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圣徒的花

　　零、
　　与君生别离。来世再相会。

　　一、
　　中岛敦最近好像总是能遇见那个人。

　　横滨这座城市说大也不是很大。因为当你想要避开某个人时就总是会因为各种预料不到的巧合遇见他。

　　明明两个人都在有意识的绕开彼此。事实却总是撞上。也只能怪港口Mafia总是和武侦对上了。

　　碰面时两人的态度也说不上特别。只是都淡淡的。芥川不会如以前那样动不动震怒。敦也能够冷静的对敌。没什么特殊的，只是对待老对手的态度。

　　同事们却都小心又愤慨。说要帮敦收拾渣男。敦这时候不给什么正式的回应。他们就调转矛头攻击太宰，冷嘲热讽说芥川不愧是他带出来的学生。

　　太宰治就开始狡辩不关我事。然后他们就都忘记本意争执起来。中岛敦笑着旁听。已经不会再像当初那样手足无措。

　　二、
　　或许是因为常碰见芥川。中岛敦近来总是会想起过去的事情。

　　那还是很久以前的一个寻常的午后。他趴在阳台上懒洋洋地晒太阳。突发奇想，回头问芥川，你想过自己老了以后会是什么样子的吗？

　　芥川龙之介正在客厅里，捧着电脑处理公务。闻言很诧异地看他一眼。在说话前咳了一声。然后才诚实的说在下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嘟哝说你现在想一下嘛。

　　芥川就想了想。

　　-在下觉得在下不会有老去的时候。

　　-为什么这么说？

　　-在下大概活不到那个时候。

　　-呸！你瞎说什么！快呸一声去去晦气！

　　芥川在中岛敦的强烈要求下为难的呸了两声。

　　这个话题也就就此揭过了。

　　二、
　　但是中岛敦不跟芥川提这个问题，不代表他自己不去想。

　　武侦的工作在没有委托的是很闲适的。他理着文稿走着神。想到芥川的身体条件就很忧愁。芥川龙之介才这么二十出头的年纪，整天都是病病歪歪的白着脸。白天时候还能忍着，半夜里老要咳嗽。睡都睡不安稳。

　　他不止一次睡着后再惊醒过来给芥川拍背顺气。对方还很愧疚很诚恳的提议说，在下搬到隔壁房间睡吧。

　　这是人说的话吗。中岛敦听了就生气。

　　在一起前总生气的那个是芥川，中岛敦跟他待一块时老在小心翼翼看人脸色；在一起后芥川脾气变好了，反倒是中岛敦老在被芥川的耿直气出内伤。

　　出去给乱步前辈买点心时正遇上邻居老太太推着家里老头出门。老太太身体健康腿脚强健。中岛敦想帮忙推轮椅，人老太太还不让。他就陪着人走了段路。到了岔路口就分开了。

　　回侦探社的路上他想起刚和芥川搬到一块儿去的时候。约莫是他长了张讨上年纪人喜欢的脸。老太太头次见他就挺亲近，说你就像我们家大孙子。

　　中岛敦一愣，说诶？

　　轮椅上的老头腿脚不好，声音倒是中气十足，说什么呢，咱家没孙子。

　　老太太就不高兴，说要是有的话那就是中岛敦这样儿的。

　　那时候芥川也在后院。中岛敦隔着篱笆跟邻居交谈，他就在后面，也不说话。就拿着个小水壶默不作声地滋花。

　　老先生眯着眼探头看看，咂嘴说我喜欢后头那个小伙子。看起来文气。读过很多书的样子。

　　被内涵“看起来没文化”的中岛敦脸上的笑就有点僵。突然被提及的芥川也愣，看中岛敦一眼，严肃的说其实在下读的书也不算很多......

　　老头老太就着想要哪个孙子的问题吵了一波。吵到后头其实也不关敦和芥川的事了。只是当天下午家里就接收到一个说来拜访邻居、实际赌气离家出走的老太太。

　　老太上门的时间不巧。因为工作的原因他们两人的三餐时间都没有定数。芥川担心晚一点自己可能接到外派巡查的任务，那时候正在烧晚饭。

　　对的。家里负责做饭的是芥川。倒不是说芥川手艺有多好。其实也就一般般。是个勉强不把菜炒糊的程度，还是这么多年给妹妹做饭练出来的。中岛敦比他还不如。约莫是天性，煤气灶一开、火一冒出来，他就能蹿出去三米远。更别说往里头倒油加菜了。芥川准他干的事只有在一边切切菜打打下手。

　　老太太自来熟的很，闻到味道了往厨房里瞧一眼，很惊诧，说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两个厨艺差劲的大小伙子胸口都中了一箭，讪讪地。老太太叫芥川把围裙解给她，给两个人大展身手的做了顿饭。做完了自己也没吃到。因为老先生拄着拐棍一脸严肃的上门领人了。

