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又一年

　　八十年前，我为一位特殊的先生工作。
　　这位先生非常有钱，他的父母均是公爵的孩子，他继承了天文数字一样的遗产，用血统高贵，富贵逼人来形容这位先生一点也没错。如果是别人，兴许早就过上了花天酒地、纵情声色的生活，但是这位先生没有。
　　他过得甚至比一般人家还差。

　　先生常年穿着过时陈旧的服装，胡子邋遢，不修边幅，几乎没有一件衣服是不掉扣子的；招待客人也只肯用一只羊腿。
　　如果他能招待的话。
　　哦，我是说，能够真正的同客人吃饭会谈。
　　不要露出这么惊讶的神情，我真的不是在嘲讽他，对先生来说，与别人会谈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实际上，哪怕是和管家交流，他也是用纸笔的。

　　管家就是那个招我进来的人，这种事先生怎么可能做得来？管家说，我进来以后，只要做简单的打扫卫生即可，打扫的范围是公共区域，其他的，诸如主人的卧室，实验室，图书馆都不要动。这样算下来，似乎也没多少活。
　　不，我之前说过了，先生很有钱，我说的这些地方，在他的每一处住宅都有，而因为先生的怪癖，这些地方都由我一个人打扫。是的，这个家只有两个仆人，一个是我，一个管家。
　　多到令人窒息的活。
　　哪怕先生把住宅的客厅改造成实验室，也不能减少我的劳动量。

　　而且，因为先生太过内向腼腆，我不得不避着他。他不喜欢接近女人。每天早上，他都会把菜单写好放在桌上，等他走了我才能进餐厅取菜单。饭菜也要等我走了，先生才会进餐厅开吃。其实他不用写我也知道，肯定是“一只羊腿”。
　　讲真，我真的有长得那么食以下咽么？
　　如果不是自身的信念坚定，在这个家工作久了，我真的会对我的长相产生怀疑。

　　刚刚我是不是提到了实验室？哦，是的，先生他是一位伟大的科学家！
　　他真的很厉害，虽然我没有亲眼见到他是如何做实验的，但是我知道，他是皇家学会的成员。在他发表了第一篇论文以后，获得了皇家学会的科普利奖章。

　　基于先生的地位与学识，他总是能收到各种请柬或是时不时就能碰到登门拜访的客人。
　　这里要提一下的是，先生不喜欢社交，他收到那么多请柬，会哭的！
　　——吓哭的。
　　然后先生会狂奔进入实验室躲起来，几天几月不出来都是常事，只有管家有办法。
　　所以，基本上能来的客人都不知道先生的性格。
　　比如眼前这位学者。

　　哦，我拜托你，不要再说话了，你只要假装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当作没有看见先生就好。如果真的想要和他交谈，千万不要看他，而要把头仰起，两眼望天，就像和天空交谈一样，和他聊天的时候，也要把他当做不存在，自如地交谈。
　　可能有点难，但是请务必这样做，要不然就会……
　　啊！先生！不要尖叫！不要跑！太丢人了！你连门都忘了关！

　　先生狂奔而去，留下我与访客面面相觑。没什么，这很正常，相信管家已经去追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女仆，我要做的就是熟练利索的收拾残局。
　　这就是管家招我进来的目的。
　　我一直怀疑，先生每次从门跑出去是因为他自小身体比较虚弱的缘故，如果可以，他可能真的会跳窗逃跑。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样。
　　不太一样？没关系，都是从窗户走嘛，相信管家会及时接住他，然后……嘿嘿嘿。

　　咦惹，我在说什么，跑题了跑题了。回到正事上来。
　　这里要说下，尽管先生惜字如金，沉默腼腆，但是他也是有偶像的人！他的偶像是曾经的皇家学会会长，他读过偶像的所有著作，还继续偶像接下来的研究。
　　为了方便，他把卧室改成了观象台，床下堆着各种实验仪器与图书。
　　管家对此似乎有些话想说，嘴唇嗫嚅了好久，终究只是叹气。
　　或许只是在发愁？毕竟先生只有在管家面前才能与客人交谈，要是管家不在，那可真是伤脑筋。

　　先生也会参加皇家学会的科学家聚会。
　　——实际上，这是他唯一会去参加的聚会了。
　　这个聚会由皇家学会会长在家举行，会长特别照顾先生，告诫过其他人，不要吓到先生。
　　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毕竟先生是那种你回头看他一眼，他就能满脸通红羞涩跑掉的人。

　　先生十分讨厌浪费时间的行为，如果在聚会上讨论的问题与科学无关，先生就会惊呼一声，然后跑向更安静的角落，如果是没必要的交流，他会堂而皇之的开小差，思考科学问题。不得已的时候，他才会急促尖锐的应对两句。
　　作为伦敦银行最大的储户，他家财万贯，对于财产并没有那么看重。如果你有急事要借钱，他会直接给你开上万英镑的支票，还会问你够不够。

　　这么多年，先生只买一种股票，不论涨跌。我唯一见过他发怒的一次，是投资顾问建议他买另一种股票。
　　当时先生非常生气，他说：“不要拿这些事情来烦我，否则我就解雇你！”
　　是真的很生气了，管家怎么安慰他都没好的那种。

　　先生的藏书很多，他也十分珍爱图书。对于书籍的借阅，不管是谁去借阅，哪怕是他自己也要办手续，写清楚是在哪个书架上，从哪里借的，还的时候就要放回到哪里去。
　　先生的父亲也是著名的学者，从小就对先生进行引导培养，没想到先生大学的时候，为了表达对神学题目的不满，退学了！这让他的父亲很生气，宣布每年只给他零花钱花用。
　　先生利用这笔钱做了欧洲旅行，而后购买了书籍和实验仪器进行科学研究。

　　通宵达旦工作的先生，高高瘦瘦，穿着褪色的天鹅绒大衣，长长的假发上面是已经很少见的三角帽。沉默地躲进阴暗的角落里，一个人静静发呆，思考着谁也不懂的问题。这是我偶然撞见的，先生在家里修了一条单独楼梯，避免我们相互碰见。
　　也是很辛苦了，我要藏好，不能让他看见。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发现他，他会被吓得晕过去的。
　　等他反应来过后，又要躲进实验室了，到时候管家又有得忙了。

　　按理说，这样勤勤恳恳，热爱科学，尽量避免引起他人注意，除了管家谁也不搭理的先生，应该不会惹到其他人才是。
　　可不知怎么回事，我们这边居然还有人看不惯先生的作风，居然对他做出了威胁，恐吓他如果不出门参加聚会，就要烧掉他的实验室。
　　先生？
　　先生别啊！你可是贵族啊！不用怕他的！别听他的！别出门啊！
　　管家，管家！先生出门了！他参加聚会去了！快来啊！

　　先生就这么被迫出门聚会去了，祝他好运。

　　什么？你问后来？
　　没有啦，我被解雇了。
　　不是先生做的，他做不出这样的事来的，别难为他了。
　　你问我先生具体长得怎么样？抱歉，我真的不知道，因为我真的没有真正面对过他，这已经是我知道的最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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