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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当疼痛
01
我数到第三根肋骨断裂时,终于惨叫出声。
"陈先生?陈先生!"护士按住我抽筋的小腿,"不能再加杜冷丁了!"
牙关咬得太紧,血腥味从牙龈渗出来。我盯着病房天花板那块霉斑,它扭曲成母亲临终时的脸——五年前,她也是这样蜷缩在病床上,被骨癌啃成一具包着人皮的枯枝。"会遗传的..."她当时抠着床单对我说,指甲缝里全是血痂。
现在轮到我体会那种痛苦了。右腿股骨仿佛被塞进碎冰机,每秒钟都有新的骨刺从内部扎穿组织。最残忍的是意识清醒,我能清晰感知癌细胞如何一节节吃掉我的脊柱。
"给老子...止痛药!"我扯住医生白大褂,把他拉得一个踉跄。
"已经超剂量了。"他掰开我手指时露出恐惧,像在触碰一具复活的尸体。
凌晨三点,我偷了护士站的钥匙,把整盒吗啡注射液塞进口袋。医院后巷的冷风让疼痛稍缓,这时我看见对面砖墙上浮现出发光的繁体字:「疼痛典当」。
字迹像用血写的,但摸上去只有潮湿的青苔。我鬼使神差跟着忽明忽暗的光点拐进死胡同,尽头突然多出一间挂着铜铃的铺子。橱窗里摆着各种玻璃罐,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却不是器官,而是一缕缕彩色烟雾。
门吱呀作响。柜台后穿唐装的男人正在称重一坨蓝色凝胶状物质,天平另一端放着颗人类的臼齿。
"欢迎光临。"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光遮住瞳孔,"典当还是赎回?"
我右腿突然剧痛,跪倒在地:"你这里...真能拿走疼痛?"
"当然。"他打开檀木匣,取出的契约纸薄如蝉翼,"像您这样的晚期患者,可以兑换十二个月无痛体验。"
"代价呢?"我喘着粗气问。
"疼痛本身就是价值。"他用钢笔尖点点条款最下方的小字,"不过要提醒您,当品赎回时需要支付...利息。"
我根本没细看就按了手印。他取出一把雕满符文的银刀,突然刺进我大腿。
奇怪的是并不疼,反而有种吸毒般的快感。暗红色的絮状物从伤口被抽离,在刀尖凝聚成跳动的水晶。
"交易成立。"他把水晶扔进身后的坩埚,火焰瞬间变成诡谲的紫色,"现在试试走路?"
我颤抖着站起来——五年了!第一次没有疼痛地站立!狂喜中我撞翻了陈列架,几个罐子摔碎在地。彩色雾气立刻钻入我的口鼻,老板却反常地没有阻止。
"别担心,那是前几位客户的‘偏头痛’和‘经期痛’。"他笑着扶正眼镜,"就当是...新客赠礼。"
离开时,我注意到柜台下压着张老照片:一群没有五官的人,穿着病号服在采摘某种发光的蘑菇。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我并没有多想,毕竟我现在经历的这些事情本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铜铃再次响起时,我听见老板低声自语:"第三百二十七个容器..."
02
第二天我回到家,发现我的身体有些奇怪,无论如何我都感觉不到任何疼痛。起初我有点害怕,觉得自己不正常了,可很快我又有些兴奋,这样一来我无论受到多大的伤害我都不会觉得痛了,那不就意味着我有一个金刚不坏之躯了。
我走出家门决定去吃点东西庆祝一下。我蹲在便利店冷柜前,把过期三天的生鱼片塞进嘴里。
"先生,那个不能..."店员来抢包装盒时,我正嚼着玻璃般的鱼肉。直到看见她惊恐地盯着我流血的手指——方才撕包装时被划伤,而我毫无知觉。
"没事。"我舔掉血珠,甜腥味像隔了层毛玻璃,"再来份关东煮,要最辣的。"
滚烫的汤汁从食道滑进胃里,本该灼烧的痛感变成了温暖的抚慰。我疯狂加辣椒酱,老板突然按住我手腕:"你舌头...起泡了。"
镜子里,我的口腔布满水泡,像被硫酸腐蚀过。但味蕾早已麻木,连带着失去的还有对危险的警觉。
回家路上撞见邻居张老太,她浑浊的眼球突然瞪大:"你身上有死人气。"枯爪似的手指向我右腿,"那家当铺收的不是痛,是活人的阳气!"
她这毫无征兆的出现和毫无里头的话吓我一跳,但我并没有把她的话当回事,只觉是她脑子不清楚。
我大笑着掀开裤管,展示溃烂的伤口。她尖叫着逃走后,我发现典当行的名片不知何时出现在口袋,背面新增一行血字:“第二阶段体验愉快吗?“
“莫名其妙,什么鬼东西?哪来的?是谁搞的恶作剧?那个老太太?她什么时候塞我口袋里的?”我疑惑不解,随手不知道把那张名片放哪去了,摇摇头往回走。
深夜,被窸窣声惊醒。厨房里,冰箱门大敞着,我正生啃冻肉。砧板上插着菜刀——左手三根手指几乎切断,像挂在钩子上的猪肉。
电话突然响起,是医院的小李:"陈哥...你的病理报告不对劲,癌细胞扩散速度减缓了,但是..."
"但是什么?"
"你血液里...有种会动的黑色丝状物。"
我透过镜子,看着自己的身体,好多地方溃烂流水,手指也断了三根,像垃圾桶里沾染了污秽的破布娃娃,但我没有一丝痛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我看着右手里拿着的冻生肉和嘴角的残留物,赶忙扔了那块肉,疯狂的擦着嘴。无尽的恐惧和未知充斥着我,我是怎么了,为什么我变成了这样,我好像没有味觉了。
镜子在此刻爆裂,碎片映出我背后站着的唐装老板。他抚摸着橱窗里新增的标本罐——那里面悬浮的,赫然是我的味蕾。难道在那个典当行我不光失去了痛觉,还有味觉甚至更多。我究竟失去了什么?那个怪人究竟对我做了什么?我现在还是一个正常人吗?还是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一连串的问题在我脑子里回旋,没有答案。
03
我又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牙龈正在流血。
不是那种正常的渗血,而是像坏掉的水龙头,暗红色的液体顺着牙齿缝隙往外溢,滴在洗手池里,发出黏腻的“啪嗒”声。
我伸手碰了碰,一颗门牙突然松动,轻轻一拔就下来了。
没有痛感。
只有一种诡异的、被抽离的轻飘感,仿佛那颗牙从来就不属于我。
“操……”我把牙齿放在掌心,它已经被腐蚀得发黑,像是被某种酸性物质浸泡过。
手机在这时候响了,是小李。
“陈哥,你的病理报告出来了。”他的声音有点抖,“你最好来医院一趟。”
医院走廊的灯光在闪烁。
我拖着右腿往前走,裤管摩擦着溃烂的皮肤,发出湿漉漉的声响。
小李站在检验科门口,脸色惨白,手里捏着一沓报告单。
“你的癌细胞扩散速度减慢了。”他压低声音,“但是……”
“但是什么?”
他递给我一张血液化验单:“你自己看。”
显微镜照片上,我的血细胞之间漂浮着无数细长的黑色丝状物,像寄生虫一样扭动着。
“这他妈是什么?”
“不知道。”小李咽了咽口水,“但它们在……增殖。”
我盯着照片,突然觉得皮肤下发痒。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血管里爬。
医生办公室。
“陈先生,你的情况很特殊。”戴着老花镜的主任医师用镊子翻看我的牙龈,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齿槽骨在溶解,但你没有感染迹象。”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顿了顿,“你的身体在自我消化,而你感觉不到。”
X光片插上灯箱,我的骨骼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状态,像是被蛀空的木头。
“玻璃化骨质疏松。”医生敲了敲片子,“晚期症状。”
我笑了:“我还有多久?”
