎进晨曦中，生怕一回头，自己会后悔，再也迈不出一步。
　　
　　喧闹的火车站，忙碌的人群，带着她一生的依靠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现在，却要孑然一身地离开。
　　刺骨的寒冷已经渐渐远去，东方的一抹焰火般的朝霞，让人看到希望。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什么是我们不知道却应该知道而且要放在心里好好珍惜的，这就是真爱。
　　坐在轰隆隆的车厢里摇晃着，丰川悦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一副副画面在脑海里飞逝而过，欢笑流泪，都是过眼难忘的樱花缤纷。
　　也许不应该固执地去跟踪他一个月，这样就不会有后面的故事，不会有现在的心痛和眼泪，可是她不后悔，也不埋怨，这一切都是注定，拥有这份回忆，就足够她鼓起勇气走一辈子。
　　车厢的颠簸晃动着她腰部脆弱的神经，每一次的颠簸都像一根针刺在她的腰肢上，一个女人，也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啊。
　　
　　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车站，这里有他们共同的回忆。仿佛还能看到那把锋利的武士刀划伤他的伤口时涌冒出来的鲜血，一切恍若隔世。
　　
　　“咦？！小美女？”不知名的小痞子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她，“哈哈，可惜啊，是个瘸子。”
　　周围讽刺的声音呼啸而来，尖锐的嘲笑，下流的调戏，她板着脸，一言不发地走过。
　　不是因为怯弱，是因为不屑。
　　
　　
　　这是她熟悉的故乡，熟悉的街道和街角的樱花林，风中有阳光干干的味道，她应该扎根于这里，不去理会任何的纷争和怨恨。而那个有着咸涩海风的地方，值得一辈子去缅怀。
　　
　　站在院子的大门外，看着园子里寒绯樱怒放的笑颜，她笑了，也许离开，是对每个人最好的选择，黑泽，请你幸福。
　　迈开拐杖，却被门前的小石子绊倒，来不及呼叫，就看到铺满碎石的地面在眼前无限扩大，没有知觉的腰部已经没有力量支撑她直起身体。
　　眼看就要啃个狗啃屎，糟糕，不会破相吧？？！
　　一双大手自后揽住她的腰，一股力量自后向全身的每处神经传递出支撑的力量。
　　地面在恢复它应有的大小，回到与地面垂直的水平线，那双大手包围着她的腰肢。
　　熟悉的气味，熟悉的触摸，丰川悦转过头，然后泪流满面。她不是一个爱哭的孩子，却在他和游川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流泪。
　　黑泽嗔怪道，“以后不许你自作主张。”是命令，还是心疼？
　　我不是已经决定一辈子离开你了吗？为什么在我下定决心之后在我面前出现？她没有回答，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黑泽微笑着，是温暖的。
　　她的一举一动似乎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住在我心里。”
　　
　　所以，要把你反锁在我的怀抱中，不许逃走。
　　
　　再一次回头看看镰昌，这个连风声都透露着她的笑声和眼泪的城市，记载着游川所以的青春年华和喜怒哀乐。
　　今天就要挥手告别，和进藤，踏上未知的旅途。
　　他们要到静冈去，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城市，一个自由党员活跃的城市。御卸下这个城市的悲伤和灾难，开始新的人生。也是结束，也是开始。
　　她看看进藤，他给她一个微笑。随时保持微笑，到哪里都不害怕。
　　握着她的手，穿越人群，穿越阻隔，穿越不属于他们的身份和财富，也许有些是很多人奢望一辈子的事情，但是不一定是他们想要的，不一定是进藤想要的。
　　
　　半年后，进藤家出了件怪事。进藤老爷得了一种怪病，变得浑身不适，多汗，睡不着觉，脾气暴躁，易怒，渐渐地，竟然连周围的亲人都不认识了，体重急剧下降，变得瘦削而暴戾。这是远在静冈的进藤彰不知道的。
　　
　　遥远的静冈，美丽的日子，象时钟的滴答声一样安静的流逝。
　　
　　医生喜形于色的表情告诉游川，她怀孕了。
　　微笑就象一个涟漪，在她脸上一圈一圈地舒展开。
　　
　　晚饭时，游川做了满满一桌的好菜，精致的寿司，散发着淡淡的醋米香。
　　“今天怎么这么多菜？是什么好日子吗？”进藤诧异道。
