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娅

　　雷娅居然又在唱歌了。

　　雷佩闻声匆匆赶来，“你跟我，跟你母亲牌位发过誓的，为什么还要唱？”

　　雷娅静静地看着钢琴架上曲谱，“我想母亲了。只有我唱歌的时候，我能感觉母亲就在我身旁。”

　　雷佩苦不堪言，“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他看着雷娅眼底两行清泪，“你同你过世的母亲，音色音调一模一样。听你仿佛就是听她，没用了没用了，算我求你了。”

　　雷佩跪在漆椅旁，雷娅被惊了一跳，随之也跪下，“好、好！我不再唱了。”

　　雷佩：“不要再让我失去你了。”
　　雷娅拢住他，趴在他肩上，这个年少成名、春风得意的天才音乐家在送走了挚爱妻子后，只剩下一个患有结核病的女儿了。

　　翌日，雷佩唤来管家，“家里近日闭门谢客吧。”

　　结果雷佩前脚刚走，雷府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诶？谁啊？”管家紧紧盯着来人，最近家里可是非凡时期。

　　来人拱手，“宁医生，如假包换。”

　　管家：“哦，医生。”
　　在雷佩的熏陶下，雷府所有人都有一个共识——“医生”等同于“神经兮兮”、“古古怪怪”。

　　管家做势欲送客，宁医生又问道：“雷小姐可在？”

　　管家摇头，“小姐不在府上。”

　　宁医生轻笑，“烦管家告知雷小姐一声，就说我来找她了。”

　　“我这就去叫老爷！”管家脸皱得跟苦瓜一般，脚板抹油似的跑了。

　　宁医生最终还是见到了雷小姐，灿烂阳光下唱歌的雷小姐，宛若玫瑰、骄如盛夏，如此甜蜜。

　　“你的歌声，你的天赋着实令人万分嫉妒。”宁医生出言打断了雷娅。

　　雷娅：“是吗？”

　　“我究竟是因为你才爱上了你的歌声，还是因为你的歌声而爱上了你？”宁医生连声呢喃道。

　　“不，这不是爱。”雷娅非常坚定地摇摇头。

　　宁医生：“什么？”

　　雷娅恍惚，“只是因为你从不会畏惧我的歌声，不会像我父亲那样，多奇怪呵。”

　　“你病好点了吗？”宁医生问。

　　“没有。”雷娅还是摇摇头。

　　“雷娅！你在哪里？！过来！”雷佩的怒吼震天撼地。

　　雷娅抬手握拳捧着胸口，不住喘息，“是我父亲，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宁医生快步凑到雷娅身边，“除非你跟我说清楚，不然我不会罢休的。”

　　“快躲起来！”雷娅整个身子都快倒在钢琴上，重重拍了钢琴琴键。

　　“好好好。”宁医生慌忙四处躲藏。

　　下一秒，雷佩已经来到雷娅眼前。

　　“父亲……”雷娅大口大口呼着气。

　　雷佩绕着钢琴走了一圈，“还好？”

　　雷娅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

　　“好，就好，”雷佩：“我还以为有外人进来了呢。”

　　雷娅撑着钢琴，阖眼、屏息。

　　雷佩看着雷娅，低声说道：“我希望有些人永远待在地狱里别出来。”

　　“老爷，老爷。”管家匆匆赶来。

　　雷佩合上钢琴盖，“说。”

　　管家：“宁医生来了，就在前厅。”

　　雷佩：“把所有门都关上！锁上！”

　　“……”管家：“进都进来了。”

　　“医生，所谓的医生，只摧残人命！”雷佩辗转几回，“现在他想要取走我女儿的性命，就像是对待我妻子一样！快把他赶走！赶得远远的！”

　　一阵脚步声传来，“雷先生在家吗？是我啊，我来了。”

　　雷佩立刻让管家将雷娅带走。

　　宁医生到了。

　　雷佩眼底浮现出刺骨寒意，“宁医生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宁医生：“我只是在找雷小姐，一个好好的姑娘却患上这种可怕的疾病，真惹人怜爱，现在还好吗？”

　　雷佩冷眼看着他。

　　宁医生神色不变，还是笑道：“带我去见她吧，我会很快治好她的。”

　　“你巴不得今晚就害死她！”雷佩怒喝道，“你要是再敢靠近一步，我就马上杀了你！”

　　“放轻松一点，镇定一点，”宁医生举起双手，尽量友好平和，“我绝对无意伤害你们。”

　　“伤害？”雷佩怒极反笑，“你害我害得还不够吗？！”

　　宁医生两手摊开，“雷老爷，我既然已经来到这儿了，有些事想必你已清楚，简单扼要地说，让我见一面，或许还能有所转机。但老爷若一意孤行，那小姐后续如何，是福是祸，可就全凭天意了。”

　　雷佩冷笑一声。

　　宁医生也笑，“百年之后，雷老爷想好了该怎么跟令夫人交代吗？”

　　雷佩：“……”
　　那张唇轻轻地颤动，“最后一次了。”