“按这个速度,三个月。”他摘下眼镜,“但奇怪的是,你的痛觉神经完全没有反应。”
他伸手按了按我溃烂最严重的小腿,腐肉凹陷下去,露出森白的骨头。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医生的手开始发抖。
护士站。
我偷听到值班护士在打电话。
“……对,就是那个骨癌病人,伤口已经坏疽了,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她背对着我,声音压得很低,“要不要上报疾控中心?我怀疑是新型神经病毒……”
我悄无声息地退开,转身时撞翻了输液架。
护士猛地回头,手里的病历本掉在地上。
我弯腰去捡,看到自己的名字下面标着一行红字:「高危污染源,建议隔离。」
典当行。
铜铃响起的瞬间,老板从里屋探出头,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
“赎回疼痛?”他笑得像只餍足的猫,“利息准备好了吗?”
“我身体里有东西。”我直接掀开上衣,腹部皮肤下隐约有黑色的细线在蠕动,“这是什么?”
老板慢条斯理地擦着眼镜:“次级抵押品。”
“什么?”
“当金不足时,我们会自动抽取一些……替代品。”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支装着黑色液体的试管,“比如这个。”
液体在管子里扭动着,像有生命的线虫。
“它们在吃我的骨头?”
“不。”老板微笑,“它们在帮你重塑骨骼——以另一种形式。”
我突然想起X光片里玻璃化的骨架。
那不是骨质疏松。
那是……蜕变的开始。
医院厕所。
我掰开溃烂的伤口,用手机闪光灯往里照。
腐肉深处,有东西在反光。
不是骨头。
是某种黑色的、纤维状的网状结构,正沿着我的血管生长。
镜子里,我的瞳孔突然收缩成一条细线。
深夜病房。
小李的值班表放在床头,我盯着他画的红圈——今晚他负责太平间。
手机震动,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快跑。它们醒了。」
我冲向电梯时,听见楼下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太平间。
推车的轮子在血泊里打滑。
小李仰面躺在不锈钢台子上,胸腔被剖开,肋骨像花瓣一样向外翻折。
他的心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正在蠕动的黑色纤维。
它“看”到我,突然舒展开来,像某种深海生物般摇曳。
我后退时撞上了冷藏柜,柜门弹开,三具尸体滑出来——
他们的腹部全都鼓胀如孕妇,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有规律地搏动。
走廊。
我狂奔向出口,感应灯一盏接一盏亮起。
每经过一扇病房门,都能听见里面传来“咯吱咯吱”的啃噬声。
护士站的电话疯狂作响,无人接听。
电梯门开时,老板站在里面,手里拎着个滴血的编织袋。
“来拿利息?”他笑着递给我一张新契约,“现在签,可以免手续费。”
我挥拳砸向警报器。
整栋楼陷入黑暗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嘶吼——
“它们在我骨头里!”
04
我蜷缩在护士站柜子后面,死死按住对讲机的静音键。
五分钟前,那个骨癌病人——陈默——像鬼一样出现在走廊监控死角。他的瞳孔在夜间模式摄像头下泛着诡异的灰绿色,走路时右腿拖出的黏液在红外成像里亮得像熔岩。
"疾控中心吗?"我对着偷藏的录音笔发抖,"我是市一院急诊科护士周媛,工号2187,关于高危污染源患者陈默的异常情况补充报告..."
抽屉里那份标红的病历簌簌震动起来。我翻开看见自己昨天写的观察记录,字迹全部变成了歪扭的黑色丝状物,像蚯蚓般在纸面上蠕动。最恐怖的是最后一行多出来的备注:
”护士周媛,1995年3月21日出生,痛觉敏感度评级:A“
我从未写过这个。
"小周,帮我把7床的引流袋换了。"
李护士长的声音让我差点跳起来。她站在配药室门口,白大褂下摆沾着可疑的黄色污渍。最近半个月,夜班护士接连请病假,排班表上的名字每天都会消失几个。
7床是个截肢后感染的老兵。掀开被单时,我差点打翻托盘——他的缝合处长满了珍珠母色的菌落,正在有节奏地收缩。
"恢复得不错吧?"李护士长不知何时贴在我背后,呼吸带着腐坏的苹果味,"用了典当行特供的止痛凝胶。"
她指甲突然掐进我肩膀,力道大得像要挖出骨头:"你这种没典当过的人...味道真冲。"
老兵就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他的巩膜全黑了。
冷藏柜把手结着霜,我呵出的白气在镜片上凝成水雾。
"病理科要的样本。"我把转运箱递给太平间管理员老赵,箱子里装着7床截肢伤口刮下来的菌落。老赵的右眼戴着海盗般的黑眼罩,左眼却亮得吓人。
"小姑娘,"他用钩子似的假手敲敲箱子,"知道为啥最近尸体都不臭了吗?"
冷柜突然传来"咚"的撞击声。
"上周送来的22号,"老赵咧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今早发现内脏全变成了发光的蘑菇。"
他掀开最近一个冷柜,小李的尸体仰面躺着,胸腔大开。本该是心脏的位置,一团黑色纤维正托举着某种东西
那是我上周丢的录音笔。
"跑!"
老赵突然把我推出门,反手锁死太平间。透过小窗,我看见他的假手拆解成无数金属丝,与黑眼罩里涌出的菌丝交织成网。冷藏柜一个接一个弹开,尸体们像提线木偶般站了起来。
我在逃生通道里狂奔,听到身后传来黏腻的蠕动声。转角处的消防箱玻璃映出身后的东西:三条人腿拼接成的蜈蚣状生物,每条腿的断口都延伸出透明触须。
负一层的消毒剂仓库是唯一上锁的房间。我蜷缩在过期药品堆里,用手机微光照亮偷拍的资料:
陈默的血液化验单(黑色丝状物已占据70%视野)
李护士长二十年前的入职照(与现在判若两人)
典当行发放的"员工止痛贴"成分表(印着微型契约条款)
最可怕的是一张产科病房的监控截图:新生儿脚腕上都有个硬币大的黑斑,护士们正用银针从那里抽取某种液体。
手机突然跳出电量不足警告,光照熄灭的瞬间,我摸到货架上有东西在跳—
那是一盒过期的杜冷丁注射液。
每支药瓶里,都泡着一颗眼球。
"找到你了。"
消毒柜后壁突然被撕开,张老太布满老年斑的脸探进来。她身后站着三个穿病号服的人,皮肤下隐约有暗红色丝线流动。
"别怕,"她拽出我攥着的杜冷丁药盒,"这些是早期的侦察兵,泡在药里才能保持休眠。"
仓库暗门后藏着简陋的手术台。一个腹部膨大的男人被绑在上面,他的肚皮透明得像保鲜膜,下面全是扭动的黑色线虫。
"我们是疼痛同盟。"张老太用匕首划开男人肚皮,黑线瞬间被暗红丝线吞噬,"专门猎杀那些典当痛觉的杂种。"
她扔给我一把装填着银粉的射钉枪:"护士小姐,你记录的那些异常..."
