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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林语汐是个有夜盲症的女孩子,正在小县城读初中,住校。
因为这病,下午下完第四节课如果天色已经昏暗了,热心的室友总会搀扶这她回寝室、去食堂。
“最近天黑得越来越快了。”
“快冬天了嘛,冬天昼短夜长,地理课刚学的。”
“哇塞,学霸来了~”
不长不短的路上她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等到了,她就坐着低头适应灯光,缓过来后加入室友们的热聊。
语汐总会在室友们那一句“到了”后面说声谢谢,直到室友们说不要这样子太生分啦。随着她们熟络起来,她拆开零食分享给室友们以表感谢时也不说“要吃么”,“加餐么”取而代之;室友们也不再拘谨,从一开始地只吃一个到后来的还要还要了。
住校生活比我想得还要顺利,语汐想。
所以在此刻,她特别意外。
明明还在教室里,眼前却一片漆黑,视野比往常在室外都要受限,以往还在教室的时候,她是看得清的。
到底几点了?她不是才趴在桌子上睡午觉吗?
教室里只能听见风呼啸的声音,时不时地它们还拍打一下窗子,老式教学楼的窗户并非十分牢靠,有时大家还在上课,风吹窗户的动静打断了老师讲课,同学们就会在台下窃窃私语:
"鬼叫。"
此刻她想起这些笑话来,只觉得半点趣味性也无了,那一阵阵声响好像不仅仅是在拍打窗户,也拍打着她的耳膜,眼前又游走着若有实质的黑暗,今天的一切都有点反常。
她努力镇定下来,收拢那些散落在黑暗里的恐惧和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失落。
“有人吗?”她试探性地问。
“我来扶你吧。”是个男同学的声音。
语汐吓了一大跳,内心的惊疑又破笼而出,老实说她问的时候根本不抱任何期待,她的耳朵很好,可是刚刚那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听到第二个人的动静,可这声回答又那么近,好像就站在自己面前……
难道刚刚他一直在看着她吗?
“为什么不开灯?”她们现在还没有晚自习,可是教室这会肯定还是有供电的。
“没事,我看的见,我来扶你吧。”男生的声音好像真的很关切,但是语汐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还是从音色上认出来他是杨家辉,这个人平时总在班上邀人上六楼,说六楼有个很好的老师。
可她们这栋教学楼根本没有六楼,五楼往上的楼梯拐角码放了一些老旧的桌椅,再往上就是房顶了,大家就算不数楼数也在大扫除的时候看得清清楚楚,哪来的六楼?
所以哪怕杨家辉的成绩真的越来越好了,同学们也只当他是开玩笑,从没有人真陪他上什么六楼。
“你扶我去哪,六楼吗?”语汐尽量放缓语气地问道,“张晴她们呢?我睡了一下午么?怎么没人叫我,老师也不说吗?”
“叫了,叫不醒,上课前叫了一次,刚刚她们去吃饭也叫了一次,你都睡不醒一样,就都说让你休息了,她们还摇你肩膀了。”他很自然地回避了第一个问题,“我扶你吧,不然该锁门了。”
像是回应他的话语一般,楼下传锁链碰撞的声音,接着说保安大叔的朗声问询:“还有人吗?锁门啦!”