　　“没有啊，我高兴嘛。”游川故做神秘地回答。
　　“哦。”进藤淡淡地回应着，拿起筷子，却显得异常的沉重。看着心爱的妻子，甜美的笑容，难道幸福的日子，就到此为止了吗？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游川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一副生离死别的眼神。
　　“我想把你的一切都刻在脑子里。”进藤微笑着。
　　“哦。”游川的笑容就象关不住的风声，春天里的风声。
　　
　　
　　洗刷着大碗小碗，游川设想着进藤知道她怀孕的表情，惊讶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然后紧张得忙手忙脚，不知所措。或者又叫又跳的，象个孩子，长不大的孩子。
　　喜悦就象一阵飘逸的樱花香气，在空气中也能如影相随。
　　怎么开口呢？进藤，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好消息就是我怀孕了，坏消息也是我怀孕了，因为你以后要同时照顾两个人了，哈哈。
　　或者故做严肃地说：进藤，我有一件事不得不和你说。
　　拉长下脸，沉重的口音，吓一吓他，进藤，我要和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一边低头缝着进藤的外褂，游川一边暗自思忖。
　　好，就这么说吧。游川正要开口，进藤却率先开口了，“游川，我有件事不得不和你说。”
　　他严肃的样子，这样面无表情的进藤，眉头里深锁着忧虑，是她从未见过的。游川不禁觉得好笑。他正经的样子还有点文绉绉地滑稽。“怎么了？”游川问道，继续穿针引线。
　　“我要回神奈川，去参加一次革命活动，在箱根离宫落成的典礼上。”
　　游川收回了一脸幸福的微笑，看着他，昏黄的煤油灯笼罩着他，他沉浸在灯光背影里的半边脸有着很深的温柔的阴影。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明白他的话的含义，更不愿意去明白，“你说什么？”
　　“我要参加这次的暗杀行动，明天就走。”
　　她开始明白进藤这一天的淡漠和忧虑，那是诀别的无奈，或者说是，勇气。
　　非走不可吗？她在心里默默地问，她知道，那是他的理想，他愿意为之付诸一切的努力，甚至生命，那么我怎么办，还有我们未出世的孩子。她没有开口，看着他的眼睛，因为她知道他看得懂她的表情。
　　“游川。”他叫道，她听出他的呼唤里的异样。
　　她静静地深呼吸，要给自己一些力量和勇气，去支持自己的丈夫，她微笑了，尽管知道微笑的背后是眼泪，如同清晨停留在樱花瓣上的水珠。清澈，透明，而且坚强地迎接阳光。“我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为了我们的孩子，为了我们用血和泪争取来的这个世界，你一定会回来，因为我相信你。
　　游川靠近进藤，整整他的衣领，别别他的腰带，听见他的呼吸，落满阳光的气息。
　　温暖的大手搂住了她，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感觉到他的下巴，靠在她的肩膀里，他的脸依靠在她的颈脖中。
　　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伴随着浅浅的微笑安慰着他。
　　手里的针颤抖着，刺入她手指的皮肤，一点一点的鲜血渗透出来，淌在木质的地板上，象他的心情。
　　进藤，你放心地走吧，我明白你的感受，也知道你的选择。
　　
　　
　　不知道这样深情的相拥持续了多久，也许无法用时间或者天荒地老来形容，一抹阳光刺在她哭肿的脸上，慢慢地睁开眼睛，窗外的阳光是如此真实而耀眼，今天是个好天气，这个春天的第一个好天气。
　　
　　她躺在地上，进藤已经不在身边，小指已经缠绕上绷带，上面似乎还隐约有他的眼泪，或者说，是他的祝福和保佑。
　　支撑起软弱的身体，胸口的贝壳坠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拦腰裂成两半，一半在这里，一半在他那里吧。
　　这是他们彼此信仰的祝福。
　　坐起来，看着窗外的阳光，天是湛蓝的，云是安静的。
　　心是温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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