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声引

　　我？
　　我是周云从。长相标准，体重偏轻，身高嘛，小的今年才十八，身高当然不定。性格凑合，有时候有些冲动，人不轻狂枉少年。现在高三，就读于市三中，学理。
　　您问我成绩？不上不下，一般般吧。
　　高三开学大约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我并没有奋发图强，而是思考一件事儿。造成这场漫长思考的原因，是因为一个声音。
　　声线很柔和，语调很柔和，哪怕是训我的时候，也透着股温柔。
　　没错，这声音的主人，是学校新来的生物老师。暑假时候，我溜进生物标本室，想拍拍那里面婴儿的胚胎，给家里没见识的堂妹下马威，结果拍得正开心，有人拍我肩膀。
　　一个激灵，瞬间冷汗遍布。我哆哆嗦嗦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候，那人扑哧笑了出来。本来按我性格，这肯定是要好好教训下的。可那笑声，却让我不由得转头看向她。
　　“你哪个班的学生，怎么跑这里来了？”她穿着学校给老师定制的制服，深蓝西装，白色翻领衬衣，裙下的小腿曲线柔和，身量纤细，带着黑框眼镜，眉毛细细长长。白白的鹅蛋脸，脖颈细长。黑发披着，发梢调皮翘起。
　　天知道这一转眼，我脑子里转过去了多少念头，她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我却低着头，只觉的自己耳朵都烧了起来。
　　后来，她删了我拍的照片，也不问我是哪个班的，放我走了。等恍恍惚惚离开标本室，我才想起来忘记问这是哪个班的老师，给我后悔了整整一个暑假。
　　终于熬到正式开学，头一堂生物课，我照旧在后面发着呆。老徐说今年有个实习老师跟班，让她来介绍下自己时，我头都没抬。却在那人开口的瞬间直起腰杆来。
　　“我姓李，李凌。今年刚刚大学毕业，大不了你们几岁。以前也是三中毕业的，是你们老徐的学生。”她笑靥晏晏，居然就这么开了老徐的玩笑。
　　可想而知，理科班浑厚的荷尔蒙瞬间就爆发，男生们面对这般人物，都有点面红耳赤的羞涩。
　　而后，让我整节课遐思不断的是，她就坐在我的旁边，随堂听课。她看到我的时候，表情有点讶异，不过很快镇定下来，摊开她的书，端坐下来。
　　后来我问她，左后一排单坐的不只我一个，你怎么挑中了我。她笑：“你那里看起来干净点。”我仔细回忆，确实如此，另外一个单坐的，是全校有名的胖子，夏天时候汗臭味都能飘出教室。
　　这节课，表面上我是听得如痴如醉，笔记记载翔实。可我脑子里浆糊一般，鼻息间全是她身上淡淡洗发水的香气。后来我还专门跑超市日用品区，一瓶一瓶闻，才知道那时薰衣草味儿。
　　下课后，她翻了翻我的作业本，又是那温柔彻底的声音：“周云从？谁起的名儿，这么喜欢蜀山啊。”
　　她也喜欢《蜀山剑侠传》？我还在恍惚，佳人已经离开。
　　之后的一个月，便是这般。前半个月我还在恍惚自己莫名的悸动，直到有一天，放学的时候，我骑车，脑子里还成一团浆糊。在车道上行过，却看见她拎了两个大袋子，走得有点艰难。
　　“李，李老师，我帮你吧。”在她身边刹车，好像把她吓了一跳，看见是我，略略板起脸，倒也不客气：“好啊。”
　　袋子被我绑起来放在车后架上，下意识我走在她左边，以前听人说，那是离心脏更近的地方。那时候我却只是怕路边来往的车，对她不安全。
