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花等你开

　　陆暄还记得，他十八岁生日的那天上午，从舒云口中得知了自己父母早已在一个月前办理了离婚的消息，他立刻给远在B市的母亲打了电话，然后，犹如晴天霹雳。

　　“陆暄，给，红塔山。”十三中的王奔是出了名的混混学生，还在外面认了大哥，是个在社会上混的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自称外号三哥。

　　他接过来，点燃，吸了一口，又把面前的半杯啤酒一饮而尽。

　　“下个礼拜五放学我打算去八中堵徐驰，你一起吧？”王奔又给他倒了一杯酒。

　　但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这里，只是无意识的嗯了一声，心烦意乱。

　　“说起来你小子最近可不厚道啊，”王奔像是社会上的老烟枪一样悠悠吐了口烟圈出来，“每次找你都说有事。”

　　陆暄抖了抖烟灰：“忙着备考。”

　　“切，你还真是个优等生啊。”王奔嗤笑道，“我反正是打算混完这三年就解脱了，大学我想都没想过。这十二年已经够我受了，现在看见老师就烦。”

　　陆暄有些失神：“是啊，受够了。”

　　“诶，你放过老师鸽子没？”王奔拿起一串烤肉咬了一块在嘴里，“要不周一咱一起翘课去北门找三哥？最近他忙我也被管得严，都没怎么见过，上次他还说什么时候有机会就带我去见见他老大的。”

　　陆暄下意识犹豫了一下，但随即一股逆反的躁郁就反噬而来，他刚要点头答应，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路边传来——

　　“学长？”

　　他转过头，面对突然出现的苏菀，有些愕然。

　　“你怎么在这儿？”陆暄下意识问了一句，她昨天不是说要和同学去聚会？

　　“嗯，他们在玩，我先走了。”苏菀说话时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王奔等人，但很明显的，她不太敢和他们有正面的目光接触。

　　陆暄这才想起来，她是个胆小的人，也是个和自己不一样的人。但是，她为什么要和自己打招呼？又为什么还在向他走过来？

　　“陆暄，你女朋友？”王奔看着他和苏菀笑。

　　“不是，”他果断澄清，“只是认识的学妹，不是太熟。”说完对苏菀道，“我还有事，你不用来问好了，走吧。”

　　“反正都来了，就坐下一起喝一杯吧。”王奔回头就喊老板再拿一个杯子来，然后又给自己和陆暄倒了一杯酒。

　　苏菀站着没动，脸颊涨的有些红。

　　“她不是我们这挂的。”陆暄说着，伸手把空杯子扣了起来。

　　王奔耸了耸肩，又饶有兴味地道：“这位学妹，要不咱们谈个恋爱怎么样？”

　　陆暄皱眉，转过头对苏菀使了个眼色让她离开。

　　“不好意思，我不打算在高中谈恋爱。”苏菀涨红着脸说完，看着陆暄，“学长，我能单独和你说两句吗？”

　　陆暄默默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一脸不耐地跟着她走到了相隔十米远的街道拐角处。

　　不等苏菀回过头来说话，他已经先开了口：“让你走就走，磨叽什么？真想被混混缠着早恋啊？”

　　苏菀被他劈头就是一顿批，一惊之下脸更红了一些，但她顿了顿，还是说道：“学长，我看见你刚才一直皱着眉头，后来又跟我使眼色让我走，我以为你是脱不开身才……”

　　她似乎有些委屈，眼眶也微微发红。

　　陆暄怔了怔，然后从她的脸上注意到了什么：“你怎么了？”见她不答话，又放缓了一些语气，“和同学玩的不高兴吗？”

　　苏菀抿着唇摇摇头，笑：“没，就是做电灯泡做的不自在。可能因为这样，所以才以为你好像也很不自在，对不起。”

　　陆暄沉默了一下。

　　“在这儿等着。”他说完，返身走回铁板烧店里，和王奔说了些什么，最后疑似在对方的不满和抗议中，扔了张钞票在桌上，然后回到了苏菀面前。

　　“想去哪儿？”他问。

　　苏菀下意识问道：“学长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他慢慢走着，说，“只是想去一个没那么心烦的地方把该死的生日给过了。”

