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起时拥抱你

　　十月。

　　傍晚的图书馆自习区已经灯火通明，考研教室走廊上站了三三两两的考生背政治。

　　周熹头抵着墙，睡衣外面裹着棉袄，捧一本肖秀荣，哎，这知识，它不进脑子。

　　隔壁那个考清华法硕男同学顶着黑眼圈和鸡窝头，抱着一捆厚重的专业课资料嘴里念念有词，语速越来越快。周熹替他憋了一口气差点自己没喘过来。

　　走廊里的微弱灯光看得人眼睛疼，收拾了资料打算出去走走。

　　为了给考研学生一个安静的环境，学校用心良苦地把考研教室设在了医学院的实验楼里。

　　非常安静，就是晚上走的迟，能感受到阴风吹拂脚踝。早上走进楼里背书第一个迎接他们的就是楼道里的骷髅架子，面带死亡微笑，瞬间清醒。

　　天台上的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周熹伸了个懒腰，她现在从脖子到屁股都是僵硬的。扭一扭脖子，咯啦啦，骨头摩擦的声音响彻整个天台，舒服地叹了口气。

　　爽啊。

　　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

　　天台上有人。

　　大约是这栋楼里做实验的医学生，穿着白大褂，二十五六的年纪，身形修长，正在角落里抽烟，周熹微微眯眼，偷偷看他抽烟时的侧脸，下颌线清晰明朗，眼尾处透着一丝不着痕迹的冷淡。

　　夹烟的手指轻轻一抖，烟灰顺势掉落在面前的纸杯里。

　　忽略他走到扶手处，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打火机一甩，点上。

　　抽烟只抽煊赫门，一生只爱一个人。

　　嗨呀，巴适。她喜欢煊赫门微弱的甜味。

　　楼顶视线开阔，夕阳底下的教学楼静谧和谐，人行道上的巨大梧桐树的顶端正好就在周熹眼前，伸手能够到树叶。

　　程嘉木知道实验楼每年这个时候会被征用作考研教室，他当年也在这待过几个月。睡衣外罩着棉袄，头发出油，手里抱着考研资料的女学生站在楼顶，目光迷离地抽烟。他多看了两眼。

　　宋知遇找到天台上，程嘉木经常来这抽烟，敲了敲铁门，“嘉木，教授找你。”

　　周熹被敲门声一惊，那个叫嘉木的人慢悠悠的把烟熄灭在纸杯里，“来了。”

　　走过周熹身边，顺手把纸杯放在她面前，问她，“要用吗？”

　　一边走程嘉木还问宋知遇，“我们当初考研有这么辛苦吗？”

　　宋知遇冷笑一声，“不辛苦的只有你一个。”

　　他做什么都好像要比旁人轻松一点。

　　*

　　周熹回宿舍的时候已经十点了。

　　平时这会还在挑灯夜战准备国考的室友今天破天荒的已经睡了。

　　“何禾，今天不看书了吗？”

　　李弱从床帘里探出一个脑袋，“嘘，她睡了。”

　　周熹嘲笑，“她又偷懒？”

　　“她明天考试，你是不是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周熹才想起来，明天是公务员国考的日子。

　　洗漱拉椅子的动作都轻手轻脚了起来，生怕打扰她。

　　对面宿舍从周熹回来开始，就一直在蹦迪。

　　是的，蹦迪。没有听错。

　　对面宿舍住了个小网红，标准白富美，之前在微博靠露锁骨和大腿出名，最近据说在某音上又火了一把。

　　网名“你的瑶瑶”。

　　随便露着肚脐眼子蹦个十秒的迪，10w+点赞。

　　底下评论“我瑶哥就是人美智商高，C大校花，再借你十个脑子你考得上C大吗？辣鸡。”

　　何禾似乎醒了，躺在床上唉声叹气。

　　周熹和李弱面面相觑。

　　“忍她们一个学期了。”

　　周熹点头，“干她？”

　　一拍即合。

　　熹大爷穿着运动裤的长腿一迈，一脚踢开了对面虚掩的门。

　　门里四个人懵逼了一瞬间。

　　脸最大的最先反应过来，“干什么？”

　　周熹拍了拍鞋面上的灰尘，“干什么，心里没点逼数吗？”

　　来者不善，大脸妹仗义地把瑶瑶小美女护在身后。仿佛在说，“别怕，我来干她。”

　　“明天我室友考公务员，国考，考砸了我让你们去令尊坟头蹦迪。”

　　大脸妹冲上来就把周熹推得一个趔趄，“说什么呢你，关你屁事？反正也考不上！”