　　宁医生：“自然，请雷小姐一见吧。”

　　雷佩拍拍手，两位护卫去找管家了。

　　雷娅再度被带了出来，就站在雷佩身后，雷佩像一堵墙一样，将其挡得严严实实。

　　宁医生：“雷老爷你能过去一点吗？”

　　雷佩果断拒绝，“我就想站在这里。”

　　“唉，”宁医生只能妥协，转而问道：“芳龄几何？”

　　雷佩看了看，“谁？我？”

　　“……”宁医生：“我说的是你女儿！”
　　他深吸一口气，“烦请告诉我。”

　　雷佩：“二十。”

　　“啊，”宁医生轻声叹谓，“正值花季呀，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的手。”
　　他急迫想要去寻雷娅的手，雷佩本就挡在雷娅前面，这下更是怒不可遏，“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嘘，嘘，”宁医生举起食指抵住嘴唇，“让我给她把把脉。”

　　雷佩微微侧身，低声呢喃，“真荒唐。”

　　宁医生顺利把上了，面色渐渐不虞，“雷小姐的脉象不平又局促，恐怕结果……不尽如人意了。”

　　雷佩一怔，宁医生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雷娅，雷娅红光满面，目光像着了火一般。

　　雷佩：“到底怎么样！”

　　“可惜呐、实在可惜，那么美丽，”宁医生不住地摇摇头，然后看向雷佩，“雷老爷，如果你信我的话，她或许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他拿出几包药剂，“每天服用一剂。”

　　雷佩没有接过，他实在不敢相信了，当年雷娅母亲备受折磨的那些日日夜夜，他一刻也没能忘记。

　　宁医生急声催促，“快点！不再要耽搁了！不论什么病痛，我都会救小姐出水火。你真的要让小姐大好的青春，付诸东流吗？忍心埋葬她的美丽、魅力、天赋吗？雷老爷，你曾也是首屈一指的天才音乐家，听众的欢呼、喧嚣、簇拥，难道你不再渴望听见了吗？那些倾慕的目光，你真的愿意放弃吗？女儿的荣耀即是父亲的勋章！”

　　宁医生：“只要你全心全意地信我，你会得偿所愿的。”

　　显然，雷佩被宁医生的言辞说服了，那令人心痒的快乐不断地搅动着他的心，他只有雷娅，只有雷娅能撬动他蠢蠢欲动的野心。
　　他转身看着雷娅，“你爱你的母亲吗？”

　　雷娅毫不犹豫地点头。

　　“好好记住吧，雷娅，不要做那忘恩负义之人，你母亲辉煌的名声绝不能被我们轻而易举就丢弃了。”雷佩摸了摸她脑袋，没有片刻迟疑，果断挪开了身位。

　　雷娅再次看到了宁医生温柔、缠绵悱恻的目光。

　　“不，不要再引诱我了，”雷娅微微偏过脑袋，“我不要再受你的蛊惑了。”

　　宁医生走得更近了一些，悄声道：“我发誓，我属于你，我是为你而留下来的，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

　　雷娅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雷娅，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现在是你母亲在借由我的声音在向你诉说，”宁医生：“好好听着，好起来吧，快乐起来吧。”

　　他的声音飘入了雷娅的耳朵，比任何动静更加明智动听，雷娅再一次红光满面，笑容更加灿烂，用手不停地按着胸口。

　　雷娅快要晕倒了，她几乎没有力量恳求母亲。

　　宁医生：“唱歌吧，雷娅。”

　　她身形晃了晃，差点站不稳，“我发过誓，再也不会唱歌。”

　　“你真的思量再三了吗？你真的决定要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吗？多少男人垂涎你的美貌，但是那些激情迟早都会消失殆尽。这算哪门子的爱？这算哪门子的爱人？”宁医生呼唤道，“可唯有你的歌声，你的才华，那是天赐的财富，你真的愿意放弃吗？转而去接受那些枯燥无味的爱吗？”

　　雷娅仿佛森林中被微风轻轻抚摸的树叶，颤抖不已，“不、不、不、那都是虚名！”

　　宁医生皱眉，显然不太满意，不过他见雷娅实在站不住了，也只能轻声祈求道：“休息一下吧。”
　　他拆开一包药剂，凑着温水喂给了雷娅，“再多喝一点吧。”

　　一杯水喝完，宁医生问道：“感觉怎么样？”

　　雷娅低头摸了摸肚子，“里面好像着火了，好热好烫。”
　　她又抬眼看着宁医生，眼底像是燃烧着什么，飘飘乎，“我快要飞起来了，快一点，再快一点！”

　　这一刻，雷娅再次听见了母亲的声音，没错，就是母亲的声音。
　　母亲遗传给她神圣的天赋，母亲为了理想而牺牲，母亲再次回到了她身边，伴随着熊熊烈焰……
　　雷娅眼泪不停滑落，仍照样欣喜若狂，她不再控制，不敢耽搁，魂灵几尽冲破云霄。
　　母亲在呼唤她，雷娅、雷娅、雷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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