"——正是它们最怕被公开的东西。"
05
雨下得不大,但很密,像一层灰蒙蒙的纱裹在墓碑上。
我站在母亲坟前,手里攥着祭品苹果,指腹机械地摩擦着果皮上的水珠。姨妈在旁边哭,肩膀一抖一抖的,眼泪混着雨水流进她褶皱的衣领里。
“你妈最疼你了……”她抽泣着说,手指死死掐着我的胳膊,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我应该感到疼的。
但我只是低头看了看她发白的指节,又抬头看了看墓碑上母亲的照片。那张脸在雨水中模糊成一片灰影,像被水泡褪色的旧报纸。
——我记不起她的声音了。
这个念头突然扎进脑子,像一根钝针在头骨里搅动。我拼命回想母亲临终前抓着我的手说的话,可记忆里只剩下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和心电监护仪漫长的“滴——”声。
“你倒是哭啊!”姨妈突然扇了我一耳光,她的掌心黏着雨水,打在我脸上发出湿漉漉的脆响。
我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奇怪的、抽离的观察欲——原来人在极度悲痛时,打人的力道会减轻30%左右。
苹果从手里滚落,砸在墓碑底座上,裂成两半。腐烂的果肉暴露在空气里,散发出甜腻的酒精味。
我弯腰去捡,发现自己的眼眶干涩得像沙漠。
铜铃响到第三声时,老板正在往我的契约上盖章。
“快乐和悲伤,抵押期两年。”他吹了吹印泥,“确定不保留一点备用?比如……对死亡的恐惧?”
我还没回答,天花板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地板上。
老板的眼镜片闪了闪:“猫。”
第二声巨响直接震碎了柜台玻璃,碎渣溅到我手背上,划开一道血口。我盯着渗出的血珠,突然意识到——
我连好奇的情绪都在消退。
楼梯口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一个满脸疤痕的男人跌跌撞撞冲下来,军装裤腿上全是干涸的血迹。
“赎回……我的恐惧……”他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气音,眼球不正常地凸出,“它们在我脊椎里产卵!”
他撕开衬衫,露出爬满黑色纹路的背部。那些纹路像活物一样蠕动着,在皮肤下隆起密密麻麻的小包,有几个已经顶破了表皮,露出针尖大小的白色突起——
像是某种虫卵的呼吸孔。
老板叹了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剃骨刀:“我说过的,恐惧赎回要加收20%手续费。”
老兵突然扑向我时,我条件反射地掐住了他的喉咙。
他的皮肤触感像潮湿的树皮,喉结在我掌心剧烈滚动。按理说我该害怕,该恶心,可我的大脑却冷静地分析着:环状软骨厚度约0.5厘米,指压3公斤力可致窒息。
“杀了我……”他凸出的眼球几乎贴到我脸上,瞳孔扩散成两个黑洞,“它们要破茧了……”
我低头看向自己掐着他的手——指关节处不知何时裂开了细缝,黑色丝状物正从伤口里探出,像嗅觉敏锐的触须,一点点缠上老兵的脖子。
这是我的血吗?
还是说,我已经开始变成和它们一样的东西?
老兵突然痉挛起来,他背上的白色突起同时爆开,数十条透明丝线喷射而出,在空中扭动着寻找宿主。其中一条扎进我的手腕,皮肤下立刻传来蠕动的触感。
我该尖叫的。
可我只是歪头看着那条丝线在我血管里游走,甚至有种诡异的亲切感——像是迷路的孩子终于摸到了回家的路。
老板的剃骨刀在这时劈下来,丝线应声而断。
“恭喜。”他擦着刀上的黏液,“你的容器适应性达到51%了。”
我站在巷子口,看着雨水在路灯下形成一道银色瀑布。
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个针眼大的红点。那个被丝线侵入的瞬间,我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完整。
像是终于卸下了某种沉重的枷锁。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小李号码发来的短信:
”它们喜欢你。“
我抬头望向典当行的方向,二楼的窗户后,隐约有个人影正隔着雨幕凝视我。
没有恐惧,没有犹豫,我迈步走向那片黑暗。
皮肤下的黑色丝线,第一次发出了愉悦的震颤。
06
消毒水的气味像刀子一样刺进鼻腔。
我站在病房门口,手里攥着医生刚给的病危通知书。纸上的字迹模糊成一片,只有“晚期”和“扩散”两个词像烧红的铁烙在视网膜上。
门内传来母亲压抑的呻吟。
她总是这样,连疼都不敢大声喊,怕我听见。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她正在往枕头下藏什么东西。
“妈?”
她慌慌张张地把手抽回来,可我还是看到了,那是一张典当行的名片,边缘沾着发黑的血渍。
“这是什么?”我伸手去抢。
“没什么!”她猛地缩回手,动作太急,病号服袖子滑上去,露出手腕内侧的伤口——不是针眼或割伤,而是一个诡异的符号,像是用烙铁烫出来的:三个交叠的圆环,中央一只眼睛。
我抓住她的手腕:“谁干的?”
她的瞳孔剧烈收缩,突然崩溃地哭起来:“默默,妈妈不想再疼了……”
记忆突然闪回。
五岁的我摔破膝盖,她跪在地上给我吹伤口。
十二岁阑尾炎手术,她整夜握着我的手。
十八岁离家上大学,她偷偷在我行李箱塞了整整一盒止痛药……
而现在,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蜷缩在病床上,像只被剥了皮的兔子。癌细胞啃光了她的髋骨,每次翻身都会发出可怕的“咔嚓”声。
“那家店……真的能拿走疼痛?”我声音发抖。
她突然死死抓住我的手指:“你发誓,永远不去找他们!”
指甲掐进我的肉里,可她的眼神比疼痛更让我心惊——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深夜,我偷看了她的日记。
最后一页写着:
“典当行要的不是疼痛,是疼痛里包裹的记忆。他们拿走了我对丈夫家暴的恐惧,可现在我连默默被欺负时该怎么保护他都忘了……
千万别赎回疼痛,利息会吃掉你的灵魂。”
纸页上有干涸的泪痕,和几个被反复涂抹的名字——其中一个依稀可辨:【林晚秋】。
她死的那天,典当行老板来了。
我躲在走廊拐角,看着他走进病房。他穿着笔挺的西装,金丝眼镜闪着冷光,手里拎着一个青铜匣子。
透过门缝,我看见他俯身在母亲耳边说了什么。她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可下一秒——
他用银刀划开她的眉心,抽出一缕猩红色的雾气。
母亲立刻不动了,眼神变得空洞。老板把雾气装进匣子,又从她腹腔取出什么东西……
我冲进去时,只看到他站在窗边微笑:“她自愿的。”
病床上,母亲的嘴角凝固着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终于解脱了。
可她的左手死死攥着,我掰开僵硬的手指——
里面是一颗我的乳牙,上面刻着小小的字:“别变成我。”
“它们在我脊椎里产卵!”
老兵撕开衬衫时,我闻到了熟悉的硝烟味——不是火药,是□□和血肉混合的焦臭。他背上爬满黑色纹路,像战壕地图般纵横交错,几个白色突起正在皮肤下蠕动。
“阿富汗?”我盯着他肩胛上的弹疤。
他眼球凸出,喉结滚动:“你怎么知……”
我太熟悉这种眼神了。
我服役时的排长,被路边炸弹掀翻后也是这么看人的——像随时准备拧断谁的脖子。
记忆闪回:喀布尔的雪夜。
我们小队被困在废弃医院里,□□的狙击手像猎杀游戏一样逐个点名。
排长腹部中弹,肠子流出来结成了冰。
他咬着野战匕首不喊疼,可眼睛骗不了人——那是一种被疼痛逼疯的兽性。
后来我们在尸体堆里找到了典当行的名片。
排长是第一个签契约的。
老兵突然掐住我脖子:“你也是‘容器’?!”