　　苏菀猛然一顿：“你今天生日啊？”

　　陆暄牵了牵唇角，看起来像是一个无力的苦笑。

　　“那你怎么还和他们混在一起不回家呢？”苏菀看了看手表上的指针，“晚上可以和家人好好庆祝的。”

　　“家人？”他自嘲一笑，“我在他们心里算个屁。”心里又是一阵烦躁，脚下步伐也不自觉加快。

　　却被苏菀从身后忽然拽住。

　　他诧异地回过头，看见她弯起眉眼，温暖的笑颜。

　　然后，她对他说：“学长，如果你不嫌弃我囊中羞涩的话，我给你庆祝吧！”

　　***

　　那天夜幕降临之后，繁星灿烂。

　　陆暄第一次在楼房天台上，和别人吃着超市里买来的蛋糕零食，喝着汽水庆祝生日。

　　但他竟然一点也不嫌弃。

　　“给。”苏菀拧开汽水瓶盖，把可乐递给他，“你是寿星，这种粗重活我来就好。”一边嘿嘿笑着又去摆蛋糕。

　　夏夜有风，天台上阵阵清凉。

　　陆暄拿着可乐静静地看着苏菀把小蛋糕摆上，然后用他的打火机点了一根蜡烛插在上面。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苏菀打着拍子唱起了生日歌。她的声音有些特别，柔和而清亮，陆暄觉得她唱歌很好听。

　　“你怎么不一起唱啊？”她问。

　　陆暄皱眉：“太傻了。”但耳根处却有一抹难以察觉的可疑的红。

　　苏菀撇了撇嘴，挑眉催促：“那你许愿啊。”

　　陆暄却没有动作。

　　“没用的。”良久后，他说，“我许了好多年的愿，不仅没实现，反而连起码的幻想都破灭了。”

　　苏菀端正地看着他：“那是因为以前你吃的蛋糕太大了，你许的愿望无法集中到一个点发散出去，这回这么小的肯定靠谱。”

　　陆暄被她蠢笑了，无奈地凑过去闭上眼睛，很随便地在心里许了个愿：那就保佑这个叫苏菀的家伙考试顺利吧。

　　然后睁开眼睛，吹灭了烛火。

　　***

　　不远处那属于黑夜的霓虹夜景与天幕繁星相映成辉，陆暄吃了一口蛋糕，甜味瞬间在口腔中蔓延。

　　他侧眸看了一眼正在专心刮奶油的苏某人，默了默，喝了口水，似乎很随意地问道：“今天被谁刺激了？”

　　不知为什么，其实他并不想证实自己的直觉。

　　但苏菀原本脸上还有的惬意和享受立刻就黯淡了下去，随手拿起一瓶绿茶开始拧瓶盖，却拧了半晌也没有拧开。

　　陆暄看不下去了，利落地抽过来拧开盖子然后递给她：“你喜欢夏熙？”

　　她刚喝进嘴里的半口水差点喷出来，望着陆暄一脸惊恐：“你怎么知道？！”

　　他皱了皱眉，心里莫名燃起一些不爽，不明意味地扯了扯嘴角：“看你对着我就是一副妄想翻身的农奴样子，在他面前倒是成了个深闺怨女，我又不瞎。”说完一顿，又道，“还以为你的口味有多特别，原来也是大众款。”

　　苏菀表示不高兴了，吐槽道：“你们两个本来就是我们学校的大众款。”

　　陆暄的脸有点黑：“你的意思是，我很没有特点？”

　　很明显苏某人感受到了他压迫的气场，非常乖巧地笑了一下，然后说道：“当然不是啊。”

　　陆暄还没来得及表示勉强满意，她已经非常“善解人意”地补了一句：“学长你还在货物架上摆着，夏熙已经被人买走了。”

　　“……”

　　陆暄懒得搭理她，没好气地吃了一口蛋糕，却又听身旁的苏菀对着夜空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他和舒云挺配的。”她说，“我对夏熙……我对他也早就没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了。不过，不过就是突然看到这些，一时不大适应吧。”

　　陆暄皱了皱眉，脸上的神情沉默下来：“你看见他们怎么了？”

