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记之两生花

作者:单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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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我坐在谢家院子的石凳上,等谢家主人回来。
      我手里捧着一个锦盒,里面装着十来两碎银子。
      我把锦盒抱得紧紧的,免得不小心摔下去,尽管里面的银子摔下去它也摔不坏。
      大约来之不易的东西,人都会好好珍惜,我起早贪黑在谢家的铺子里忙活,挣来的银子,每天除了吃点刚够塞牙缝的东西外,其余的全部用来还债了。

      谢府的书童子楚不时用眼角瞅一下我,眼神里充满鄙夷。
      他看不起我,讨厌我,甚至仇视我。

      我穿着一身洗得快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旧衣裙,有的地方,还绷出了线头,一双布鞋,又窄又小,脚趾头在里面憋不住,都伸到外面来呼吸新鲜空气了。人都说,三分颜色七分打扮,就我这一身行头,十分颜色也要大打折扣,更何况,我的颜色,四舍五入一下,也不知能不能入到十分。
      可就这样一个不起眼的我,居然瞧不上他家谢大公子,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

      每满三个月,我都要来这里还欠银的利息,我盒子里装的,只是利息而已。一说起这个,我就牙痒痒,谢之遥,他借给别人都是一分利,到了我这里,生生涨到了三分。
      都怪我不争气的老爹!

      其实,现在这谢府的大院原来并不姓谢,是姓白来着,就是我这白二小姐家的白。

      我父亲出生于商贾之家,家境优裕,到了父亲手里,白家的生意做得更大。只是长姐白荷在十五岁那年病死后,父亲心灰意冷,再也无心打理,一任白家生意凋败下去。而我,想投生不拣好日子,偏就在这当口出生了。

      我的八字真硬,刚出生不久,母亲便去了,留下我们父女相依为命,虽然家境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还算锦衣玉食地长到十五岁,刚及笄,父亲便迫不及待地为我议婚,他相中的便是隔壁的谢之遥谢大公子,我死活不乐意,父亲便斥我不孝,他心情不愉之下喝了几杯小酒便被人勾去了赌场,从此沾上了赌瘾,家财散尽不说,而且欠了人家一屁股的债。

      当我看到债主的一刹那,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这分明是个圈套!
      这种圈套戏文里早就演烂了,可是父亲扯着我的袖子可怜巴巴地说:“闺女,就算是个圈套,可爹我已经跳下去了,在这世上我就只你一个亲人了,你可不能扔下爹不管啊。”
      我怒极,撸起袖子想冲上去与谢之遥理论,爹一把抱住我真真假假一阵干嚎,我想一鼓作气上去拼命的勇气被他再嚎而衰,三嚎而竭,于是我们从大院子里搬到谢家门房,我从二小姐沦落到谢家铺子里跑腿打杂的丫头。

      父亲欠了谢家两千两银子,每年利息六十两,每三个月我就得还十五两。而我的工钱每月六两,为了还债,我们一个月的吃穿用度就压缩在那一两之内。
      吃的猪狗饭,干的牛马活,就是我现在的生活写照。
      戏文里每个欠债的父亲都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我的父亲也一样,他眼看着家里值点钱的只余下一个长得还过得去的我,几次提议我以身抵债,都被我以死相胁顶了回去。
      我不嫁谢之遥,死也不嫁。

      我坐在石凳上,忆起往昔,真是心潮起伏,正当我咬牙切齿之际,子楚喊了一声:“陈公子路过了”!我一下子有了精神,以一只捕食猎豹般的速度冲到花园粉墙边,踮起脚尖,拼命探出头。

      哪有什么陈公子?园外的小路上,只有一只路过的黄狗睁着眼睛好奇地打量我,然后冲着我叫了一声。
      我失望地缩回身子,看见子楚抿着嘴笑,笑容里全是不屑,他又在捉弄我。

      我恋慕陈公子,整个谢府的人都知道,他们时不时嘲讽我,有一回,他们指着满墙的牵牛花吟诗:世人莫笑闲花草,攀上高枝也出头。嘴里说着,眼睛却都瞟向我。

      在他们眼里,陈公子是我想高攀的人物。他是当朝大学士之子,出身高贵,就算我爹没欠债,朝中大员之子也不是我们商贾之家能攀得上的,更何况现在家道中落,我与陈潇暮公子之间简直是云泥之别。
      这帮以权财衡量人的俗物!

      我喜欢陈潇暮,并不是因为他的出身,到底喜欢他哪里,我自己也说不清。他虽然眉目清秀,气质出众,但绝不是什么倾世美男。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喜欢看他笑起来眉目弯弯的狐狸相。
      那是一种仿佛属于前世的浓浓眷恋,除了我,没人会懂。

      我悻悻地坐回到石凳上,微风过处,荼蘼送香。
      谢之遥的院子里,满是这种花。
      古人有句诗: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它一旦开放,预示着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即将过去,所以它们虽然开得花繁香浓,我却无心赏玩,只枯坐在石凳上,不知不觉我脑袋一点一点,打起瞌睡来。
      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头正靠在一个人的肩上,我赶忙坐正,然后往石凳边上移了好大一截距离后,这才看向他的脸。
      其实不用看,我也知道他是谁,世上也只有他,敢以男儿之身,穿一袭那样风/骚的红衣。
      这么明显的疏离让他有些受伤,他低下头,掩着嘴咳嗽了几声,原本苍白的脸咳得通红。

      待他稍微平息后,我干着嗓子说:“谢公子,别怪我无礼”。
      他嘴角挤出一丝笑来,正想开口,我打断他又笑笑说:“我只是怕离得你近了,惹上花柳病”。
      他通红的脸又倏然变得苍白,放在膝上的右手也微微发抖。
      我恍若未见,把盒子往他手里一放,冷冷地道:“这是利息,快收好了。别在这风口子上坐了,免得生病了又赖上我”。
      说完,我转身就跑。

