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雨

　　灶膛只剩下一点点的碎柴微微发着红光，孟宁桑盯着快要熄灭的灶火，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她用手迅速从灶膛下面的草灰里扯出已经烤热的红薯，外皮焦黑的红薯，烫的她双手乱甩。
　　破旧的草棚搭起的小厨房里，一个满身血迹的男子躺在一堆草垛上。看似伤的严重，睁眼的力气也没有。只闻得他轻微的喘息声。

　　宁桑用玉米皮把烤熟的红薯裹了好几层，顺手又从水缸里舀了一碗水。行至男子跟前。

　　她轻轻推了一下男人的胳膊，没有动静，当下心里一惊，指尖慢慢靠近他的鼻底，还好，有热气呼出。

　　棚外的星空罩住山脚的村落，偶尔的一颗流星拖着尾巴消失在山顶。她费劲的扶起他，身子依靠在她的腿上。

　　她调整了一下男子的头部，把水递于他的唇边，奈何他已无法张合，只用手指沾了点水，小心翼翼的浸润男子干裂的唇部，唇有些许的凉意，“不会要死了吧？”

　　这样想着，手指蘸水毕竟很慢，她又掏出自己的巾帕蘸取水一点一点往他嘴里送，许久，男子喉结上下翻动有了吞咽之势。她又接连喂了几口。

　　这样折腾了大半夜，烛火已燃烧殆尽，黑暗占据了她的视野，发觉肚子饿，她一口咬着凉透的红薯，一边又悄悄地听外面的动静。

　　她所在的地方名叫白起村，是盛朝的西南边境，最近蛮国小动作不断，朝廷派兵攻打，可是蛮国士兵善于骑射打游击，盛朝多次兵败，时而有逃兵扮作普通的百姓从战场逃回来，宁桑猜测男子估计也是逃兵吧，兵荒马乱的年代，少不了有些贪生怕死之辈。生命，国家大义哪个重要？她没法去评判一个人的信仰或者行为，国与国的交战，最苦的还是百姓。

　　她吃完最后一口红薯，擦掉额头的汗珠，衣袖上多了一些血腥的铁锈味。心中不免对阵前的那些交战画面胆战心惊。如果换做是她上战场，也会吓得屁滚尿流，想着逃跑吧！

　　“嗯……嗯……”男子打断了宁桑的沉思哼出了声把坐在一旁的宁桑吓了一跳。

　　随后男子的手胡乱的在空中挥舞，一下抓住了宁桑的手腕，她还未来得及反应，手被男人一拽，整个人跌到在男人的胸前，男人吃痛的又一声叫喊。
　　胸前包扎好的伤口又有血渗出，湿乎乎的粘稠的温热液体流经他身体一侧。
　　她迅速起开，脸上火辣辣的，听着男人断续的□□，觉得又气又羞道：“活该！”

　　男子又开始不停的扭动，压得干草格兹格兹的作响，感觉到他痛的撕心裂肺，宁桑于心不忍道：“忍忍就好了，我这药比较烈，你伤的重，我剂量下的又多些。过了这一阵，你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他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穿透黑暗跃进自己的耳中，并没有答话。警觉的等待女子的接下来的动作。右手则悄悄地探寻到一根木棍，紧紧抓在了手中。

　　她摸索着拿起火折子，又点燃了一支松蜡，烛光火影在棚内照亮了一片。意识到身后的男人已醒，她嘴角一扬，水灵灵的眼睛瞧了瞧她俊美的面庞，“你可感觉好些了吗？”她一面问着一面把蜡烛焊在灶台上。
　　她身上的一柄金属样的东西，借着烛火，一抹寒光射进男子的眼里。

　　男子动了动手指，淡定的盯着她的身影，见到女子向她走来，他动作利落，用棍一扫，打在了宁桑的小腿肚上，一下把她掀翻在地。痛的她全身发麻。身上的小刀掉下来。
　　那小刀寸把长，看来不是什么利器，就是靠山过日子百姓都会带在身上的物件。
　　在棚内躲着的一只花狸猫也被吓得不轻，一跃跳上墙头，叫了几声消失在夜色中。