　　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说些什么我却不知道。只记得那声音那么好听，那么好听，连带着入秋后吹起的风，都柔和了三分，暖进人心。中间我回答了几句话，也都是嗯嗯啊啊之类。
　　“说起来，你怎么要去拍那个？”她这是说我们第一回见面时候的事情，我有点脸红，简单解释了解释。
　　她莞尔：“这么调皮啊。”
　　这一路只有三站，于我却十足的满足。重新骑上车离开，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耳边不停回响着她的那句话——“这么调皮啊。”
　　如是，若她说给的人不是我？这般想法刚刚冒出来，心里便狠狠一揪。
　　刹车停在路边，我突然间了悟——
　　原来我喜欢上了她。

　　哦，初恋一开始，便是遥遥无期的暗恋。她是老徐重点培养的老师，我们班随班实习的老师。我是班里再普通不过的学生，名次靠后，没多么闪耀的额外技能。十八年来懵懵懂懂，还曾嘲笑过光仔当初蠢蠢的明恋。
　　如今栽进去的，却是自己。
　　之后的半个月，大约是我这一生最艰难的一段时间了。那般忐忑的心态，只要到了生物课，就酝酿出来，折磨着我整个身心。偏偏表面上要装的若无其事，淡然以对。其间不止一次我想问她，最后一排四张桌子，为什么偏偏是我？
　　对啊，大胖不也是单人单桌么？
　　为什么偏偏是我？
　　然而这句话直到毕业离开三中，我也没那个胆子开口。

　　半个月后，老子突然想明白了。身份什么的，又能怎么样？老子既然喜欢上了她，干嘛不可以冲冠一怒为红颜？况且这又不是让我去造反，只要奋斗出一个光明的前程，给得起承诺，我为何将来不能光明正大跟她说，嘿，李凌，我喜欢你。
　　于是便开启了苦逼的高三岁月。之前晃悠的两年，我拉下太多太多。想要弥补，只能玩命。
　　我强迫自己拼命去学习，连课间短暂的十分钟也不能丢弃。这直接导致我不得不靠咖啡让自己保持清醒，也在之后成功转移了注意力——生物课时候，不在魂飞物外。然而只要她在身边，我却更加寡言。
　　最头疼的，莫过于英语了。天知道，我不过是在及格线上徘徊的一个入门级选手，如今却要强迫自己前往一百二。好在对于理综，我的天赋和刻苦，让我很快将成绩拉上来。更好在，语文是我唯一擅长的科目。
　　于是所有多余的时间，都被我放进英语。
　　悲剧的生物课，自然也是我偷偷开英语小灶的大好时光。理所当然，是被她发现了。李老师多次劝骂无果后，见我生物果然提升不少，也抱着一副懒得说我的姿态，放任不管。甚至，偶尔在我刷英语阅读题的时候，拿过我做过的卷子，涂涂改改，替我标出错误点来。
　　那时候拼命刷题的我再心无旁骛，这些卷子，都被我单独珍藏起来。
　　当我步入大学，离开家乡，来到南方这座城市时候，带来的，就是选出来的一张，她的字迹最多的英语模拟考卷。
　　自从做了拼命三郎，名次扶摇直上。从班级小垫底，窜到十五名内。重点班的优势便在这里，班内名次提升，年纪名次也瞬间跨越进前五十。可考到这样，我却迷茫了。
　　是啊，成绩上来了。可我想要的，是成绩上来后，在有期望的将来。由此可见，感情催发人成熟，这句也不是虚话。
　　嘴里啃着包子，从食堂一路回来，脑子里想着这些，不期然就跟前面的老师撞了一怀。稀饭洒满了我的衣襟，我忙不迭跳出一步远，嘴里虽然吃着包子，还是含含糊糊骂道：”靠！”
　　但是等我看清楚她的脸，却彻底傻了眼。
　　“好啦，不让你赔我的早饭。”她摇摇头，被我狼狈的样子逗乐了吧。
　　我气急，满口包子馅喷了出来：“我衣服你还得赔我！”
　　声音太大，好些学生老师都看了过来，她好像也被我吼的愣住了，呆呆看了看我，有些不安问道：“你跟我去办公室吧？你衣服得擦干了吹吹，不然湿着对身体不好。班主任那里不要担心，我帮你请假。”
