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

　　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
　　黑暗象浓重淋漓的墨汁一般，铺撒在天地之间，细长密集的雨丝象一幕挂起的水帘，打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飒飒声音。
　　渐渐的，地面上开始泛起了朦胧的雾气。
　　四周空寂，偶尔几声空山鸟鸣，显得那样悠远而清脆。
　　他的身周，却只在这鸟鸣声中，显得更加的寂静了。

　　密林深处。
　　浑身裹在白袍里的少女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远处湖上的木屋隐约可见。
　　这样的密林，谁也不知里面有着什么样的毒虫猛兽，她一个弱女子，却如履平地般旁若无人的走，似乎连那遥远的林子深处偶尔传来的恐怖的声音也无法阻挡她的脚步。
　　雨仍在不停地下着。
　　偶尔她仰头看向前方时，从白袍底下隐隐露出来一双黝黑眸子，光芒骤敛。粉色的唇角紧紧地抿着，一任雨点打在脸上，眉宇间如沉沉死水，不起一丝波澜。

　　他平静地坐在房檐下。
　　脸上是一径的平淡神色，一双清澈的眼眸望着面前一望无际的湖面，无数雨丝落入湖面中，烟波浩淼间，泛起无数涟漪。
　　湖水间雾气升腾。没有风。
　　没人知道那平静的湖水下隐藏着什么，也许是同样的平静，但也许——
　　已成滔天巨浪。
　　他敛眸，忽地冲着湖水微微一笑。
　　一阵脚步声传来，他知道，他等的人，到了。

　　站起身，他身上的黑袍发出一阵细细簌簌的摩擦声，罩着他略嫌瘦削的身躯。
　　他坐的地方，面朝湖水，原是木屋的后门边。
　　他不紧不慢地走着，比将起来，前门外的脚步声显得急促得多。
　　终于，他走到门前，站定。

　　“哗！”
　　木质的拉门被人拉开了。
　　“进去！”一声清喝，在寂静的雨中显得异常响亮，随着这一声喝，一团物事滚进了房门，在洁净的木质地板上留下点点泥水痕迹。
　　“哎哟！”那物事想是跌的疼了，大叫一声。
　　他不慌不忙地往旁边一让。
　　一个白色身影走进门来，纤细如葱的手臂一抬，白袍下一张皎洁的脸露了出来，黑眸湛然，正是方才密林中独自赶路的少女。
　　他未动，她瞥到了他，目光一闪间，右手五指已忽然放出诡异绿光，光芒由强渐弱，化作点点星芒笼在那物事上，原本还在挣扎的物事立刻不动了。