　　宁桑趴在地上恼怒极了，大叫道：“王八蛋，忘恩负义的小人，我就不应该救你。让你被野狼，野猪叼了去才好。哎呦……真是死了也活该……好痛！”
　　她回忆下午阿秀是怎么忽悠她，把这个俊俏男人带回家，又能多个劳动力，和小倩她们干仗也有帮手。再不济就是冲着这样的一张脸，做夫君也不错。她就不该信阿秀的鬼话。这男人今夜要不是因为重伤在身，指不定自己小命就交代在这了。
　　她从地上爬起，揉着自己的腿，狠狠的瞪了男子一眼。

　　男人意识到自己的错判，想出声道歉，奈何喉咙在滚下山的时候吞入了不少的沙砾，发声困难。嘴唇只能掀动几下，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既然没办法说话，他闭上眼睛，不再去理会。

　　他从小习武，对待任何陌生的人和物，都是非常的谨慎。无论何种情况他都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就算面对这样的弱女子。
　　宁桑见他闭上眼睛，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脸上一点歉意没有，顿时火又大了几分，“长了一副好皮囊有什么用，还不是白眼狼一个，有什么可神气的，你可知当逃兵被抓回去，你这条命连带着你家人都会被砍头的。”

　　“小桑……小桑……这死丫头，几更天了，为何还不睡。在干什么呢？”刘嬷嬷的叫喊声从堂屋里传来。

　　她吓得打一个激灵，立即住了口脸上不复刚才的气焰，对着堂屋的方向答道：“这就睡了，刚才遇见一只老鼠，随后啐了几句。嬷嬷，快睡吧！”
　　她踢了踢男子的胳膊，男子还是一副要打要骂随你便的样子挺在她面前，宁桑恨不得把他再仍回山里，让他自生自灭。
　　她也不想和他继续僵持下去，转身从灶台另一边抱来一捆稻草，盖在男子身上。本想抱一床被子给他的，今夜他如此对她，那就只能让他好好舒服一夜。

　　“这些稻草够你盖一夜了，怕我暗害于你，明个公子就赶紧走吧！”宁桑抬起男子的身体往干草最上方挪了挪，又把一层稻草盖在他的身上。她心中越想越气，力道不免有些重了。男子疼的闷哼出声，她恍若未闻，心中的怨气稍稍解了些。

　　蜡烛吹熄，她走回房里。

　　宁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一心想着救人，却忽略了嬷嬷和阿爹的约定。
　　不能接触外乡人。不能暴露身份。
　　今夜，这个约定被她亲手打破了，不知道嬷嬷知道会不会发火。
　　如果阿爹知道，会不会把她送到更加偏僻的大漠？想着，她惊出一身的冷汗。

　　此时萧白被蚊虫叮咬的睡不着。身上的伤口又拉扯着痛。微微□□出声。

　　这伤痛一时半会是好不了。

　　他堂堂的盛朝七皇子，不成想竟然在山旮旯里被人伏击。连跟随的几个暗卫也惨遭毒手。

　　他功夫好，拖着受伤的身体躲入山林之中，也许老天让他命不该绝，遇到那个丫头把他救了。

　　冷静下来想到昨日的情景，这一切让他不由得心中一凛，是谁那么大胆，敢对皇子下手？
　　想到关键处，蚊子打断了他的思路，咬的他夜不能寐。他闻了闻稻草，什么时候他受过这种罪！蚊子由几只逐渐组成一群，他又痒又难受，直到从草垛上滚落下来。
　　碰到了棚子的木桩。不禁嘴里哼哼出声。

　　宁桑听到动静，立即跑来查看情况。
　　男子脸上出现了许多的红包，眼皮和嘴唇都肿了起来，那样子非常的滑稽。脚踝和手腕处也同样起了好多。宁桑忍着笑，对着他道：“看吧，连蚊子都看不下去了，本姑娘就好人做到底，跟我回屋吧！”
　　宁桑扶他坐起，然后把他两个手臂交叉在自己的胸前。她使出浑身的力气，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不大一会两人身上都汗涔涔的。

