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门寺密码

　　北风卷地，将漫漫飞雪吹的凌乱。忽闻马蹄声狂骤，有全副武装的军队出现。
　　韩愈大人要到潮州去，需先从陆路到洛阳，然后再转水路南下。从长安到洛阳，要走东门，我与韩湘追至春明门时，正遇上被军卫截下的韩愈大人一行。
　　马车里所有的箱笼和包袱都要打开检查，除了被贬的韩愈大人及其随行下人外，其余人等一律不得出城。诸位大人纷纷询问，领头的参军言道，是奉了上面的命令，长安城封闭。众人无奈，只得在城门处与韩愈大人道别。
　　韩湘将暖炉塞给我，自己牵了马站的远远地。我替他将暖炉交给韩愈大人，并从袖囊里掏出那片写有联诗的花瓣递给他。
　　“这是？”韩愈大人细细看过，抬眼诧异地望着我。
　　“韩伯伯，这是韩湘送给您的。他的一片心意，在这里。”
　　韩愈大人半天无语，攥着那片写有小字的花瓣，久久一声长叹，将花瓣仔细收起，眼睛望向韩湘方向，掩不住的疼爱与不舍神情。“让韩湘好自为之，我走以后，他再闯祸，就没人能为他担待了。”
　　我郑重的颔首道：“韩伯伯请放心。”想了想，又道：“晚辈觉得，韩湘并非真是任性妄为之人，他的所作所为，其实不过只是为了吸引别人，尤其是您对他的关注。韩湘他幼失怙恃，最害怕的，应该莫过于没有人在意自己吧。”
　　韩愈大人听了，一阵怔忪。片刻后，声音发涩地道：“韩湘这孩子心性明敏，从小就聪明过人，我对他寄以厚望。怕他仗着聪明，不肯脚踏实地，我将他送入僧院寺馆读书，对他苛刻严厉，其实是想磨一磨他的性子。”说罢，他遥遥望着站在远处的韩湘，望了许久。
　　韩愈大人走了，一步三回头，似是要将长安的一景一物都收进眼里，刻在心上。我将大人的话转告给韩湘，韩湘一言未发，长久的站立在城门边，直到再也看不到城外人影。
　　军士们将大敞的城门关闭，催促我们赶紧离开。包铜的巨木门闩从内插上，所有军卒一律手执武器，如临大敌般严阵以待，城门附近闲杂人等不准靠近。
　　现在长安各处城门封闭，我要怎么才能去法门寺呢？
　　我犯了难。法门寺住持慈行大师是我外祖父的好友，亦是看着我长大的，对我而言，慈行大师就是一个慈爱的长辈，如同亲人。如今我闻知他有难，怎能袖手旁观？
　　“喂、书蠹，你愁眉苦脸的想什么呢？”韩湘撞了撞我，我脱口回道：“我想出城去法门寺。”
　　韩湘奇道：“你去法门寺做什么？”
　　我暗自思虑一番，只对他道，“有事。”
　　韩湘又变回一副放浪不拘的样子，搂着我脖子，嬉皮笑脸道：“如果我有办法能让你出城，你要怎么谢我？”
　　我不信，白他一眼：“就凭你？”
　　韩湘受辱一般叫起来：“你跟我打赌，看我能不能！”
　　于是我跟韩湘打了赌，与他约定，若他能让我出城，我便要无条件的为他做一件事，无论他要我做什么事。
　　“书蠹、记着我们的赌约，无论我要你做什么事，你可都不能拒绝。你是君子，一言既出，无论多少匹马可都要难追哟！”韩湘笑得像一只在算计的狐狸，颇有些照夜的形神。
　　我心里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以韩湘的性情，他能让我干什么“好事”，可想而知。可眼下我要出城去法门寺见慈行大师，实在没有其它办法能寻，只得硬着头皮答应。
　　韩湘骑马在前，领着我往回去。浮云积雪，黯然惨淡，因长安城已被封闭，街面上时有府衙吏卒与军队纵马而过，百姓们闭门不出，城内气氛骤然紧张，显得压抑。韩湘一路领我穿街过坊，最后来到了平康里。
　　“韩湘、你带我到这里做什么？”抬眼望见坊门，我急了，勒马不肯再前。
　　“哎哟！你脸怎么红的像猴子屁股？”韩湘明知故问，望着我打趣。
　　平康里，人称北里，烟尘靡靡之地。醉生梦死、活色香艳的风月场。
　　我家教甚严，从未涉足过这种地方，冷冽的空气中蓦然带出一股粉香扑鼻，我面皮发热，瞪着笑趴在马背上的韩湘，不知说什么好。
　　他边笑边道：“看把你给吓得，我不会找一群女人吃了你的！想要出城，就跟我走。”
　　我气恼他笑话我，又不愿被他看低，遂强自镇定的随他入内。
　　平康里沿街两侧俱是妓馆，为诸妓聚居之地。自朱雀街北门而入，东回三曲。由北往南，越往里走，房屋院落越气派精致，前后皆植芝兰花卉，或怪石盆池。现下时节虽已隆冬，可是这里依然花团锦簇，春意盎然。秦楼楚馆，芳景如屏。
　　我好奇的仔细看去，才发现原来花木树枝上皆是用各色绸子做的花朵与绿叶，还有一盏一盏琉璃小灯。到了夜晚，这些灯盏统统被点亮，千树璀璨，万花辉耀，该是怎样一幅靡丽艳异的景象啊！
　　韩湘将我带到南曲最里面一扇朱红色小门前，透过高高地粉墙，依稀能够看到里面娑婆掩映的雕梁画栋。小门上红木匾额，三个滚着鎏金的行草大字——美仙院。字体飘浪恣意，不是俗笔。
　　韩湘正待拍门，朱红小门却先自内被人打开了。一名犹带几分酒意的华服公子被人簇拥着走了出来，从小街的另一头，缓缓驶过来一辆豪华马车，跟着一队豪奴。
　　“太子殿下慢走。”美仙院里一众送客的美姬侍仆恭敬地道。
　　太子殿下！
　　我忙退避到角落悄悄打量。华服公子二十四五岁的模样，身材颇高，只是有些瘦弱虚颓。相貌虽然算得上俊美，却已透出纵欲无度的痕迹。想不到在这样一个地方，出现的这样一个人，竟是大唐皇太子，帝国未来的统治者！
　　“竟敢让本太子空等一夜！普天之下，谁敢如此对我？敢驳本太子的面子，云姬好大的胆子！还有你们这些低贱的奴才！”太子李恒指着美仙院众人怒骂。
　　无人敢接话。我低下头不再看他，心里有些难过。这样一个声色犬马的纵欲之人，未来将会把国家带入何种境地，带给百姓怎样的生活？
　　李恒踩着侍从的脊背登上马车，临去前，又恶狠狠道：“要不是父皇突然召我回宫，本太子非砸了这里不可！看在她这次病了的份上，你们回去告诉云姬，若再有下次，就别怪本太子不怜香惜玉！”
　　待太子殿下的人马走远，韩湘对看上去应该是鸨母的中年妇人道：“照夜回来了吗？我要见他。”
　　鸨母怒视他：“没大没小的东西！公子尊贵，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韩湘双臂抱胸往门扉上一靠，撇嘴嗤笑着道：“真是笑死人了，他一个开妓院的，贩卖之流，奸黠狡诈，不事生产而徒分其利之辈，也能被称之为尊贵？有钱就等于尊贵吗？什么世道！”
　　“你！混账——来人啊，把韩湘乱棍打死！”鸨母倏然变色，指着韩湘厉声叫道。
　　“让他上来。”照夜的声音自楼阁中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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