　　“你说什么？”周熹怒气上头。

　　两个人眼看着就要刚上了，大脸妹推搡她的肩膀，李弱立马冲到前面护着周熹。

　　门口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有的还拿着牙刷刷牙。

　　何禾穿着拖鞋拨开人群，拉住两个室友，“算了算了，回去吧，我一会带个耳塞就行了。”

　　大脸妹立马乘机骂了一句，“听见没？狗拿耗子，又不是你要考试。”

　　周熹甩开何禾的的手冲上去揪住大脸妹的衣领，“这狗嘴吐不出好话我给你缝上！”

　　另外两个室友一个护住江沁瑶，一个上来拉周熹，肇事者丝毫不怕腰杆子挺得笔直。

　　场面混乱不堪，江沁瑶也上来插一脚劝架。

　　拉架的室友力道重，乘着慌乱重重地掐了周熹一下，周熹被疼的差点飙泪，用力把手一扬。

　　“啪！”

　　场面瞬间安静。

　　周熹这一扬手，重重的一巴掌扇在了江沁瑶脸上。

　　江沁瑶被打得愣了两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哇”地哭了出来。

　　大脸妹瞬间硬气了，抓着周熹不肯撒手，两只胖手跟钳子似的掐着她，“你怎么打人啊？你什么意思？走，跟我去见主任！你等着处分吧！”

　　周熹也蒙，她没想打人，纯粹是个意外。

　　“我可没打她，你那个室友掐我她自己凑上来挨打关我什么事？”

　　“谁掐你啊？有人看见掐你了吗？我们只看见你打人！”

　　那个分明掐了周熹的大力女这会也抵赖，“自己打人还想耍赖？”

　　周熹嘴都要气歪了，想越过何禾和李弱冲上去扇她一巴掌。何禾人小胆子小，力气倒是挺大的，使出洪荒之力拦着周熹。

　　“死三八，你再说一遍？”

　　“你嘴怎么那么臭啊！”

　　“有你臭吗？”

　　两个人互相对骂直到宿管来了，门口看戏的人作鸟兽散。

　　“干什么干什么？不睡觉打架是吧？要打走，去我那里打！”

　　胖妹恶人先告状，胖手一指，“阿姨，她们上门闹事！还打我们室友，你看看，脸都被她打红了，她就是个神经病！”

　　周熹也不是吃素的，“谁半夜蹦迪谁神经病！”

　　阿姨两下看了看，也不傻，估计两方都不是啥好鸟。

　　“行了行了，多大点事，都给我回去！下次谁再闹事扣谁的分！”

　　胖妹噘着嘴瞪着周熹。

　　宿管一走，周熹朝她们比了个中指，就被何禾她们拉回去了。

　　胖妹临走还要不怕事地骂一句，“什么东西！”

　　李弱连忙按住周熹不让她冲了，直接拖回宿舍。

　　周熹冲着对面重重关上的门喊，“什么东西我是你爸爸！”

　　后面总算是安静了，何禾赶紧上床，拉紧床帘。

　　“各位，明早记得叫我！我赶紧睡了！”

　　李弱答应，“没事，你睡吧，我明天要去报社面试呢，我叫你。”

　　周熹拉开自己的袖子，一块淤紫。

　　*

　　第二天一早，这件事就被推上了头条。

　　#瑶哥被打#在热搜上飘了一上午。

　　周熹没有想到昨天那个时候江沁瑶都不忘记拍视频，真是天生当网红的料。

　　视频里周熹露了脸，粉丝纷纷叫嚣要人肉她。

　　*

　　程嘉木在宿舍里打游戏，室友许辉突然从床上炸了起来，“靠！我女神被打了！”

　　程嘉木无暇顾及，“你女神是谁？”

　　“瑶妹啊！我的瑶瑶！”

　　程嘉木不玩微博，不看某音，他才不知道谁是瑶妹。

　　“你记得我上次给你看的那个视频不，我们学校文新学院的，我靠，那腰，那腿，那脸蛋，我看一眼就射了。”

　　程嘉木劈手把桌上的纸巾扔给他，“注意节制。”

　　“我靠，这女的也太凶了吧。”手机屏幕都怼到程嘉木脸上了，他才看了一眼。

　　刚好看到凶神恶煞的周熹揪着胖妹的脖子，一脸老娘砍死你的神情。

　　原来这姑娘不止会抽烟，还会打架。

　　有点野。

　　程嘉木笑了一下。

　　许辉不高兴了，“笑什么？我女神被打了很好笑吗？”

　　程嘉木压根没注意他女神。“没注意，再让我看一眼。”

　　许辉又把手机递过去。可惜，看见的还是只有张牙舞爪的周熹。

　　“哪个是你女神？”

　　许辉指着渔网袜，“谁最靓都看不出来？瞎子吗你。”