　　宁桑歇了一会，往手上啐了几口唾沫，重又抓起他两只手臂，终于背起了男子。

　　男子惊讶于她的力气，任女子一步一步朗朗跄跄的背着他走进女子闺房。

　　她小心把他放在床上，帮他盖上被褥，收拾妥当。自己早已累的瘫倒在床尾。散发着酸臭味衣服也拦不住她双眼皮打架。给男子道了声：“快睡吧！”
　　她铺了一苇席子在地上，倒下就睡着了。
　　微风阵阵，吹着窗户纸，闻着从外面飘来的花草香，他闭上眼睛，听着女子均匀的呼吸声，这丫头心挺大，他也渐渐放松身体，疼痛终于没有那么强烈。眉眼舒展进入了梦乡。
　　这样一觉到天明。

　　“小桑，小桑，快起来给我开门。”阿秀拍着门板叫喊。见没人过来开门，她手脚麻利的爬上院墙翻了过去。

　　宁桑迷迷糊糊坐起，全身的酸痛让她一时起不了身，她在屋内答应着，扭动了几下胳膊，在床边又踢了踢腿，做完这些。她碰上男子的一双黑眸，尴尬又不是礼貌的对他道：“早起练练，习惯了。”

　　男子并不在意，转头不再看她。

　　此时阿秀已经闯入进来，见到被救的男人躺在她床上，她坏笑地问道：“行啊，小桑，下手挺快嘛！昨日采药下山把他抬回你家是个正确的选择。我就说这个俊俏的书生，可以给你当……”
　　还未等她把话说完，宁桑羞红着脸把她推出屋外。

　　“不要乱讲，不要被嬷嬷晓得了，你还想看我被打吗？”宁桑小声的做着噤声的手势。

　　“对了，我从家里拿来了我阿哥的一套衣服，看看你那‘郎君’合适不合适。”阿秀把一套男士的衣裳塞进宁桑的手中。

　　“你再胡乱叫，我可要恼了。被别人听了去，我这还出不出门了。”宁桑一手抱着衣服，一手就要扭阿秀。

　　阿秀笑呵呵的转身跑开，“开你玩笑的。看把你吓得！”

　　等宁桑抱着衣裳进来，嬷嬷立于堂屋门口，双手抱胸，眼神冷冷的看向她，显然，嬷嬷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躲不过去这一遭，她只能硬着头皮来到嬷嬷面前。

　　乖乖拿出戒尺，跪在地上交给嬷嬷道：“如果您生气，就责罚我吧。”

　　那妇人没有动，低头不住的叹息。

　　无奈道：“罢了，罢了。其中利害我早已和你说明。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愿你的好心有好的报应。”

　　刘嬷嬷慢慢走向外面，如往常一样，把宁桑采来的草药分种类晒于院中。

　　宁桑不知嬷嬷是真的不计较还是其他的意思，她也不敢贸然起来。

　　刘嬷嬷做完手里的活，瞅见她还跪着，“还不快给人家把衣服送进去。”

　　宁桑如临大赦般，把衣裳放在床头，就要解男子的衣服。

　　她忽然停住了动作，脸上已经红透，男子也因为女孩的鲁莽，吓了一跳。

　　嬷嬷紧赶慢赶的冲进来，打破这尴尬的一幕，“傻丫头，去找邻居二狗来。”

　　当忙完所有，刘嬷嬷已经做好了早饭，留二狗吃，他推脱有事急匆匆走了。

　　宁桑看到嬷嬷准备好的米粥和两碗蛋羹，心里百感交集。不管她闯了什么祸，她都像阿娘那样，在背后默默的关心着她。

　　她七岁被迫跟随刘嬷嬷离开上京，时光荏苒已有七年光景。

　　阿爹和嬷嬷达成协议，隐居边境，与世隔绝，不接触任何村外之人。她们坚守这份协议也已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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