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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闻琵琶谶语成,一朝魂梦回今生
时值初夏之际,贾府因闻姑苏弹评女先生得仪妃娘娘赏识,就连皇帝都听过她唱的弹评,夸赞她唱得和百灵鸟一样动听,贾母慕名特意请到大观园里,让她来热闹热闹。
那位女先生被一众丫鬟带到了沁芳亭,只瞧那沁芳亭那水榭、亭子、曲廊和曲折木桥被四面荷花相映,娇翠红滴,绵延数里,偶有清风穿掠荷叶,珠圆滚落于塘沽中,泛起阵阵涟漪,是日乾朗,熏风无恙。
贾母、宝玉、黛玉、宝钗、湘云以及三春姐妹众人,备着各色果点,倚栏听风与那个女先生唱的《南柯子》,刚唱罢,宝玉便第一个拍手叫好说道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好姐姐,你且再作一首。”
宝玉真真是听入迷了,意犹未尽。
“哎呀,有什么好不好的,宝二爷我如今只是个唱苏州弹评的,你要是想听便是琵琶断了,也是作得的。”
那女先生将琵琶放低自顾自地调起琴来。
凤姐却先开口道“你们别笑话我,我只是个粗人,到底是听不懂你们这些文人骚客的雅话,要我说换支曲子,太缺新鲜,不如你把沁芳亭的景编到弹评里,也让老祖宗乐一乐。”
话音刚落便看向老祖宗,那女先生看着凤姐,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细看形容,更是不俗。
又看向贾母,那富贵容颜更是有福之人,贾母又朝凤姐说着胡闹,凤姐又夸奖那位女先生是如何如何。
终是那女先生点头附和道
“那就依荣二奶奶的意思,各位小姐公子休怪不好。”
说罢,女先生执着琵琶开口唱道
“小女子年方二八,那年夏,给公子研墨添茶,屋内是,烛明香暗画堂深,满鬓青墨玉颜思难任,屋外是,多少绿荷相倚恨,千红一哭数声悲,公子见我是颇心动,眉目传情不可诉,一处相思,两处闲愁,都化飘零水自流,倒终究莫让,花底风来,吹乱读书残。”
“接长亭,迷远道,堪怨王孙,不记归期早,荷尽已无擎雨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郎骑竹马绕古路,曾言念卿卿为故。”
“碧云天,枯荷处,霜色连波,波上寒烟翠,霰霞斜阳天接水,南风懈愠,孤鹫与雁群,一道相思终离散,莫问天涯与归期。”
“青霜残,雪纷乱,月痕才上,暝色和烟漾,执灯东望寒不理,疑是玉人来,不曾想,原是痴妄,南柯一梦,待春归,终成红粉,香销化絮,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分离,纵是白玉韶华逝,未曾想,凭尔去,从一分离,终是晓枝禽。”
因这位女先生是姑苏人,曲调本就是吴侬软语的,黛玉先是听她的乡音,莫名有些思乡,后听懂曲中意,不免为之黯然神伤,用丝帕拭去眼角上的泪光。
宝玉听罢,第一个便说道
“真真是快意,姐姐的曲还真是仙乐,我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了。”
黛玉却道“你倒是长了张会说话的嘴,赵子昂的马,宋徽宗的鹰,全让你一个人有了。”
宝玉见黛玉眼角处有泪光点点,不禁皱眉问道“林妹妹这是怎么了?”
凤姐拍拍黛玉的肩安慰道
“哎呀,你林妹妹八成是想家了,宝兄弟也真是的,怎么不记得你林妹妹是姑苏人了呢?”