　　苏菀唰地红了脸，顿了顿，才说：“我其实挺羡慕舒云的。长得漂亮，学习也挺好，别的女生两年了也只敢暗恋或者递递情书给夏熙，她转学来却只用了一周就把他给拿下了。”说着，又轻轻一笑，“我这个陈年的暗恋者恰好还是他们正式在一起的见证者，也是挺搞笑的。”

　　陆暄喝了口饮料，沉默了片刻，才瞧着她，问道：“你是不是想我帮你揍他？”

　　苏菀一愣，随即受到了惊吓一样连忙摆手：“不不不，你千万别乱来。学长你就专心你自己的学业吧，说起来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放弃保送资格，那么好的机会啊。”

　　话题竟然就这么被她无意识的转移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开始会不自觉用这样自然唠叨的语气和他说话了。

　　陆暄沉吟了片刻，望着远处的星光霓虹，说道：“我爸妈离婚了，一个月前。我想大概只有我高考落榜的时候，才会激起他们想起我的存在吧。”

　　苏菀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没有反应。

　　“你干嘛？”见她用这么复杂又闪闪发亮的目光看着自己，陆暄陡然一阵不自在。于是又是一副不以为然的姿态，“我随口说说而已。连我放弃保送资格他们都没工夫管，落榜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学长，”苏菀的眼睛里隐约映着斑斓的光，看着他的表情很认真，“你为什么只想着折腾自己，不想着珍惜自己呢？要珍惜自己才能遇到好事情啊，你这样只会越来越衰的，你一边走下坡路还一边想着要摘山顶上的花，可是旁人不仅不会怜惜你，他们只会笑你傻啊。”

　　陆暄愣了一下，良久，不自在地皱眉撇开目光：“你以为在写作文么？不要对我说教。”

　　苏菀的声音轻了一些，却显然透着倔强和不高兴：“那随便你吧。”

　　咦？这丫头这是什么语气？陆暄真觉得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于是又把目光转了回去，看着她。

　　“自己明明就不喜欢，还要和那些不良学生混在一起。”苏菀开启了自言自语碎碎念模式，“我一个没有爸妈，除了外公外婆之外被所有亲戚嫌弃，最后还自作多情以为被自己暗恋的人看上了但其实是同情的悲催少女都没有闹着自己惨，堂堂第一校霸居然这么脆弱。”

　　陆暄差点被她给气笑：“你说什么？大声点儿。”

　　苏菀摸耳朵望天：“我喝多了，在自言自语呢。”

　　陆暄很想吐槽她，你不就喝个绿茶么，喝多个毛线啊。但他无语地顿了一下，说道：“转过来。”

　　她继续望天。

　　陆暄直接一步过去伸手覆上她后脑勺把她转到了和自己面对面。

　　苏菀霎时瞪圆了眼睛，脸上通红，抬手护住自己的头：“不要打脸！”

　　陆暄保持着右手放在她后脖颈这个姿势没动，好笑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和那些人来往？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苏菀把眼睛从手掌后面露出来，学着他的语气：“我又不瞎。”

　　“苏菀，”陆暄挑了挑眉梢，“你胆儿肥了啊，现在不怕我揍你了？”

　　她嘿嘿傻笑，脸上的表情显而易见地写着狗腿的“我知道你是好人不会对我动手”这句亮闪闪的话。

　　“好吧，看在你今天掏空了口袋给我过生日的份上，”陆暄松开手，退回一边靠着，满目悠闲地看着她，“我再给你说一句真心话的机会，随便说什么，如果是提要求我也会考虑的。”

　　苏菀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在斟酌他是不是在诓她。

　　“那我说了。”她从兜里摸出一个一块钱的银币，摊在掌心递给他，“学长，不要纠结了，丢银币决定吧。正面你就考个重点大学去上，让所有人都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你还是那个超拽的陆魔……不是，陆校霸。如果背面的话……”

　　“背面怎么样？”陆暄挑眉笑看着她，准备喝水等下文。

　　“那就让重点大学来上你！”

　　“噗……”陆暄刚喝进嘴里的可乐被他一口从天台喷了出去。

　　而蓦然转头，始作俑者却好像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一样，仍是一脸认真地等着他回答。

