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艳之花

 

作者:石头

《世说新语》里有个段子:某日天寒下雪,东晋名臣谢安(就是那个著名的谢太傅)兴致勃勃地与晚辈们一起,谈文学论写作,他问道:这大雪纷飞,你们用什么来作比拟呢?侄子说:雪落沙沙作响,宛若天空往下撒盐哪。侄女却说:倒像春风吹得柳絮满天飞呀。老头儿听了大乐。
后人钟叔河曾经分析谢老头儿为什么大乐---以撒盐比下雪,以飞絮比下雪花,本来都很形象,无分优劣;不过从文学描写的角度看,空中撒盐断难为真,风吹柳花则是常景,而这种似花还似非花的东西,作为春天的标志,又特别能使人联想到春的温馨和情思,所以更具亲和力。
这样的分析,可以照搬在桂圆八宝头上,她的文风干净利落脆,因为篇篇切中一个情字,就变得柳絮一般似花还似非花,叫人读了,忍不住有种春天的萌动,没有亲和力才怪。但她的故事,却又是妖异的,让人想到日本文学里多有极端纠葛、浓烈的痴男怨女、悲欢离合的故事。感觉桂圆八宝的文里也有类似气息,她笔下的故事多是爱与死亡这个主题。死是生命力的局限、爱是生命力的张扬,这两者结合有种凄艳的美。所以不论她的故事有多病态或扭曲,传递的爱情观却是有敬畏、有尺度、有渴望的。
追看《借我三千千万石》已经有些时日了,桂圆八宝的叙述看似漫不经心,并且以她一贯的风格,在许多地方发出不合时宜的笑声。这种写作机巧当然不会被所有人理解和接受,但她的读者群却本能地为之吸引。
因此读桂圆八宝的作品,我会感到一些幽默而忧伤的飞鸟在眼前飞,它们灵动,飘忽,偶尔停留--恰如《借我三千千万石》里欲隐欲现的悬念,她打开一个小孔,接着是另一个……如此,你便看到了一扇门。但她从不会突兀地将门带到你眼前来,一切都在迷离中。
《借我三千千万石》是个充满幽默感的小说,让人感叹作者是个机灵的人同时,不难发现,桂圆八宝在文字背后的形象基本上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东走走西逛逛,却是一个有计划有耐心的捕猎者,由于目光不够严肃,跳跃不定,反而能捕捉到藏在世道人心褶皱里的细节,也轻松地避开了很多作者辛苦经营的大的文学主题。
《借我三千千万石》这部作品对心理的探微,是非常独特的。皇帝,贵妃,王爷,青梅竹马,往事,现实,交错,纠葛,在主人公纠缠的感情里极具伤感而玩乐的意味。这样的故事,看起来是具备了言情的内核,但在桂圆八宝的笔下,却是零碎的、不完整的,罩上了一层玩世不恭的外壳。如果要说言情,我们在《借我三千千万石》里所看到的,只是一种荒诞的诗意。
《借我三千千万石》的叙述是充满着魔力的。语言姻熟凝练,故事在现实与虚幻中展开,结构的奇巧,黑色幽默的复杂插叙,意识与叙述人称的转换,对心理的分析和解构……后现代主义的技巧层出不穷,可以说是小说实验的大杂烩,是一个熔炉,是桂圆八宝对小说这种形式的极端探索。
我喜欢这部小说中众多的角色,无论是爱而不得的皇帝,还是爱恨纠缠的王爷和贵妃,以及神叨叨的明月姬等人,他们永远也走不出孤寂的阴影,永远在罪与罚、生与死之间彷徨,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欲望与仇恨,掏空了他们的灵魂与□□,他们又爱又恨,永远不能理解,也永远不被理解,于是在非常态中演绎出一段孤独者晦暗与感伤的故事。
我们能说的话都成为过去,语言在说出口后瞬间失去意义,沉默是一个叫皇帝的人。逻辑的顺序开始混乱了,桂圆八宝的逻辑充斥着非理性的因素。她把小说切割开来,在横断面上涂写历史,在纵断面上描绘生活,使政事,家事,往事交织得立体而多面,在语境中浮现出异样的色彩,而快乐是一种带来痛苦的工具,所以皇帝不快乐,桂圆八宝不许他快乐。
而美人是另一类人,她拒绝思考,拒绝出逃,拒绝一切这个世界留在身上的印记,然而她逃避的往事始终追随不放,她简单直接的背后,是一个黑洞般的盲点,而她周遭的所有的人都在互相伤害,每个走出母体的生命将不再拥有安全感。
虽然有很多读者表示不喜欢美人贵妃,但我很难把她孤立,她是无辜的,心灵过早地被残缺了,很难再抚平,而皇帝很可能是这一切的记载者和最终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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