他指缝里渗出黑色黏液,触到皮肤的瞬间,我眼前炸开不属于我的记忆:
沙漠里燃烧的悍马车。
战地医院天花板上蠕动的影子。
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用银针挑出他脊椎里的“弹片”,其实是半透明的虫卵……
“林医生……”老兵抽搐着松开手,“她说能治好我的幻肢痛……”
他崩溃地讲述了一切。
退役后,幻肢痛让他生不如死。那条不存在的左腿日夜灼烧,止痛药吃到胃出血。
直到在退役军人疗养院,他遇见了林晚秋。
“她说现代医学搞错了方向。”老兵扯开裤管——本该是截肢处的位置,缠绕着珍珠母色的菌丝,“疼痛不是症状,是病因。”
治疗室里,林晚秋用银针刺入他的脊椎,抽出一缕靛蓝色的雾气。
“这是你对疼痛的‘记忆’。”她把这团东西装进玻璃瓶,“现在,试着动一动‘左腿’?”
他的幻肢痛消失了。
可三个月后,他开始梦见沙漠里的医院。梦里没有敌人,只有天花板垂下的黑色丝线,像活物般钻进战友们的七窍……
“那不是梦。”老兵抓挠着后背,白色突起接连爆开,“它们在我骨头里孵化!”
最恐怖的是一张照片。
他从内衣袋掏出张烧焦边的合影:二十个退役士兵在疗养院门口的合照,每个人手腕上都有黑斑。
“上个月开始,他们陆续‘自杀’。”他指着照片上被划掉的人脸,“可我在停尸房见过小张的尸体——”
“他的头骨内侧,全是虫卵的呼吸孔。”
老板的剃骨刀在这时刺过来。
“利息到期了。”他轻松割开老兵背上的卵囊,黏液喷溅到墙上腐蚀出蜂窝状的洞,“你该支付‘恐惧’了。”
老兵突然大笑,从口袋里掏出枚手雷——
“我早就赎回了!”
他拉响引信时,我看到他脖颈后的黑斑正在消退。那些重新涌回的痛觉,让他的眼神恢复了片刻清明。
爆炸前的最后一秒,他对我喊了句话。
火焰吞没了声音,可我从口型读出来了:
“疼痛是疫苗。”
07
我盯着自己的手指看。
它们正卡在病房铁栏杆的缝隙里,微微发着抖。不是出于恐惧或者紧张——而是某种陌生的、膨胀的力量,像高压水泵一样在我的血管里横冲直撞。
"陈先生,请松手。"护士第三次提醒我,"探视时间结束了。"
我没理她,手指不自觉地收紧。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声,栏杆像软化的巧克力一样在我掌心变形。
护士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她后退两步,对讲机从口袋里滑出来,"安保!703房需要——"
我松开手,变形的铁栏杆上清晰地印着五个指印,边缘还粘着几缕黑色丝状物。它们像有生命一样,迅速钻回我的皮肤。
护士的尖叫声卡在喉咙里。她盯着我的眼睛,突然转身就跑。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
镜子里的我,瞳孔已经变成了两条细长的竖缝。
太平间事件后,小李的工位被清空了。
但我还是在档案室找到了他的东西——一个贴着"异常样本"标签的牛皮纸袋。里面除了他的胸片,还有半本被血浸透的笔记。
X光片对着灯光举起时,我差点把它摔在地上。
小李的胸腔里盘踞着一团漆黑的网状物,像某种外星珊瑚。他的脊椎骨节全部错位,每一处关节间隙都延伸出细密的丝线,与那团黑影相连。
笔记最后一页写着:
"它们不是寄生,是共生。我们才是入侵者。"
字迹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纸页边缘还有几个指甲抓挠出的破洞。
我的太阳穴突然刺痛起来,眼前闪过几个碎片般的画面:
小李在解剖台挣扎,黑色丝线从他的眼眶里喷涌而出
典当行老板用银刀割开他的头皮,取出一团跳动的光雾
冷藏柜里的尸体们,腹部同时蠕动起来
手机突然震动,打断了幻觉。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看床下。"
我跪在地上,掀开了病床的防尘罩。
灰尘呛进鼻腔,却没有触发喷嚏反射——我的黏膜似乎已经失去了这种功能。
床板背面用血画着一个诡异的符号:三个交叠的圆环,中央是一只睁开的眼睛。手指抚过那些干涸的血迹时,我的指尖突然传来灼烧感。
"这是我们的标记。"
声音从背后传来时,我浑身的黑色丝线同时绷紧。病床上的被子隆起一个人形,慢慢坐了起来。
那根本不是什么被子——是成千上万条交织的黑色丝线,它们蠕动着组成小李的上半身,腰部以下仍然连接着床垫。
"惊喜吗?"他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的,带着诡异的回声,"你也要变成我们了。"
他的胸口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跳动的核心:一颗被黑色纤维包裹的人类心脏,表面布满了白色的卵形凸起。
和小李的尸体一样。
和太平间那些尸体一样。
——和现在的我,越来越像。
小李的皮肤开始蠕动,像下面藏了一窝不安分的蛇。先是手指——指甲剥落,露出下面发黑的甲床,指尖裂开细缝,钻出半透明的丝线,像蜘蛛吐丝般在空中试探。
接着是脸。
右眼的角膜突然浑浊,像被滴了墨水,瞳孔扩散到整个眼眶。左眼却诡异地保持清澈,甚至更亮了,仿佛最后的“人性”被压缩在这只眼睛里。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舌头已经变成了纤维状的黑色触须,在口腔里扭动着,撑裂了嘴角。
“疼……吗?”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他的胸腔突然塌陷,肋骨向内弯曲,像被无形的手捏碎的鸟笼。皮肤下凸起的黑色脉络猛地收缩,接着——
“噗嗤。”
脊椎从背部刺出,却不是骨头,而是一束湿漉漉的黑色菌丝。它们在空中舒展,像某种深海生物的触手,末端还挂着黏稠的、珍珠母色的液滴。
那只清亮的左眼最后眨了一下,流出混着黑色丝线的血泪,然后—— 啪嗒。眼球掉在地上,滚到我脚边。空荡荡的眼窝里,新的丝线正在交织,形成一颗全新的、非人的复眼。
我后退时撞翻了输液架,玻璃瓶在地上摔得粉碎。
"别怕。"小李——或者说那个披着小李皮囊的东西——歪了歪头,"疼痛是礼物。"
他的手指突然伸长,刺进我的腹部。
剧痛。
这是交易后第一次,我真切地感受到了疼痛。但不是来自伤口,而是皮肤下那些黑色丝线——它们像被惊醒的蛇群一样疯狂扭动,顺着血管逃窜。
"感觉到了吗?"小李的声音忽远忽近,"它们在帮你重建神经系统。"
我低头看去,腹部的伤口没有流血,反而渗出一种珍珠母色的黏液。疼痛像电流一样在体内乱窜,每一次痉挛都让视野边缘泛起诡异的彩色光斑。
镜子里,我的虹膜已经完全变成了爬行动物般的竖瞳,脸颊上浮现出蛛网状的黑色纹路。
"欢迎加入进化。"小李的身体开始解体,丝线像退潮般缩回床垫,"老板在等你。"
铜铃不响自鸣。
我推开典当行的门时,老板正在擦拭一把青铜钥匙。他的眼镜今天特别反光,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比预计的早了三天。"他吹了吹钥匙上的灰尘,"看来宿主适配性很高。"
"宿主?"我的声音变得很奇怪,像是两个声带在同时振动。
老板笑了笑,用钥匙打开柜台后的暗门。一股混杂着腐臭和金属味的风扑面而来。