贾母见黛玉有伤心神色,不由痛心将黛玉搂在怀里,黛玉在贾母怀里解释道
“我是听这位女先生的弹词不俗,情不自禁 ”说罢便笑着,一时间,王熙凤也笑着说道“是是……这女先生的弹词可是让皇上都赞不绝口呢!到底是你们这样的雅致人能听懂这曲子的意蕴,不像我只听懂了最后一句”从一分离,终是晓枝禽。”到底是我草莽了哈哈……”
她一面笑着一面说道,既四两拨千斤圆了场,又夸了人。
那女先生听到众人都夸她曲子好也笑道
“不成诗文,不成气候,见笑了。”
谈笑间,紫鹃也来了,笑道对黛玉道“林姑娘该喝药了。”
黛玉看向贾母,贾母也笑道“快去吧,药凉了就不好了。”
“嗳。”话音刚落,紫鹃便随黛玉去了湘潇馆去吃药先走了,一时间快到了晌午,日头也重了起来,贾母被鸳鸯扶着去自己房内避暑了,三春姐妹和湘云也都陆续离开了,凤姐听平儿讲巧姐又病了,去照顾巧姐了,那位女先生对沁芳亭里的宝玉、宝钗道辞也离开了众人都散了,亭内只剩宝玉、宝钗。
宝玉听曲听得有些痴迷,不由地问道
“宝姐姐,你不是最怕热了吗?怎么还不走?”
宝钗看着亭外的荷花,殷红粉白,争奇斗艳,熏风吹荷叶,不禁笑道“我从去年端午时,热病就好了,我如今早就不吃冷香丸了。”
宝玉听罢便痴痴地往外走,却被宝钗拦着,因问道“宝姐姐拦我作甚?”
“宝玉这是要去哪里?”
“我找我林妹妹去。”
说罢,便往外面走,径直去了湘潇馆,只剩宝钗在沁芳亭看着荷花,有点寂寞连莺儿也在她旁边劝她,宝钗才离开。
宝玉还未到湘潇馆,只一半脚程就碰到了那位女先生,因问道
“姐姐曲子是极好的,还不知道姐姐姓名?”
“我被买入乐籍时,他们说是一个姓曲的人卖的我,我本没有名字,便以无名自称。”
那女先生回答着,看着宝玉念道“无名曲,无名曲?”
又暗自感慨一番,接着道“那你想必过的十分艰苦,一个姑娘家家的,从小便被买到乐符……”
那女先生并无伤心容颜,只叹了一口气,对宝玉道“别人问起我的身世都感慨,岂知富贵黔穷皆是天命,温柔富贵之乡也好,潦倒寒凄之所也罢,皆是天上人间,往事埃尘,悟皆一梦。”
宝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别了那位女先生去了湘潇馆,因见林妹妹已用膳,不便打扰,准备离开,就被紫鹃叫住。
“宝二爷,林姑娘让你进去和她一起用膳。”
“嗳。”宝玉应着刚进屋便见黛玉多备了双碗筷,不用想也知道是给他自己留着的,便笑着坐在林妹妹的身边,黛玉笑着如娇花照月,看着宝玉,宝玉一时迷了神,再睁开眼睛时,泪已落到腮间,他的林妹妹早就死在了他成亲的那一天,原来这一切都是梦啊!
宝玉缓缓起身,向屋外走去,他看见早就覆雪的枝头,被寒风吹散霁雪间,有一新初的嫩芽,不禁啜语道
“春到了?”
他要往南走了,去找他的林妹妹了。
话说这无名曲受邀在这苦冬日里去一处大宅里唱弹评,说来也奇怪,那无名曲按照那户人家给的地方走了半天,也没有看到,这大雪白茫茫一片,亮得数里内无人烟,她抱着琵琶在马车里冻得鼻尖发红,撩开车帷一看,车夫竟然没有了踪迹,寂静又干净的天地里,连鸟兽的音迹也没有了,她方下车去看,又听到嘶嘶的像是抽柴的声音,寻声望去,就看到一个身着红色棉袄的女子,抱着柴站在那大雪中,隐隐约约的,她还看不真切,她刚准备开口问,那女子却对她一笑,一时间,无名曲恍了眼,再一看那女子竟消失了,再回头马车也不见了,只剩下她的琵琶,无名曲俯身去抱自己的琵琶,发现有什么在雪中闪着诡异的光芒,像是被藏在雪里一样,她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一支金钗。
无名曲在雪中走了很久,很久,看到一处荒庙便走了进去,那庙里生着火,里面还有一个人,无名曲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坐在火堆边,用丝帕擦着自己的琵琶,忽然听到一句“姐姐。”
无名曲一抬头,也认不得他是谁,又眯了眯眼努力地想要认出他。
“你是…你是…”
“我是宝玉。”
听到‘宝玉’二字时,无名曲一惊,又问道“你是宝二爷?”