　　渔网袜，小细腰，身材确实不错。可惜。

　　“不合我口味。”

　　*

　　周熹被这个热搜搞得半天没能静下心学习。

　　微博上舆论已经开始反转。

　　江沁瑶本身风评比较一般，红黑粉丝各占一半。

　　脑残粉夸她人美声甜身材好，最重要的是学霸，C大好歹也是省内重点985。

　　黑她的人说她又骚又biao绝世白莲，每个视频都是一模一样的露肉套路，而且C大还有可能是替考上的。

　　周熹被骂了一个上午，说要人肉她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一到下午就了不得，黑粉们齐齐上阵，有位小号称跟她们一栋楼，揭露出江沁瑶半夜蹦迪，很多人第二天要国考，才挨的打。

　　舆论走向逐渐开始反转。

　　周熹被“洗白”了，接着就再无人问津。

　　小范围的热点激不起水花，周熹差点以为自己要蹭上这个热度小红一把。

　　谁知道走在路上连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人都没有。好郁闷，她还挺想红的。

　　这个季节谁都是行色匆匆，考研，考公，找工作，忙着毕设，谁也没有多余的心情关注这些琐事。

　　快要入冬的风吹在脸上已经凉飕飕的了，周熹裹了裹大衣，大衣里只有一套睡衣和拖鞋。

　　天台的铁门响了一下，周熹回头，还是昨天那个抽烟的人。

　　他叫，嘉木，还是佳木？家木？

　　长得也很对得起他的名字，清瘦挺拔，像棵白杨。

　　程嘉木一来就看见了周熹，径直就走到她边上的位置。

　　睡衣换了一套，这姑娘衣服不好好穿，睡衣倒是一套一套的。

　　口袋里摸出香烟，周熹看了一眼，他抽玉溪。

　　程嘉木把烟往她面前递了递。
　　周熹摇头，“我不抽粗烟。”她只抽细烟，没那么呛口。

　　程嘉木心想还挺讲究，手伸进口袋里摸了一阵。

　　没有打火机。

　　一只金属的打火机递到他面前，“找这个？”

　　程嘉木笑了笑，示意她给自己点火。

　　周熹一愣，用手挡住风，凑到他身前点燃。

　　程嘉木要低下身才够得着她的火。

　　细长的香烟，慢速被猩红的火苗吞噬。只余下一截烟灰。

　　“考什么专业？小姑娘？”

　　周熹没想到他会跟自己搭话。

　　“新闻。”

　　“奥。”程嘉木话锋一变，“会吐烟圈吗？”

　　“啊？什么？”周熹没跟上他的脑回路。

　　程嘉木重复了一遍，“会吐烟圈吗？”说完朝着空旷的地方吐了一个完美的烟圈，周熹数了一下，一共五个。“像这样。”

　　周熹摇摇头，“不会。”

　　程嘉木想了想，“很简单的。”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教。

　　周熹专心致志地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程嘉木咳嗽两声掩饰尴尬，“这样吧，你考上了我就教你。”

　　周熹嗤笑，“我可没想学。”

　　......

　　好吧，真不给面子。

　　“想让你放松一下，不过好像很冷。”程嘉木摊了摊手，“对不起，不太会安慰人。”

　　“我为什么要安慰？”

　　程嘉木发现这姑娘是不是不太会说话，说的每一句话都叫人接不下去。

　　“不是得罪了人吗？你，欺负人了？”

　　周熹反应过来，看来昨天那个小范围的热点也并不是一点波澜都没有。

　　“哦，你是她的粉丝？”

　　“不是。”程嘉木连忙撇清，他拒绝在品味上跟许辉同流合污。“我室友是。”

　　“男人都喜欢长腿细腰。”周熹安慰他。

　　“长腿细腰没问题，但我厌恶渔网袜。”

　　周熹噗哈哈地笑起来。

　　“心情好一点了？”程嘉木对着远处又吐了个烟圈，洋洋自得。

　　周熹否认，“我没有心情不好。”

　　“这就对了，没有那个必要。考研也一样。”程嘉木把烟熄灭，“人生那么长，再过几年，你会觉得考不考研也没那么重要。因为，没有什么是非做不可的事。”

　　“那跟咸鱼有什么区别，当然有事是非做不可的。而且你已经考上了，说什么都对。”

　　程嘉木不知道，周熹是个远近闻名的杠精。

　　周熹仿佛意识到了空气的凝固，开口打破，“你叫什么名字。”

　　“程嘉木。”

　　“怎么写？”

　　程嘉木看她一眼，在面前的扶手上凭空写给她看，“远大前程的程，嘉奖的嘉，树木的木。”

　　周熹终于知道是哪个嘉木了。

　　“周熹，太阳光的那个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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