"下来看看吧,"他侧身让出通道,"你的同胞们。"
石阶潮湿滑腻,像是覆盖着某种生物黏膜。越往下走,空气里的嗡鸣声就越明显,像是成千上万只蜜蜂振翅。
地下室的景象让我的丝线全部竖了起来:
二十多个玻璃培养舱排列成环形,每个舱里都悬浮着一具人体。他们的皮肤半透明,可以清晰看到体内盘踞的黑色网络。有些人的头颅已经变形,像是正在融化的蜡像。
最中央的舱体里,漂浮着一个我熟悉的身影——
是母亲。
她的胸腔大开,黑色纤维编织成某种巢穴的形状,里面蜷缩着一个胎儿般的生物。
"第一批容器总是最完美的。"老板的声音从背后贴上来,"她自愿献祭,就为了给你争取进化时间。"
她的头发像水草一样漂浮在培养液里,发梢已经溶解成絮状物。
我扑到玻璃上,手掌印出一个湿漉漉的轮廓。她的脸比我记忆中年轻,但皮肤是半透明的,能看到下面纵横交错的黑色血管——不,那不是血管,是某种更粗的、树根般的结构,正从她颈部向下延伸,在胸腔里编织成一个鸟巢状的囊。
囊里蜷缩着“那个东西”。
大小像五个月的胎儿,但没有五官,只有一层薄得能看见内部结构的膜。它的“头部”位置长着七颗眼球,排列成花瓣状,每一颗都在不同方向转动。当我靠近时,所有眼球突然同时聚焦到我脸上。
它认识我。
母亲的左手突然抽搐,撞在玻璃内壁上。我这才发现她的指甲全部脱落了,指骨末端延伸出细丝,连接着舱底的排水口——她正在被缓慢“分解”,养分通过那些丝线输送给囊中的生物。
最恐怖的是她的表情。
她在微笑。
嘴角被纤维固定成一个僵硬的弧度,眼角的皱纹里卡着几粒珍珠母色的卵。
自愿的。
老板说的没错。
我的竖瞳收缩到极致。
反击从这一刻开始。
08
培养舱里的液体泛着诡异的蓝光,把母亲的脸映得像溺死的月亮。
"她是最完美的初代容器。"老板用指节敲了敲玻璃,回声在地下室嗡嗡作响,"自愿让渡□□,就为了培育【种子】。"
我盯着那个在母亲胸腔里蜷缩的"胎儿"。它突然张开没有嘴唇的嘴,露出满口针尖般的透明牙齿,喉咙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发亮。
"那是......"
"疼痛结晶。"老板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你母亲毕生的痛苦,现在成了孵化器的能源。"
母亲漂浮的手指突然抽搐,一根黑色丝线从她指尖射出,穿透玻璃贴在我的太阳穴上。
——记忆像高压电般灌进来。
_消毒水味道的病房。母亲蜷缩在床上,老板站在阴影里。_
"用我的身体。"母亲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但放过我儿子。"
_老板从她颅顶抽出一缕猩红色的雾气,那是她最深的恐惧——看着儿子重蹈自己覆辙。
手术刀划开腹腔时她没有挣扎,黑色丝线顺着伤口钻进去,在子宫位置结成茧。
最后时刻她突然抓住老板的手:"让他以为我是病死的......"
记忆断裂。我跪在地上干呕,鼻腔里全是母亲血液的铁锈味。
"现在明白了吗?"老板蹲下来掰开我的眼皮,"疼痛典当只是个幌子,我们要的是疼痛里包裹的【人性】。"
他打了个响指,所有培养舱同时亮起红光。里面的"人"全部睁开眼睛——没有瞳孔,只有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线在眼窝里蠕动。
"展示一下真身吧,教授。"我擦掉嘴角的血沫。
老板的笑容凝固了。
金丝眼镜跌落在地,镜片碎成两半。他的脸像融化的蜡一样塌陷,露出下面昆虫般的几丁质外壳。六只复眼从额头裂开的皮肤里凸出,下颌骨分成四瓣,露出环形排列的牙齿。
"我更习惯被称作【采集者】。"他的声音变成金属摩擦的嗡鸣,"专门收集碳基生物的情感能量。"
那些培养舱里的根本不是人类——是正在学习模仿人类的幼体。它们需要疼痛里包裹的记忆与情感作为"翻译器",才能完美伪装成人类。
"为什么选我?"
"遗传适配性。"他的虫肢指向母亲,"她的痛苦里全是你,你是最好的......"
"培养基。"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下的黑丝正在沸腾。
"错了。"我抓住最近培养舱的导管,"你们搞反了因果关系。"
用力一扯,整排培养舱的输液管爆裂,淡蓝色培养液喷涌而出。幼体们发出高频尖叫,在舱内疯狂撞击玻璃。
"疼痛不是人性的副产品——"我掰断导管插进自己手臂,黑丝顺着伤口喷溅到最近的幼体身上,"疼痛就是人性本身!"
被污染的幼体突然僵直,接着像坏掉的机器人般抽搐起来。它的模仿程序崩溃了,开始无差别攻击其他舱体——原来这些黑丝会互相吞噬。
老板的虫肢愤怒地挥舞:"你体内有37%已经是我们的同类!"
"正因如此。"我举起血淋淋的手臂,黑丝在空中扭结成矛,"我知道你们的弱点。"
爆炸声从头顶传来,典当行一楼着火了。
我冲向中央培养舱,徒手撕开强化玻璃。母亲的尸体立刻软绵绵地滑出来,那个"胎儿"还连在她的胸骨上,七只眼睛怨毒地盯着我。
"对不起,妈。"我掐住它黏滑的脖子,"这次换我帮你结束痛苦。"
用力一扯——
噗嗤。
珍珠母色的液体喷了我满脸。胎儿尖叫着融化,露出核心那颗樱桃大小的红色结晶。
老板发出非人的嚎叫:"不准碰核心记忆!"
太迟了。
我把结晶按进自己胸口。
世界在眼前炸开。
五岁摔破膝盖时母亲吹的凉气。
十二岁阑尾炎她整夜握着我手。
十八岁她偷偷在我行李箱塞止痛药......
所有被典当的疼痛带着记忆海啸般涌回,黑丝在体内疯狂逃窜。它们怕这个——怕人类用疼痛编织出的、毫无逻辑却坚不可摧的爱。
整栋建筑开始坍塌。幼体们像暴露在阳光下的蛞蝓一样融化,老板的虫壳裂开无数细缝。
"你们永远学不会。"我踩碎他的复眼,"人类连痛苦都能拿来当武器。"
最后一刻,母亲残留的黑丝突然缠住我的手腕,在我掌心拼出三个字:
【烧了我】
火光吞没一切时,我终于哭了。滚烫的泪水灼烧着脸上蔓延的黑丝,像一场微型起义。
09
典当行的天花板塌下来时,我正踩着老板的虫壳残肢往外爬。
烈焰像活物一样追着我的脚后跟,热浪把空气烤出波纹。一块燃烧的横梁砸在面前,我直接用手去掀——咔嚓,腕骨断了,但黑丝立刻缠上去,把骨头强行捆回原位。
疼。
真他妈疼。
但比起母亲记忆里那些痛,这简直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
街道上已经乱成一锅粥。路灯下,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跪在地上撕扯自己的衬衫——他胸口裂开一张嘴似的伤口,黑色丝线正从里面喷涌而出。
"它们醒了!"他抬头看见我,眼球突然爆开,两束菌丝射向我面门,"所有典当过的人都——"
我侧身闪避,菌丝擦着耳朵过去,在身后电线杆上腐蚀出呲呲作响的洞。
原来这些玩意带强酸。
整条东巷突然同时亮起血红色的应急灯。
七十多个典当者从商铺、公寓、出租车里跌跌撞撞冲出来。他们的身体像坏掉的提线木偶,以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
最恐怖的是那个穿JK制服的女孩——她的脊椎刺破后颈皮肤,像蝎子尾巴一样高高翘起,末端还挂着颗滴血的眼球。
"同化......"她下颌骨脱臼般张开,喷出瀑布般的黑丝,"......或者死!"