宝玉看着她,点点头。
“宝二爷怎么会到这?”
“我要去姑苏,找林妹妹。”
宝玉因言问“曲姐姐怎么会到这呢?”
无名曲擦着琵琶给宝玉讲述着前因后果,宝玉叹息着,突然想起来,之前无名曲和自己讲的那句话“往事埃尘,悟皆一梦。”
竟心头大恸。
不禁泪含目中,无名曲见外面雪势浩瀚,又观宝玉伤感,不由地支起自己的琵琶,试了几个音,这才打断了宝玉,宝玉才知道自己失态了,忙用衣袖擦擦未落的泪。
“宝二爷还真是情深义重,我也曾见过林姑娘,只是为什么就你一个人独自来见她?”
宝玉又痴痴愣住,无名曲见状,忙给自己打圆场。
“想必是宝二爷见姊妹心切,这才独自……”
“林妹妹去了……”那未落的泪最终还是落了。
无名曲见状是说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默默地拿出丝帕,给宝玉拭泪,感慨哀叹着,也不知道是叹息着什么,那一句话闷在胸口处,最后化为了一句“那我陪宝二爷去看看林姑娘的坟茔,林姑娘生前待我不薄,在我临走之前给我两包银子做盘缠。”
宝玉愣住了,连连点头答应说好。
那破庙外的大雪终于停了,无名曲和宝玉去找林黛玉的坟茔处了,最后在一片竹林里找到了一个碑,碑上刻“林如海之女,林黛玉坟丘。”
无明曲见那坟丘长满了草,长的有三丈高,三尺草木,竹溪为伴,只觉物是人非,不禁抱起琵琶,坐在坟前对碑唱道
“纵是韶华短,蜉蝣现,草木深深情丝连,花恋蝶,空悲切,劳燕分飞夜终歇,点点澹翠,面面红泪,暝色共春归。”
“朱颜辞镜料情悲,竹为骨,雨为泪,风颦眉,月憔悴,霖铃寒鸦思故人,人情冷,风筝误,将误花期梨花素,终是草木荒芜,美人迟暮,皆葬木魂香丘处。”
一曲作罢,无明曲再回首,又是孤零零的自己一个人,难免有些寂寞,叹了口气,看着天色已晚,依稀还有些光亮,在衣袖中掏出来一个册子,那册子上写着“金陵十二钗曲册”
她翻开曲册的最后,那空白的地方,赫然出现了,“遗曲已尽数寻齐,不必眷恋红尘,须知南柯一梦,梦将醒,曲终人散。”
无名曲看着那余晖如同火烧般,偶有春风拂面,说了句话。
“曲终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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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曲的苏州弹词是文人拟弹词,文人拟弹词可唱性比较小,她的四段唱词多以诗词引用,而实际评弹用的是费伽调,这种系统性谶语设计,是服务于《红楼梦》整体的悲剧美学。
但是实际上根据《红楼梦》写出来的评弹是有的,感兴趣的宝宝可以去了解一下。
苏州评弹博物馆里真有根据《红楼梦》改编的开篇唱段。
虽然不是真正的苏州评弹,但这种改编并未背离评弹精神——历史上马如飞等大家就常化用唐诗入唱词。
晚清评弹名家马如飞曾将李清照《声声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