      回到那小房子,一推门,正对上爹慌乱的表情,我狠狠地盯着他,果然,他从身后慢吞吞地端出一盘精酱猪蹄来,他又背着我偷食。
      我拿过来边啃边埋怨我爹自私凉薄,这么长的日子,他想把我卖给谢之遥的想法一直没有断过,他二人私下狼狈为奸,打量我不知道呢。

      这猪蹄用什么钱买的,我心底明镜似的,只是人穷了,骨气也少得可怜,他二人掩耳盗铃,我也乐得装聋作哑,送到家的美食,不吃白不吃,吃了也不领他的情!
      爹又老调重弹,他趁我吃得欢的时候劝说我:“菱儿,爹也不忍心让你吃苦,你还是跟了谢公子吧,好歹他看着你长大,为了你这么多年都没娶”。

      我啪地把猪蹄扔在桌子上,怒道:“还让不让人愉快地吃一点了,告诉过你多少回了,我不当这狗剩子”!
      爹也生气了,他嚷道:“你怎么能把你姐姐比作狗呢?再说,他与你姐姐不是没成亲吗?怎么能算她吃剩的”?
      “就算我姐姐没吃,那个清梦楼的海棠呢!你能说他们两清清白白,告诉你,我嫁猪嫁狗也不嫁他”!

      说起我家与谢之遥,历史也算源远流长。
      他是姐姐十岁时搬来的,看着姐姐长大,后来两人相恋,可惜姐姐在十五岁的时候一病病死了,第二年,母亲生下我。我更是他看着长大的,无论是他还是父亲,都想把两家的断了的缘分再续起来。可是,我不愿意,我在十五岁的时候,看上了陈公子陈潇暮。

      那一年七月,我爬到树上摘枣子,枣树枝条浓密。我爬树的时候总把裙子撩起来掖在裤腰里,我坐在一根横枝上吃得正欢的时候,看见了一位白衣公子。
      他对我一笑,笑得我心神恍惚,一失足便从掉了下来,还是谢之遥那厮接住了我。我缩在他温暖的怀中,心如鹿撞。十五岁的孩子,已经懂得害羞。
      他抚着我的头发告诉我:“小菱角,不要去危险的地方,并不是每次跌下来,都会有人接住你”。
      我呆呆的,没有回答他的话,过了良久方说道:“谢大少,我怎么心跳得这么厉害?”我又摸摸自己的脸,有些烫。

      他扬眉一笑,定定地看着我,脸上带着恍惚的喜悦,还有伤感。
      “那走过墙外的公子真好看”,他的手一颤,差点松开我,他这才知道,我的脸红心跳,都不是因为他抱着我,而是我看见了那位风采出众的白衣公子。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陈潇暮,他腰悬长剑,十六七岁的少年,玉树临风一般。他看见挂在树上的我,抿着嘴唇一笑,眉目弯弯,灿烂中带着一点狡黠,从此我便迷失在他狐狸一样的笑容里。
      彼时,我还想起两句酸诗:只缘一回顾,思君朝与暮。

      第二天,我不顾谢之遥的警告,照爬不误。我又看到了陈潇暮。
      我痴痴地盯着他,直到他转过街角,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才醒悟出他昨天的笑容值得玩味,那笑容绝不是喜欢和欣赏,我一个女孩子坐在树上,怎么也不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话本子里书生与小姐一见钟情,大多时在后花园的墙头上,小姐手执纨扇,含羞带怯地露出半张如花似玉的脸来,然后与书生相视一笑,从此情根深种。
      悟到这个道理,我赶忙往树下溜,一不留神,哧地一声响,绸裤破了,屁股上凉飕飕的,心里一急,就那么一脚踏空,我慌乱中抓着一根树枝,吓得尖叫起来。

      “叫什么,现在晓得怕了”?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我强撑着转过头,只见谢之遥负着双手,视线正对着我扑腾的双腿……上面。
      “快救我”,我顾不得害羞。
      “我说过的话,你怎么当耳旁风?不给你点教训,你记不住。”
      夏末的风,一阵阵吹来,我屁股上会是什么风光,我连想都不敢想一下,只恨自己没有多长一只手,能将那破洞捂上,白白让那个爱逛青楼的登徒子瞅了去。

      我手开始发麻,身子也撑得生疼,他还是没有出手的意思,我心一横,松开了双手,就算摔死,也不想再开口求他了。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他到底还是接住了我。我想挣扎,可是吊了那么久,胳膊酸得抬都抬不起来。他看着我,突然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退了两步,坐在石凳上方平复了些,只是一直没有放开我。
      他瞪着我,我也目不稍瞬地看着他,我们两个眼中,俱是滔天的怒火。良久,我哼了一声,把脸一扭,正贴到他怀里,觉得不对,又赶忙冷哼一声扭向另一边。

      子楚远远地走过来,他右臂一动,手掌覆在我裤子的破洞上,就这样,十五岁的我,花一样年纪的少女,便被这衣冠禽兽摸了屁股轻薄了去。

      这已经是两年前的旧事了,此时回想起来,好象一点也没褪色,谢之遥那一身打眼的红衣,仿佛就鲜艳地飘在眼前。我坐在门槛上发了半天呆,直到爹爹叫我,才从深思中回过神来。爹爹看着我诧异道:“丫头,不生气了,怎么一个人笑起来,少女怀春了?哪家公子倒了八辈子霉让你瞧上了”?
      我没好气地说:“我苦中作乐不行吗?有你这么个爹我才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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