黑潮从四面八方涌来。
我抓起五金店门口的钢制晾衣杆,黑丝顺着掌心缠绕上去,把铁杆熔铸成一把扭曲的长矛。第一波攻击来自左侧——三个变异体同时扑来,酸液像暴雨般泼洒。
旋转,横扫,穿刺。
矛尖捅进第一个变异体的喉咙,黑丝顺着武器爬过去,像食人鱼般啃食它体内的同类。另外两个趁机抓住我的肩膀,指甲变成的骨刺扎进锁骨——
"砰!"
它们的脑袋突然炸开。
我扭头看见巷口的消防栓上站着个人——是那个曾经警告过我的张老太。她苍老的皮肤下全是蠕动的黑丝,但眼睛却清亮得吓人。
"痛觉同盟,"她扔给我一把改装过的射钉枪,"专杀这些没痛觉的杂种。"
地下车库里挤着二十多个"半变异者"。
有人半边脸都变成了菌丝聚合体,有人用黑丝当缝合线把断臂绑在身上。最角落那个男人甚至把自己溃烂的腹部改造成了储物袋——里面装着十几瓶□□。
"我们都是赎回疼痛的。"张老太用匕首削着苹果,刀刃在她指间翻飞,"代价就是变成这副鬼样子。"
苹果递到我面前时,我才发现那不是水果——是一颗裹着果冻状物质的人类眼球。
"战利品。"她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鲨鱼般的尖牙,"老板手下的侦察兵。"
车库突然剧烈震动,顶灯噼里啪啦炸碎。黑暗中,无数菌丝从排水管里喷涌而出,像活体电缆般袭向人群。
"它们找到我们了!"
我撞开配电箱扯出电缆,黑丝缠上去的瞬间,整条电线像巨蟒般活过来。
"接住!"把通电的电缆甩给张老太,她跳起来凌空接住,落地时一个滑铲,带电的线缆扫过五六个变异体的腿部——
滋啦!
它们的下肢瞬间碳化,倒地时碎成焦黑的渣。
穿JK的蝎子女从天花板倒吊下来,脊椎尾端的眼球锁定我的心脏。我假装踉跄,在她突刺的瞬间侧身,抓住那截脊椎猛地一扯——
噗叽!
整条脊柱像拔河绳一样被抽出来,末端还连着蠕动的神经节。她瘫在地上尖叫,我踩住她后背,把脊椎矛捅进排水管涌出的黑潮里。
"尝尝自己的毒吧, bitch。"
菌丝疯狂抽搐起来,像被泼了盐的蚂蟥一样回缩。但真正的威胁来自地下——水泥地突然隆起,一只公交车那么大的黑色巨爪破土而出,指甲缝里还卡着半截地铁车厢。
"母体......"张老太的射钉枪当啷掉在地上,"它们把整条三号线都吃了......"
巨爪拍下来的瞬间,我做了个疯狂的决定——
主动让黑丝吞噬我。
成千上万的菌丝刺入皮肤,却在接触我体内那些被母亲记忆"污染"过的黑丝时突然僵直。两种同源不同质的能量在血管里厮杀,我的视网膜上炸开无数记忆碎片:
小时候骨折时母亲熬的骨头汤。
她化疗掉光头发后给我织的毛线帽。
临终前偷偷塞进我口袋的止痛药处方......
巨爪突然痉挛着缩回地底,整个洞穴开始塌方。张老太拽着我往外跑时,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那些被我的血溅到的菌丝,正在地下结成一颗巨大的茧。
我们站在焚烧的典当行废墟上,远处警笛声响成一片。
张老太递给我一个军用保温杯,里面装着浓稠的黑色液体——是母体的组织样本。
"它们怕这个,"她指着我手臂上已经变成暗红色的纹路,"你体内有抗体了。"
我望向城市天际线,至少三十处地方冒着黑烟。但朝阳还是升起来了,把云层染成血痂般的暗红。
"还没结束。"我踢开废墟里的招牌,露出下面正在再生的菌丝网络,"它们在学习......"
保温杯突然震动,里面的液体组成三个字:
【找总部】
风吹过燃烧的街道,带来血肉烧焦的甜腥味。我的瞳孔在晨光中收缩成两条细线,但这次,是自愿的。
10
保温杯里的黑色液体在接近市中心医院时沸腾了。
"就是这儿。"张老太用匕首划开医院外墙的爬山虎,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菌丝网络——它们组成了一幅巨大的血管解剖图,中央心脏位置标着「疼痛管理中心」的铜牌。
推开消防通道的门,腐臭味扑面而来。走廊墙壁上覆盖着肉瘤状的增生组织,输液架像枯树般从地板裂缝里钻出来,吊瓶里晃荡着珍珠母色的卵。
"欢迎光临总部。"
声音从头顶传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倒吊在天花板上,长发垂下来扫过我的脸——发梢全是细小的黑色触须。她的胸牌写着:【疼痛科主任·林晚秋】。
我认识她。
是那个典当过"韧带撕裂痛"的芭蕾舞者。
林晚秋像蜘蛛一样顺着菌丝滑下来,白大褂下摆露出六条昆虫节肢。
"我们一直在等你。"她用手术刀挑开我的衣领,刀尖在锁骨处的黑丝纹路上游走,"唯一能与母体共鸣的混合体。"
她的瞳孔突然分裂成无数个黑点,我眼前闪过走马灯般的影像:
手术室里,医生们用银刀从病人颅内取出跳动的光团。
育婴房,护士给新生儿注射混着黑丝的疫苗。
药房柜台,止痛药瓶标签下印着微型契约条款......
"人类自己选择了进化。"她的声音带着金属回声,"谁愿意活在疼痛里呢?"
张老太的射钉枪突然开火,三枚钢钉穿透林晚秋的额头——但没有血,只有黑色黏液从弹孔缓缓渗出。
"真粗鲁。"林晚秋的头颅像融化的蜡像般重组,"你们根本不明白这份礼物的价值。"
她突然撕开白大褂。
她的身体从锁骨以下已经全部异化,胸腔像玻璃展柜般透明,里面悬浮着一颗由无数疼痛记忆结晶组成的多面体,每个切面都在播放不同人的临终画面。
"看,"她痴迷地抚摸晶体,"没有恐惧的新世界。"
保温杯在这时炸裂,黑色液体在空中凝成箭矢,射向林晚秋的胸口结晶。
她尖叫着用节肢格挡,但液体突然改变轨迹,钻进了我的耳朵。
嗡——
世界在眼前分解重组。
我看见了真相。
那些黑丝根本不是外星生物——它们是地球上最古老的生命体,早在寒武纪就沉睡在地壳深处。人类出现后,“疼痛”这种独特的神经信号唤醒了它们。
典当行存在了五千年。
古巴比伦的祭司用活人疼痛占卜。
中世纪女巫收集痛觉炼制青春药。
维多利亚时代医生靠贩卖疼痛续命...
而现在的"总部",不过是把手术刀换成了注射器。
"疼痛是锁。"林晚秋的晶体突然发出声音,"锁着人类真正的潜能。"
她胸口的多面体开始高速旋转,整个医院的菌丝网络同时发光。
张老太第一个冲上去,匕首扎进林晚秋的昆虫节肢缝隙。
"为了我孙子!"她怒吼着拧转刀柄,"他被你们做成了疫苗!"