　　“是你，你在这儿做什么？”少女开口，声音如冰翘银铃，冷淡中带着万分疏离。
　　他嘴角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嘲意。
　　她如此机警防备，即便说是无鬼他也不信。
　　“师父正在到处找你。”他不答话，她倒也不以为忤。她和七位师兄师姐从小一起长大，他的个性她虽然不清楚，却深知他为人出事的作风。
　　就像现在这样，他一声不吭的时候，是最多的。
　　“这是拿来做什么的？”他忽然问道，好似没听到她刚才的话一般。声音是一味的清淡，听在她耳里，却透着一丝的压迫。
　　她抿抿唇。“人血粉的原料。”
　　声音有些不自在，因着心底那一些唯独在此人面前压不住的心虚。
　　他太深沉，目光也太犀利。从小到大，她避免与他直接对上，已是成了习惯。
　　他微微摇头，侧目朝地上的物事看去，“据为兄所知，人血粉还是活人的血最为活络，配入磷粉时也更易于融合。”言下之意，她这个“原料”已成了死人，显然未按常规处理，又或者她这样做，本就有着其他的目的？
　　她略低垂了睫毛，眸内波光流转。他知道了什么？今天他故意等在这里，必定已拿住了她的什么把柄，若是她装傻充愣，也未必瞒得过他。
　　“大师兄有话，不妨直说。”
　　清澈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阵，转到了那团物事身上。
　　他朝那团物事走去，微微俯下身，伸出修长双指探了探他鼻息。她望着他的动作，一手慢慢伸到腰间，握住一柄冰凉，心在胸腔里沉沉地跳着。
　　他站直身子，回头，“果然已经死的透了。”
　　她细细观察他的脸色，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觉他的唇角掀起一抹莫测高深的笑意。
　　他直直盯着她。
　　他的双眼仍旧清澈，但却忽然变得深不见底，水至清则无鱼！感知危机来时，她只来得及心念一动，便觉一只冰凉的手伸进了自己的意识当中，探究摸索，要把她的全部秘密暴露无遗。
　　搜魂手？
　　她忽然想起师父常对背叛他的人做的事。这咒术常能令师父在关键时刻掌控大局，借以得知敌手的秘密，但凡被师父施过搜魂手的人不是失忆便是变成了痴子，只因施术那人强大的精神力已对被施术者造成了身体上的损坏，不可治愈——言外之意，这种咒术只有在精神力支撑的法力极为强大的人方能使用，她虽然防备着大师兄，却从未想到他的法术已经有今日之强——
　　“想跟我玩花样么，小师妹？”片刻，他的搜魂手已经缩了回去。她大口大口的喘气，眼前一片缭乱缤纷，只得倚在墙边。他似乎并没有损害她的记忆，但他是否已经找到他要的东西，她不敢肯定。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得到他的声音，如琴瑟和弦，悠远清冷中，带着一丝残忍，“把你的记忆暂时搅乱了，真是遗憾……”他说着，“叫师兄该说你什么好呢？小师妹……用迷魂术做尸磷术的假相，让人以为那些人已经被你杀死，再找机会悄无声息地改变他们的相貌后放走……很聪明的手段，连我都差点被你骗过去了。”
　　她冷冷地看着他。
　　他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恐怕那个时候，你也使了同样的手段去救那个人吧……他能够安安稳稳地活到现在，你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为他暗地里还做了多少，嗯？”
　　她不出声，暗地里却在用精神力调和着意识受到的损伤。
　　他望着她，蓦地欺上前抬起她的下巴。
　　她幽暗的眸光落进那潭清澈的泉水中，却不自禁地从心底打了个寒噤。
　　他望着她的眼睛，那里面除了黑色，浓的化不开的黑暗，什么也没有。仿佛她的一切思想都被一层布幔遮住了，他感觉的到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却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她表现的很顺从，至少从肢体上她未作任何反抗。
　　但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冷冷地笑了。
　　修长的手顺着她的下巴滑到她白皙的脖颈上。她仰高了头，眼睛却从未避开他的注视。
　　“不说话？三年前，你从我的眼皮底下救了他，啧啧……15岁的年纪，你的两个师姐还不知道在做什么，你就已经知道去查师父的底了，连你自己的身世也查的一清二楚，”他摇摇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原来怀疑六师弟，因为他曾经是你哥哥的好友，后来怀疑月如公主，因为她爱你哥哥，但都错了……我几乎失去了头绪，我的计划被人搅乱了，却查不出是谁……呵呵……”
　　“真是个天生的谋算家。”他冰冷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脸上，手上的劲力也越收越紧。
　　她的脸色渐渐苍白，目光也迷离了起来，他原本就打算今天除掉她，他的后患一向留不得，她曾从他手中逃过两次，这样机敏的人物他虽然可惜，但却非杀不可。
　　搜魂手的结界极强，能在一刻钟间使被施术者无法施展法术。
　　若是换作别人，也许早已放弃了。
　　这时却有一道亮光忽然从少女眸底闪过。
　　他太熟悉那样的光芒，双眸一凛，左手已扣在胸前念了一道咒语。
　　一道银光和一道绿光几乎紧接着同时在他与她之间闪过，他向后退开几步，她则倒在门旁的地面上，胸口起伏几下，喷出一口鲜血。
　　他眯紧了双眼。一道血丝从他右手手腕处流出，伤口虽细，血流却连绵不断。
　　他看着她，她喘着气努力撑着身子靠坐在门旁，房檐上的积水汇成小溪般流泻而下，她的双眼一扫先前的暗沉，璀璨照耀如夜空最亮的星子。
　　她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细细小小的刃，却能伤人于无形。
　　她是有利爪的，任何时候都能随时反击伤人。
　　倒是他大意了。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
　　她只听得满天满地的水倾泻的声音。他不再上前，只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站着，与她对峙，她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修养生息。
　　只是不知为何，她被刚才他的防护之盾弹回的力道所伤的胸口，慢慢地开始变得骚痒难耐，仿佛有什么东西附在她的骨头里，现在就要渐渐破土而出似的。
　　她望着他，终于露出惊异的神色。
　　有毒！
　　他不但在刚才的防护之盾上加了弹回她的力道，而且上面还有毒！这毒是随着她的力量运转到体内，她从未见到过这样奇特的手法。
　　他露出一种轻蔑的，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的意识开始慢慢地僵硬起来，外面的雨声仍清晰入耳，她身上的力气却在迅速地抽离。“当啷……”她手中的匕首不受控制地落在地上，弹跳着，划出绝望的银光。
　　他走上来，俯下身，深深地望着她，仿佛望着一只不自量力挣扎的蝼蚁。
　　“我忽然改变主意，不想杀你了。”他说，他讥讽地笑着，眼里冰冷一片，残忍而酷烈。
　　对付一个女人，除了杀戮，让他快意的手法也许不止一个，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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