　　他那时怀疑苏菀是在装傻，后来才确定，其实她只是脑子短路了，下意识搞了个正反对称而已，这一点在她反应过来之后的红番茄脸可以佐证。

　　“学长？”苏菀还在等着他回答。

　　陆暄看了她半晌，忽然伸手把硬币拿过来握在了手里：“不用了，为了不让我吃亏，它必须是正面。”

　　星空下，他看着苏菀扬着唇角的侧脸，还有被夜风吹得细碎纷扬的短发，忽然很想伸手去揉揉她的脑袋。

　　“胆小苏，你今天表现不错，学长我决定给你个特权。”他说。

　　苏菀蹙眉转头：“可以让你不叫我外号的特权吗？”

　　“不，”陆暄一笑，说道：“可以让你叫我名字的特权。”

　　***

　　苏菀又喝嗨了。

　　陈宇一脸无语地看了一眼被陆暄护在怀里的苏某人：“喝果酒都能醉，我也是服了。”说完抬眸看陆某人，“恭喜你，可以借酒行凶了。”

　　陆暄淡淡看了他一眼：“所以，你是打算留在这里看我怎么行凶么？”

　　陈宇后背一凉，立刻识相地转身走了。

　　“陆暄。”苏菀脸红红地瞧着他，“我没喝醉，真的。”又补了句：“你直接送我回家就好了。”

　　陆暄额角抽了抽，反而扬起一抹深邃的笑来：“也好，免得你认床。”

　　苏菀脸上通红的望着他，傻了眼。

　　陆暄倒是一派自然地又和其他同学打了个招呼，然后一手揽着她往停车的地方走。等到把她塞进了副驾驶，见她还呆呆地不晓得系上安全带，自己便倾身过来给她系，感觉到她刹那僵硬，才又淡淡一笑，说道：“苏小姐，放心，我没那么容易被你染指。”

　　本来因为酒精作用十分紧张又十分忐忑，还隐约又有几分激动的苏菀，突然就叛逆了。

　　“我想听歌。”她一脸正经。

　　陆暄伸手去开CD：“想听什么？”

　　酒壮胆儿肥，苏菀笑眯眯地看着他：“陆教授唱的生日快乐歌。”

　　陆暄刚刚触到按键的手指僵了僵，语气不自在地沉下来：“我记得我说过，不许你说出去。”

　　苏菀嘿嘿闷笑：“我才没有告诉别人，风华绝代迷倒万千学妹的陆学长是个音痴呢。”

　　那时候，或许是作为当初自己给他过生日的谢礼，轮到苏菀在他快高考时过生日，陆暄仍是提出了老地方见帮她庆生的要求。

　　还是那个天台，但陆暄送她的蛋糕就大多了，上面还写了特别走心的一行字——

　　“祝胆小苏生日快乐。”

　　她当时就不乐意了：“我要许愿，你以后不许叫我胆小苏。你都把我搞得那么高调了，我再背着这个外号就太亏了。”

　　陆暄凝着她笑：“等我去了大学，你想有人让你高调都没了，你要珍惜。”不等她说话，视线便一扬，说道：“吹蜡烛吧。”

　　苏菀表示仪式有点草率：“你还没给我唱生日歌呢。”

　　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这么傻的事情是你们女生做的，我就省了。”

　　苏菀撇嘴，瞧着他不说话。

　　然后就……

　　苏菀现在想起，都还能记得当时她听到陆暄开口唱歌的震惊还有……忍俊不禁。

　　——彼时。

　　“不许笑。”十八岁的陆暄红着耳根严正警告。

　　“噗……我，忍不住……”十七岁的苏菀终于捧腹大笑。

　　忽然，她的脸被人给捏住了，被捏的嘴歪起的苏菀霎时噤了声，看着眼前的陆暄，愣愣地。
　　少年显然也愣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复镇定，瞧着她：“谁让你一直笑。胆小苏，你要是敢说出去，你就死定了。”

　　真是……幼稚啊。

　　陆暄似乎也是被回忆中的自己给窘到了，看着苏菀冲着他笑，绷了半晌，也垂眸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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