绿色□□喷溅到地上腐蚀出大洞。我趁机跃起,黑丝在掌心凝成骨刃,劈向那颗记忆晶体——
锵!
林晚秋的头发突然硬化成金属丝,绞住我的手腕。剧痛中听到骨头碎裂声,但下一秒,母亲留给我的红色记忆结晶在胸腔发烫,断裂处立刻被暗红丝线重新接合。
"没用的。"林晚秋的腹腔突然裂开,伸出十几条带倒刺的触须,"总部已经......"
她的台词戛然而止。
我把自己被绞断的左手塞进了她嘴里。
暗红丝线像病毒般在她体内扩散,林晚秋漂亮的脸上浮现出蛛网状裂纹。她惊恐地抓挠着自己的皮肤,碎片剥落后露出下面昆虫般的真容。
"你......"她的复眼一个接一个爆开,"你体内有......"
"我妈的痛。"我掐住她脖子,把更多暗红丝线灌进去,"够你们消化一万年。"
整个医院开始崩塌。
菌丝网络疯狂回缩,试图保护中央那颗巨型记忆晶体。张老太带着幸存的同盟成员用□□开路,我则顺着血管般的走廊冲向最深处的手术室。
门后是直径十米的血肉穹顶。
悬浮在中央的,是......
一颗由无数人类大脑拼接成的巨型球体。
每块脑组织都通过黑丝连接,像神经元的突触般脉动。表面浮动着亿万张人脸,他们大张着嘴,却没有声音——所有痛觉尖叫都被抽走,成了这个怪物的养分。
保温杯液体在我耳边低语:
”终极典当:用全人类的疼痛,交换物种进化。“
球体下方站着最后的身影——
是老板。
或者说,是披着老板人皮的某种东西。他的虫肢插在脑球底部,正把珍珠母色的液体泵入其中。
"欢迎参加升维仪式。"他转头微笑,金丝眼镜下没有眼睛,只有两个不断坍缩的微型黑洞,"很快,我们都不需要这具丑陋的□□了。"
手术台上放着一把银刀,和一张写着我名字的契约。
我拿起银刀,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不是自杀——刀尖精准挑出那颗红色记忆结晶,然后把它抛向脑球中央。
"人类之所以是人类......"我咳着血微笑,"就是因为会为彼此疼痛啊。"
结晶炸开的瞬间,整个空间被猩红光芒淹没。
脑球上亿万张人脸同时发出尖叫,那些被典当的疼痛如海啸般反灌。黑丝网络像接触火焰的蛛网般蜷缩燃烧,老板的虫壳在强光中片片剥落。
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张老太带着同盟冲进来,她手里举着的□□上贴着孙子照片。
火焰吞没一切时,我居然感觉到了久违的......
恐惧 。
三个月后,疾控中心宣布"无痛症疫情"结束。
我坐在新开的疼痛诊所里,给第一位患者看诊。他是个车祸截肢的少年,正惊恐地看着我皮肤下偶尔浮现的暗红丝线。
"会疼是好事。"我把听诊器按在他胸口,"证明你还活着。"
窗外,马路对面的废墟上,一块崭新的铜牌正在阳光下闪烁:
”情感回收站“
11
诊所的玻璃门被风吹开,带进一缕带着铁锈味的空气。
坐在我对面的少年——他叫陆明,十六岁,左腿截肢——正死死盯着我卷起袖口时露出的暗红纹路。那些像血管又像电路图的线条,从手腕一直蔓延到肘关节,在灯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医生,"他声音发抖,"你也是‘那种人’吗?"
我放下听诊器,金属头碰到他胸口时,他锁骨下的黑斑突然收缩了一下。
"哪种?"我故意问。
"就是......"他喉结滚动,"能闻到疼痛的人。"
窗外的阳光突然暗了一瞬。我抬头看去,对面废墟上的"情感回收站"铜牌映出一个人影。那人穿着笔挺的西装,金丝眼镜的反光刺痛我的眼睛。
老板还活着。
或者说,某个像老板的东西。
我追到废墟时,只找到半张被菌丝腐蚀的契约。
纸质特殊,是典当行专用。但奇怪的是,契约甲方签名处一片空白,乙方却清晰地写着"陈默"——我的笔迹,可我从没签过这份文件。
翻到背面,一行小字正在渗出黑色液体:
"容器适应性:92%。可收割。"
口袋里的手术刀突然发烫。这把用母体残骸锻造的武器,此刻像活物般震动,刀柄延伸出的暗红丝线扎进我掌心。剧痛中,眼前闪过几个画面:
某个实验室里,数百个培养舱发着幽蓝的光
穿防护服的人往新生儿囟门注射黑色液体
我站在典当行柜台后,亲手从顾客颅顶抽出光雾
"幻觉......"我喘着气跪倒在地,却摸到泥土下埋着东西——
那是一颗乳牙。
我的乳牙。
上面刻着和母亲留给我的一模一样的字:"别变成我。"
但这次,还有一行新刻的小字:
"他们需要疼痛才能模仿人性。"
陆明失踪那晚,全城停电。
我握着手术刀走在漆黑街道上,皮肤下的暗红丝线成了最好的探测器。它们像蛛网般感知空气里的震动,将信息直接输送到我的视神经——
左前方小巷,三个心跳声。
右后方屋顶,某种多足生物在爬行。
地下排水系统,液体流动的节奏不像水。
转角处,我撞见了正在"进食"的陆明。
他的假肢拆解成金属丝,缠绕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女人还没死,眼睛瞪得极大,胸口别着"市妇幼保健院"的工牌。更可怕的是她的腹部——隆起如足月孕妇,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撞动。
"医生......"陆明转过头,嘴角裂到耳根,"她肚子里有‘种子’......"
女人突然痉挛,肚皮像窗帘般向两侧分开。
没有血。
只有一团发光的珍珠母色物质,形如人类胎儿,但头部位置长着七只复眼。它对我伸出小手,掌心是个熟悉的符号:
三个圆环,中央一只眼。
我本该立刻摧毁它。
可当手术刀抵在那层薄膜般的皮肤上时,母体突然投射出一段全息影像:
年轻时的母亲站在典当行柜台前,怀里抱着婴儿时期的我。
老板从她胸口抽出一缕金光,注入我的囟门。
她哭着签下契约,条款上写着:"用母亲的疼痛,换取孩子永不感知痛苦。"
影像变换,显示更古老的场景:
中世纪欧洲,黑死病患者排队典当"死亡恐惧"。
二战集中营,穿白大褂的人用银刀切割囚犯痛觉神经。
现代医院产房,新生儿脚踝被烙上黑斑......
"我们一直在进化。"一个声音直接在我脑内响起,"但这次,我们想合作。"
母体的复眼闪烁,地面突然隆起。无数黑色丝线从下水道、电缆井、地下室涌出,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茧。茧壳透明,里面悬浮着——
上千个珍珠母色的人形。
"你可以叫我们‘记忆保管员’。"母体的声音带着金属质感,"五万年来,我们收录所有被典当的疼痛。"
茧壳上浮现无数画面:
原始人折断骨头时的惨叫。
工业革命时期童工被机器压碎的手指。
太空站里宇航员缺氧时的灼烧感......
