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一些《明曲申遺可否》里的話

作者:驅除韃駑

明代是中国人的“母亲国”
 中国商报:我们学过的历史中,明朝尤其是中后期,政治黑暗,生活腐朽,那么明曲告诉我们一个怎么不一样的明朝?
  裴钰(文化学者、资深传媒人):西方现代思想史一直是我研究的核心内容之一,这个领域有一个重要的部分,就是对欧洲文艺复兴的研究。文艺复兴的全盛阶段是1500年~1600年,正好是明代中后期,1500年是明孝宗弘治十三年,1600年是明神宗万历二十八年。
 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历史,和同时期的中国明朝的历史,是可以比较研究的。因为,从明中后期开始,中国已经融入了世界历史,《剑桥中国明代史》里有这么一个核心观点:“(中国)到了1644年,中国是世界历史的一部分。”
 文艺复兴在艺术上有两个最根本的特质,即艺术感和美感,这两点我在明曲里都发现了——明代人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把生活创造成了一件艺术品,他们的精神诉求是一种优雅的、有品质的生活方式,他们是开放型和多样化的思考,他们乐在俗世,享受哲学,与命运和解。在16世纪,近代文明的破晓时分,欧洲和中国,两大文明都凸显了巨大的思想变革——前所未有的艺术感染力和美学魅力,所以,我基于心灵史和思想史的方法,重新发现明曲,重新解读明曲。
 心灵史,是一个全新的历史视野,它思考的对象是文化意义的“中国”和每一位中国的“草根”,它追寻的是一种文明的情怀,它帮助今天的每一个中国人寻找感性和情怀的“根柢”。我认为,唐代是中国人的“父亲国”,明代是中国人的“母亲国”,唐代是中国的力量之源泉,明代是中国的爱之源泉!
 唐代的文治武功,开疆拓土,宏阔威猛,对于今天来说,大唐,是一种精神父亲的偶像和力量感;但是,全面塑造中国人的情商和生活价值观的时代,真爱与痛恨,浪漫与务实,欢笑与哭泣,喜乐与涤荡……则是在明代,在明曲里,在明小说里。大明,是一种精神母亲的乳汁哺育和情怀家园,“母亲国”就是“思想明朝 ”,她是快乐的明朝、感恩的明朝。
  在文化的心灵上,今天的中国人,是一个孩子,在情怀上是饥渴的,在灵魂上是彷徨的,我们的“父亲国”在哪里?我们的“母亲国”是谁?在情怀迷失的路上,我们有些像痛哭流涕的俄狄浦斯王子!
  什么是今天的大国文化崛起?就是我们一起寻找回“家”的路,明曲是一种民族情怀的召唤——中国人呐,你不能继续在大西洋里裸泳了,不能继续在阿尔卑斯山上闲逛了,不能继续在克林姆林宫里守夜了,中国人,你不应该是号哭的俄狄浦斯,请你回“家”吧!
  你提出的区别,其实是我和黄仁宇的区别所在。黄仁宇提倡“大历史观(macro-history)”,通过对明朝政治整体面貌的分析,掌握政治社会的结构性特点,也就是大的原则、大的规律、大的特点,我的特点是放弃政治史的权力叙事,改为心灵史的情怀探求,从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的角度,去解读明代历史社会的情怀密码,是爱的原则、爱的规律、爱的特点。
  黄仁宇追寻的是“父亲国”,他关心明朝的军国大政,我则追寻的是“母亲国”,我更关心明朝的思想心灵,黄仁宇重点关注皇帝大臣,我则重点关注草根平民;黄仁宇关注的对象是海瑞、戚继光,我关注的对象是黄娥、王氏。黄仁宇评价明代“社会发展的程度,必然受到限制”,而我则认为,明代是我们的“母亲国”,是我们的“情怀家园”,在思想启蒙、人文主义等方面,走在了16世纪世界文明史的前列,并且对今天的中国人的人格重塑、价值观重建有着重要的启迪。
“天鹅之死”
 中国商报:我们熟知的文学形式是唐诗、宋词、元曲和明清小说,那么,明曲在文学史、文明史上有什么价值?
 裴钰:明曲,是明代综合了汉语言、汉音乐、汉戏剧等世界文化遗产系统,她不是文学形式,而是文化遗产系统。
  16世纪的中国是传统哲学、民族信仰和社会习俗的结合体,逐渐走向解体,价值观体系呈现了多样化,商品经济高度发达,市民阶层涌现。发自于中国本土思想的人文主义关怀,在中世纪时期,拉开启示录式的人文曙光。1500年~1644年,是中国真正融入世界的开端,世界由此形成一个整体,明代中国的社会也由此呈现了开放和包容的特性。明曲,就是这样一个文明时代的呈现。
 明曲的最大特色,是“艺术感”和“美感”,和欧洲文艺复兴的特征相同。明曲,她是明代中国各个阶层人士的价值信仰、艺术审美和人生态度等的承载,她是多样性的平民文艺,她是“母亲国”的艺术承载方式,她的具有启蒙意识的“尽情享受”,呈现了少有的开放性和鲜活的情趣感。
 中国商报:在《明朝那些曲》中,你把明曲的命运比喻为“天鹅之死”,为什么明曲会被忽视?