　　中岛敦想把人留下来一起吃个晚饭。老先生说他在家已经把剩菜剩饭热好了。老太太说还不知道你们两个大小伙子的食量哪？留下来你们就吃不饱了。

　　中岛敦关门前还听到老太太悄悄问老先生，那菜被你热过还能吃吗？抱怨归抱怨。搀着人的手是没放开的。

　　中岛敦失笑。心里头是羡慕的。

　　老太太手艺确实是好。可芥川没吃到多少。他的预感向来准，才坐下来动了两筷子手机就响了。黑蜥蜴的部下在哪里哪里跟人交上了火。等着他去救。

　　中岛敦看着他急匆匆披了大衣出门。天黑了才回来。身上一股子血腥气。脸色比出门前更惨白。进来看到桌子上没怎么动过的菜，惊讶地问他怎么不先吃？

　　中岛敦幽幽叹口气，在等你啊你个笨蛋。

　　以前他是不敢这么直接诋毁芥川的。芥川忍了忍，忍下去了。自己也很困惑人虎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大胆。

　　冷菜在微波炉里热了热。他们一起吃了这顿太晚的晚饭。

　　三、
　　总而言之一句话。中岛敦很头疼。因为芥川身子骨本来弱，自己还不在乎、一个劲的糟践、没人看着就仗着工作忙的借口不吃饭，买了药放在那里是当摆设的。港口Mafia也是没良心。拿着员工当人工机器，可劲儿压榨。

　　换成别的机灵的人，好歹知道躲个懒，主动要假期上面也不会不给批。但芥川是挺死板的人。上头不说他不会主动提。他不提上头也就心安理得的不说。

　　中岛敦就在办公位上捧着手机搜疗养方子，想着自己是必须得去练练厨艺。就算当筏子也要叫芥川现在开始好好保养。

　　太宰治顺走国木田桌上的枸杞茶。溜达过去的时候瞥到界面，笑嘻嘻说敦君你这是未老先衰啊。还是小年轻就这么注意保养身体了？

　　那个时候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太宰治其实是港口Mafia的前任干部。中岛敦当时没什么感想，现在想到了就很严肃的发问，说太宰先生我问你个问题。

　　-嗯？你问。

　　-港口Mafia给发养老保险吗？

　　旁听到的国木田就很震惊，你是想跳槽吗？也没见侦探社欠了你五险一金啊？

　　太宰治是什么人精，眼珠一转就知道中岛敦其实想问什么。但他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顺着国木田的意思误解。什么敦君？你要为了爱情而投向港口Mafia的怀抱吗！

　　-啊——爱情，多么伟大的爱情！

　　-没有！不是！太宰先生你不要乱说了！

　　于是侦探社里又是一番笑闹。中岛敦最后没得到答案，就很不甘心。晚上回去的时候他拿这个问题又问了芥川一遍。

　　芥川心惊胆战的盯着他开火煲汤，听到这问题就很疑惑。想了想。说没有吧。

　　中岛敦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了。他说，嗯，我有。五险一金呢。

　　芥川迟疑。

　　-你是在担心以后钱不够吗？

　　啊... ...是这个意思吧。中岛敦含糊其辞。没想到芥川严肃的安慰他，说不必担心，在下的工资比你高很多。

　　中岛敦憋了又憋。还是说了出来。芥川，你先别说话。

　　芥川就不说话。过了一会儿罗生门悄无声息的绕过中岛敦去关煤气灶的火。分心去理解芥川脑回路的敦才发现一锅汤差点又要糊了。

　　四、
　　中岛敦的上下班时间还算稳定。天天和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老夫妻两个整日里吵吵闹闹。中岛敦老被拉过去当裁判。嘴上道理总是在老太太这边的。常常是中岛敦在邻居家灌一耳朵老太太数落的话，老先生见缝插针的惹火冷哼两声。最后中岛敦总是哭笑不得的带着老太太的手制小零食回来。老人家只当年轻人自尊心高，给吃的也只说家里人吃不完啦，你带些回去也是帮了忙了。

　　反正芥川也喜欢吃甜的。中岛敦大大方方都收了。回头就有点愁老受照顾，不知道送点什么做回礼。芥川瞧出来了没提，第二天带回家两个布艺娃娃。问就是中原中也路上碰见小孩子玩抓娃娃机抓不着哭闹。好心的黑手党干部用重力把娃娃一口气抓了个干净。差点被店家追出来打。最后当部下的人手分到一两个娃娃。