　　我心里正悔，怎么可以对她大喊大叫，这时候只好装默不作声，跟着她走。她跟我们班一同学说了些什么，便带着我往老师办公室去了。
　　这个点，老师们都出去了。她打了盆水，弄湿了后递给我。我默默把已经有些凝固的米粒擦干，鼻尖都是她发际间的清香，大脑已经不属于我了。
　　等到呼呼的风声吹出，我才发觉她已经开了电吹风，那意思是让我自己吹干。
　　很多年后，我与她经年不见，还是清楚记得当时的场景。那时候我老会想，如果勇敢点，哪怕表现出一点点，我是不是就不用在外漂泊这么久，久到自己只记得她的声音？
　　这个问题，当然没有答案。

　　由于我的心不在焉外加态度恶劣，李老师大约觉得我是十分万分厌恶她的。但大人不记小人过，英语卷子她还是会默默帮我看着。我弄不明白的阅读题，找她讲解时候也十分尽心教我。父母见我如此浪子回头，又知道她那般帮我，每次家长会都会单独去谢了又谢。
　　后来过了寒假，英语我已经可以稳妥拿到九十分，成了班里的绝对正面教材。而从不间断的咖啡也开始彻底摧毁我的肠胃，只不过仗着底子好，脑子里的弦又崩得紧紧的，从未松懈。
　　“以后喝这个吧，也提神，但是暖胃。”那天我正低着头刷卷子，手捂着胃，自以为旁的人不会注意，她放我桌子上一包茶叶，分量很足。
　　“不用。”我伸手划拉到她那边桌子：“哥是九零后，喝茶多掉面儿啊。”
　　“哼，那你成天捂着肚子，装生理期么？”身边的椅子被拉开，上课铃声大作，
　　我被呛的厉害，扭头看她，那天她画了淡淡的妆容，樱唇是柔软的粉色，似乎新剪了发，刘海的样子有些不同。
　　终究我听了话，换了茶。正山小种，绕口的名字，也是离开家乡后才记下。但无论花多大的代价，再没有那时候的味道了。
　　有次讲完阅读，她问我将来想学什么专业。
　　这个，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问问她：“那你呢？”
　　她放下笔，笑起来很好看：“我是想学医的，可是进了学校，头一次看解剖实录，就已经吐的不行。”
　　她做了个恶心的表情，接着说：“那时候一学期已经过了一半，我想了一周，觉得自己真的没办法再进行下去，就申请转了专业，改学生物。到大三时候，给家里亲戚小孩补了补课，觉得当老师也很好啊，所以也考了资格证，找老徐拉关系咯。”
　　原来是这样啊，我笑她胆小，故意道：“那有什么，等我将来做了医生，再好好嘲笑你。”
　　她以为我玩笑之语，也没在意。这样打了几个哈哈，就又闲扯几句，一起回去了。
　　高考之后，不顾自己英语其实底子薄弱，这小一年填鸭式教育并不能弥补自己的短板，我还是坚决报考了医学院，不过学校却是离家遥遥的飘雪之地。分数下来之前，班长也起哄大家聚会，她自然在被邀请之列。席间，她问我报考了哪里？
　　“不告诉你，哈哈。”因为不知道能不能被录取，我不敢告诉她。干脆胡搅蛮缠，和班长一起灌她酒。
　　喝多了的她粉颊红唇，眼波流转。一把抢过话筒，我也不知道哪根筋出错，嘴里咕哝说了什么，唱了什么，自己一概不记得。
　　唯一的印象，胸口的酸胀让我难受。我暗恋了一年的姑娘，不知道我是不是可以替你完成你的梦想。不知道你心中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让我想起年少轻狂，不会这般酸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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