  裴钰:明曲,中国中世纪封建主义文化向近代文明的一次转型努力,是中华文明自发的思想启蒙和文艺复兴。昆曲虽然在清代继续发展,但是她所承载的“母亲国”却灭亡了。在清代,《金瓶梅》、《红楼梦》都被查禁了,一条大辫子毁灭了时尚和品质,同样是西方人,西班牙人门多萨认为明朝人“文明富于教养”,英国人马尔嘎尼参观圆明园后,竟然在嘲讽清朝人。雍正皇帝劝导农桑,道理上没有错,但是他在重复1000多年前汉武帝的作为,这就是刻舟求剑。明代是开放的,清代是封闭的,明代融入世界,清代疏远世界。明曲沉寂了,变成一堆堆文字,她所承载的多样性的价值观被扑灭了,她也就自然被“忽视”了。在今天,多样化的价值观复苏了,人们重新开始追求“品质与和谐”,明曲中的“母亲国”召唤必然再一次响亮起来!
 中国商报:与诗词相比,明曲反映的是市井文化、平民文化,但是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作品是当时知识分子,甚至王子皇孙,这是为什么?
   裴钰:明代有两种平民文化形式,一种是明曲,一种是明小说,我把明曲,比喻为卡拉OK,K歌的人不分贵贱和贫富;小说作者,是各个阶层的各色人等,直到今天也是如此。人是感情的动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怀诉求,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填个词,谱一曲,抒发自己的当下情怀、直白、感性、随意,所以,明曲的创作是开放式的,作为表演和听觉的艺术,她满足人们的身心愉悦和精神诉求,多样化的思想价值观,对个人身心有着巨大的滋润和温暖的抚慰。
明朝的世界时尚之都在苏州
 中国商报:您说明朝的世界时尚之都不在巴黎,而在苏州,为什么这么说?
 裴钰:明代之前,“生活”的含义就是劳作,是解决生存问题,明代商品经济高度发达,市民阶层活跃,“生活”的含义也就变成了“享受”,上升到生活品质的层面。明代的苏州城,服饰时尚一年一变,甚至一年多变,男孩女孩乐此不疲,是有历史确切记载的时尚文化中心,也是当时世界顶级的奢侈品消费中心,珠宝、古玩、字画、园林、游艇、地产……是500年前的迪拜、巴黎和摩洛哥城。
  可是,明代的中国绝不是消费主义大国,举一个例子,今天,我们崇拜亚当·斯密的《道德情操论》,可实际上,明朝人李晋德编了一本《商贾梦醒》,它是中国版的《道德情操论》,他把经济行为上升为一种生活方式,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系统地阐述了“商业情操”。同时,李晋德还指导人们生活理财、价值投资、个人创业的指南,今天的经管图书热、励志图书热,在明代早已全盛!当今天的王石、□□、冯仑、吴□□等人探求商业品质的时候,他们只是500年前的李晋德。
 我们只知亚当·斯密,不知李晋德;只知“商品经济的伦理”是西方文明外来的,不知也是中国文明自发的;只知巴黎,不知苏州城;明代有众多的奢侈品顶级品牌,同时,这个时代也有很多像《商贾梦醒》的“商业主义情操”经典。草根生活不仅是奋斗,还要追求品质;经商不仅是发财致富,还是人们的生活方式,这就是我们的“母亲之国”,这就是她的心灵召唤!
 中国商报:明朝的男人以“秀发披肩,涂红抹香”为美。可是,即使现在涂脂抹粉的男人在生活中也不一定会被接受的呀?
  裴钰:在明朝,多样化的生活价值观,引导着男人们去追求成功和喜乐,事业之外,还有生活,注重生活的质量和品位,所以,明朝的男孩子不仅渴望成功,还追求美丽,他们把长发盘起,把面容施加粉底,把嘴唇涂抹唇膏,可是,他们依然威武,依旧阳刚!
  有明一代,男人求美,拥有品质;男人感性,拥有情怀;男人叛逆,拥有创造力——所以,时尚的李渔会写出《闲情偶寄》——这本明朝的《时尚巴莎》;前卫的吴承恩会写出《西游记》——这部明朝的“魔兽世界”;叛逆的罗贯中会写出《三国演义》——这部明朝的《星球大战》!
  明代是美男一代,清代是猥琐男一代,明朝大臣张居正,是品质之男!清代大臣和珅,是猥琐之男!清代男人的一条大辫子,扼杀了时尚和美,他们木讷了,粗糙了,丑陋了,当时人们甚至认为,笨笨的男孩才是朴实的,呆呆的男孩才是可爱的,可是,男孩子的美感哪里去了?品位哪里去了?想像力哪里去了?创造力哪里去了?
  我揭示了明朝男人的历史真相,不是简单地倡导涂脂抹粉,而是想让大家明白,价值观建设对一个时代的影响有多么巨大,明代是开放的,清代是封闭的,明代是融入世界,清代是疏远世界。今天的中国人呢,脑袋上的大辫子没了,可是“思想的大辫子”也要割掉,让女孩放情,让男孩求美,按照自己的本色去活着,女孩子大大方方地喝酒,男孩子潇潇洒洒地化妆,爱唱的女孩去参加快乐女生,爱玩的男孩去玩魔兽网游,让青春变得灿烂一些,让做人变得纯粹一些!先让自己快乐起来,一个能让自己快乐起来的人,才能让社会快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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