　　芥川留了个白色猫猫头的，摆在自己那侧床头柜上。另一个洋娃娃叫中岛敦送给隔壁人家的小孙女。当儿子的假期里也会带着妻女回父母家看看，也听过家里老人念叨隔壁两个小年轻。中岛敦觉得不能叫芥川待在家里时也这么孤僻，不接手，硬叫芥川跟着一起和邻居打好关系。然而没料到，人小女孩才五六岁，抱着洋娃娃时看芥川的眼神就含羞带怯。中岛敦顿时警惕。后来还几次都被小姑娘揪着问另一个大哥哥呢？怎么不出来玩？

　　中岛敦打着哈哈说他工作忙。

　　实际芥川也疑惑，问他最近好像不怎么逼自己出门了。

　　中岛敦心有余悸地说不逼了不逼了。你就待在家里别乱跑给小姑娘看到。挺好的。

　　五、
　　中岛敦好了伤疤忘了痛。又问芥川，你说我们以后也会像隔壁的老先生和老夫人那样吗？

　　芥川关了床头灯，躺下来的姿势中规中矩。黑暗里他声音犹犹豫豫，问敦，你想坐轮椅？

　　中岛敦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芥川想了两秒，觉得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做声。

　　中岛敦还要追问，你希不希望我们也像那样？

　　-......天天吵架？
　　-......都说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唉你，你、算了。

　　中岛敦再次被气的噎到。气哼哼的翻了个身背对他，说睡觉！

　　黑暗里芥川努力把咳声咽回喉咙里。他眨了眨眼，盯着眼前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出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另一边中岛敦没能气太久。很快他就若无其事的翻回去，把人搂进怀里。大型野兽四肢是很有力的。抱着什么东西时总喜欢手脚一起缠上去。这大概是猫科动物的惯性？

　　两个人的身体贴的严丝缝合。然而心脏贴得再近也还是跳动在两具不同的身体里。一个短促又有力。一个却是迟疑又茫然的。

　　芥川微微侧下头。鬓角蹭在脸上。旁边人的鼻息近在咫尺。胸膛上的手臂也箍得很紧。他却不觉得窒闷。甚至连一贯的咳嗽的喘不过来的冲动都平息了些许。

　　他又出了会儿神才闭上眼睛。这一觉他睡得难得安稳。

　　六、
　　中岛敦还是不死心。每天他都变着法的追问芥川，你真的觉得我们没有以后吗？

　　芥川是很固执的人。当他认定什么事的时候没有人能叫他做出改变。中岛敦知道他这一点。自己也说不准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让芥川正面回应他一次。

　　芥川不会转移话题，也不会含糊其辞。追问的紧了他就垂着眼抿着嘴不说话。看到他这副表情敦是生气不起来的。其实敦也固执，对答案也执着。但是对上芥川他总是先让步的那一个。

　　童年不幸的人用一生来弥补童年。中岛敦对未来的希望都是侦探社的同伴们给的。其实他也清楚港口Mafia和侦探社保持着互相制衡但本质依然是对立。中岛敦始终心向正义，芥川也绝不背叛港口Mafia。但他们既然此刻能在一起，为什么不能奢侈的希冀一下以后呢？

　　为什么芥川那样固执的认定，芥川龙之介这个人，没有以后呢？

　　芥川没有给他答案。而当芥川不愿开口。中岛敦总是得不到答案的。

　　七、
　　横滨的问题在他们这一代还没法解决。能够有这样长的平和期已经足够所有人心怀感激。死屋之鼠开了个好头。许多人都勘破了三方势力辖制的局面。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敌对势力冒出来，指着三方岌岌可危的关系挑拨入手。

　　芥川龙之介再次在深夜出门。

　　这次他没有那样急切。他很认真的把衬衫套上后再一节一节理好。他对着镜子光是整理衣领就拖延了十分钟。

　　但再怎么拖延穿套衣服的工夫还是短暂。芥川出客厅的时候敦就靠在卧室门框上注视他。等到他拉开门，敦就问他，“这次你回来么？”

　　猫科动物的直觉也是很敏锐的。但是自从遇上芥川龙之介中岛敦的直觉就再没有准确地发挥过作用。每次他出门，敦都对那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感到无从选择的迷茫。只是他从来没有问出口。

　　而这次芥川也一如既往没有给出答案。他头也不回，拉开门，匆匆离开了。

　　中岛敦对此只是短暂地笑了一下。

　　他抱臂在原处站了很久。出了很久的神。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芥川同他在一块儿时总是发呆。等着等着他的手机也响起来。国木田焦急地说港口Mafia又和咱们对上了。他的本意是想问祸犬也出场了，是不是要把人单独留给敦？

　　手机这头中岛敦只是平静的说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换衣服时的姿态和芥川一样仔细，理清了衬衫上每一条褶皱。离开的时候。他也一样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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