"人类不断消除痛苦,却因此丢失记忆。"一条丝线轻轻碰触我的手术刀,"我们要的从来不是毁灭,是保存。"
废墟突然震动,真正的老板从地底升起。他的虫肢已经进化成晶体状,胸口嵌着母亲那枚红色记忆结晶。
"他才是叛徒。"母体突然将我包裹,"他私自用疼痛能量培育武器,我们要回收——"
话未说完,老板的晶体突然发射激光。
珍珠母色的茧被击穿,里面的"保管员"们发出高频尖叫。
混战中,我发现自己能操控两种丝线:
暗红色的来自母亲,能污染黑丝网络;
珍珠母色的来自保管员,可以修复创伤。
老板的虫壳在双重攻击下龟裂,露出核心——那颗记忆结晶正在他胸腔里跳动,表面布满裂纹。
"你以为赢了?"他碎裂的下颌骨一张一合,"看看你的诊所!"
通过丝线感知,我看到难以置信的画面:
陆明站在诊所门口,身后是上百个脚踝带黑斑的人。他们手拉着手,形成一个巨大的人体电路。而诊所地下室,我珍藏的母体残骸正在发光——
那根本不是残骸。
是休眠的终极容器。
我狂奔回去时,陆明正把手术刀插入自己心脏。
"医生,"他流着珍珠母色的泪,"疼痛......好温暖......"
刀柄上的暗红丝线全部亮起,诊所地下传来雷鸣般的震动。地面裂开,一个巨大的晶体舱升起,里面悬浮着——
我的克隆体。
完美无瑕,没有一丝痛苦痕迹。
舱体显示一行倒计时:00:59...00:58...
"这才是真正的交易。"老板的声音从每个黑斑携带者口中同时发出,"用你92%适配性的身体,换取全人类无痛进化。"
倒计时跳到00:30时,我做了唯一能想到的事——
把母亲留下的乳牙,按在了克隆体眉心。
晶体舱的警报声尖锐得像指甲刮擦玻璃。00:30的倒计时数字在舱体表面跳动,将我的脸映成血红色。克隆体悬浮在营养液中,睫毛上挂着珍珠母色的液滴,安静得像个标本。
"你还有二十九秒做决定。"老板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他的虫形残骸正被珍珠母色物质吞噬,却还在笑,"看看你的'孩子们'。"
诊所外,陆明带领的上百名黑斑携带者已经组成人墙。他们手牵着手,每个人的伤口都在渗出黑色丝线,在空中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网中央浮现出无数记忆片段:
一个女高中生典当"经期痛"后,忘记了自己初潮时母亲煮的红糖水。
老兵赎回"幻肢痛"时,连带找回了战友临终托付的遗言。
我母亲在签契约那晚,偷偷亲吻我额头时落下的泪......
"他们不是奴隶。"母体的意识在我脑中轻语,"是自愿成为'疼痛载体'的守护者。"
手术刀在我掌心发烫。刀柄延伸出的暗红丝线突然分裂——一半暗红如凝血,一半亮如珍珠。它们分别指向两个选择:
刺穿克隆体心脏,终结轮回。
将母亲乳牙按入其眉心,开启新纪元。
地板突然塌陷,露出地下实验室的全貌:三百个培养舱里漂浮着不同年龄的"我",从婴儿到老者。最老的舱体标签写着:【陈默,79岁,痛觉纯度99.9%】
倒计时跳到00:15时,我砸碎了晶体舱。
克隆体跌入我怀中,轻得像片羽毛。他的皮肤冰凉光滑,没有一丝疤痕或皱纹,连指纹都是完美的涡旋状。但当我把乳牙按在他眉心时,异变陡生——
牙齿溶解成的液体没有渗入皮肤,而是在空中凝成一副“微缩骨架”。那是人类胚胎第一周的模样,每根骨头都由暗红丝线编织而成。骨架缓缓降落在克隆体胸口,珍珠母色物质突然沸腾。
"原来如此......"老板的残骸发出最后的嘶吼,"她把'人性模板'藏在乳牙里!"
克隆体猛然睁眼,瞳孔先是变成竖瞳,又恢复圆形。他抓住我手腕的力量大得惊人,声音却是婴儿般的啼哭与老者嘶哑的混合:
"疼......好疼......"
这三个字像启动密码。整间诊所的墙壁剥落,露出内层密密麻麻的乳牙标本——来自不同时代、不同种族的儿童牙齿,每颗都刻着"别变成我"。
陆明带领的人群突然停止输送黑丝。他们脚踝的黑斑裂开,流出珍珠母色液体。这些液体在空中汇聚,形成一柄巨剑的形状。
"接住它!"母体在我意识中尖叫,"那是五万年积累的集体痛觉记忆!"
我跃起抓住剑柄的瞬间,海量信息涌入:
公元前三万年,一个原始人用燧石割开手掌,教会族人辨别毒果。
公元1347年,黑死病患者的惨叫让整个欧洲开始重视卫生。
1945年广岛,被辐射灼伤的母亲用身体为女儿挡住第二轮冲击波......
巨剑没有实体,它是所有未被典当的疼痛总和。当我挥向老板时,剑身自动分解成无数记忆碎片,像手术刀般精准剥离他体内的黑色丝线。
"你们搞错了一件事。"我踩着老板的虫壳,"疼痛不是进化的障碍——"
巨剑突然变形,化作一支青铜秤。一端托着老板偷藏的疼痛能量,另一端是母亲临终前握着我的手的温度。
"——是平衡的砝码。"
秤杆倾斜的瞬间,整个诊所倒塌。我们坠入地底深渊,那里矗立着一座由记忆结晶构成的通天塔。塔身刻满同一句话,用所有已知文字重复:
"痛觉是活着的触须。"
深渊底部躺着真正的母体核心——一颗由八十亿条人类痛觉神经编织成的巨树。每条"树枝"末端都连接着一个培养舱,舱里漂浮着不同时期的典当者。
"这是备份系统。"母体解释,"当某个时代的疼痛记忆濒临灭绝,就释放一个载体去唤醒他们。"
克隆体突然挣脱我怀抱。他赤脚跑向巨树,每步都在地面留下血脚印。当他触碰树干时,所有培养舱同时开启:
中世纪黑死病患者睁开眼,溃烂的皮肤开始愈合。
集中营囚徒的冻伤手指恢复知觉。
我母亲从舱里坐起,腹部的伤口绽放出珍珠母色花朵......
"不!"老板的残骸突然暴起,虫肢刺向克隆体后背。
千钧一发之际,陆明冲过来挡下这一击。虫肢穿透他胸膛时,这个十六岁少年竟笑了:"原来......这就是疼的感觉......"
他的血溅到巨树上,所有"树枝"同时开出红花。克隆体在这片花雨中转身,瞳孔变成暗红与珍珠色交织的漩涡。
"该有个新保管员了。"母体轻声说。
我醒来时躺在诊所废墟上,晨光给一切镀上金边。三百米外,一座水晶塔拔地而起,表面流动着暗红与珍珠色的纹路。塔底石碑刻着:
疼痛博物馆
馆长:陈痛
陆明的尸体不见了,只有地上一滩珍珠母色液体,凝成他的笑脸形状。我捡起半块镜子碎片,照见自己右眼恢复正常,左眼却变成纯黑色——里面蜷缩着缩小版的记忆之树。
"医生?"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
穿病号服的小女孩站在废墟边缘,怀里抱着褪色的泰迪熊。她撩起刘海,露出额头上新生的黑斑:"我梦见牙齿仙女说......要给你看这个。"
她张开嘴,乳牙上刻着全新的字:
"这次换我守护你。"
远处,水晶塔的门开了。穿白大褂的克隆体——现在该叫他陈痛——正给第一批参观者讲解。人群中有个背影格外熟悉:盘起的白发,微微佝偻的肩,手腕内侧隐约可见三个圆环的疤痕。
风送来母亲年轻时最爱哼的歌谣,混着孩子们踩碎枯叶的脆响。我按着左眼微笑,那里的温度比朝阳更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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