“有人,叔,等会!”语汐急忙开口,今天已经够糟糕了,不能再添上在教室过夜了,她又减小音量回答杨家辉:“不用了,谢谢你,我自己摸索着下去吧。”
虽然难免磕磕碰碰甚至摔倒,但直觉告诉她,今天那个“不存在的六楼”离她并不遥远。
“你他爹的听不懂人话是么?我说我扶你!”他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气浪就砸在语汐的脸上,说着就开始对她生拉硬拽。
语汐此刻倒是稍微镇定了些许,其实刚刚的情形才让她不安,好像一个怪物在常人的躯壳下蛄蛹抽搐着,随时准备扑食猎物,现在他爆发出来,倒是更像平常暴躁的同学了,也让她确定他的不怀好心。
语汐也马上改变了态度,眼见已被拽出几米,她大喊着:“叔,你快上来!这里有人,有人在打架!”而后她又抓紧课桌,发现课桌也随着自己移动,这个人力气丝毫没有未成年的意思,她果断松手,又摸到把椅子,竭力挥舞着。
“放开我!我让你放开我!”可惜的是,椅子除了打痛自己她并没有什么打到人的实感,她又放下椅子,头撞、牙咬、脚踢,可是除了胳膊上越来越重的钳制感,她根本触碰不到第二个人。
语汐能保证她刚刚弄出的动静连寝室楼都能听到,可是却迟迟不见保安上来。
她在全力挣脱束缚,并没有发力往上走,于是小腿不断地被台阶磕碰,一阶又一阶,十一……三十六……四十二,语汐默算着,在五楼停下吧,最好只是这个人恶劣的一场玩笑。
可是,五十三……六十六……杨家辉终于停下了,六楼到了。
此时语汐眼前浓稠的黑色褪色了些许,她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个灰色的世界,六楼……真的有一间教室。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和老师说一声。”杨家辉又温和起来,却丝毫未缓解语汐的不安。
她马上意识到给自己逃跑的时间只有杨家辉进去问老师的档口了,她能来到这个虚幻的六楼,那个“老师”就一定不会给出“请回吧”的回答。
她开始夺命狂奔,也不管自己看不看得清了,几乎是飞下楼梯,妈妈、爸爸和好友们的身影在她的脑海中巡回,她又想到自己的人生和无限可能性的未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好像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好像唯一能能确认的只有想要永远陪在她爱的人身边汲取温暖。
她跑得越来越快,连腿痛也感受不到了。
她跑了很久,久到肾上腺素停止飙升,久到她自己感到不对,疲惫感席卷四肢,喉咙也痒的厉害。
但眼前模糊的灰色又让她看到那间教室,门从虚掩着变成敞开着了,这不是一个好消息,她本能地移开视线,不去看门里的事物。
下一秒,她又模糊看到了一个暴怒的杨家辉,他像是突然出现又像是直接呈现在她的视网膜上。
“我让你在这等着,你没听到吗?啊!?”
语汐又带着近乎透支的身体拔腿就跑,她没有听到其他人的脚步声,但杨家辉的叫骂声始终在身后回荡。
在她就要脱力瘫倒之际,面前延伸出了另一条路,并非下楼的路。
想起无数个梦境,她被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家,出不去,也没有任何人回应她,只有在难过到不行的时候,墙壁中才会出现一条不符合她家布局的暗道,她走进,得以醒来。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踏上了那条路,跑啊跑,杨家辉的声音听不到了,视野也明亮起来,她发现自己跑在一条水泥路上,薄薄的水泥,普通的护栏。
这条路实在不太符合物理规律,语汐害怕一脚踩空,所以还是尽力跑着,直到走下长阶,才松懈下来。
她抱着腿缓了好一会,期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离学校不远的街道上,看人们的状态应该还是下午,她掏出皱巴巴的零钱,在最近的商铺里买了一瓶矿泉水,然后踱步向公交车站台等起了车。
她现在实在不想去学校。
上车后,因为路途遥远,能坐半个小时,也不用担心会坐过站,等司机提示终点站到了再下车就行,语汐往往会在有座位的情况下睡一觉,可是今天哪怕比往常更加疲惫,她也卸不下心防,警惕的眼光在司机和其他寒暄的乘客身上打转,担心他们随时变个样。
她也害怕小憩时,黑暗又会烙印在眼球上,于是闭眼后马上睁开,一直强撑着精神,虽然累,但也让她感到安心。
直到回到家见到妈妈,她紧绷的心弦才松懈下来,马上扑进母亲怀里寻求安慰。
林女士看见本应该还在上学的女儿有点意外,但这点意外很快被心疼取代。
语汐进家门整理了衣服头发,但林女士还是注意到了她磨损的衣服,她颤声开口:“怎么了这是?”女儿不会是碰到了人贩子,拼了命地逃出来吧,想到这,她的心也一阵颤抖。
语汐强压下了心中莫明作响的警铃:不要说!
断断续续地诉说着经过,她担心母亲觉得自己在骗人,觉得这只是自己不想上课编出来的借口,一抬头却看见是心疼和凝重写满了母亲的整张脸。
“妈妈知道了,妈妈来想办法。”
前所未有的安宁包裹住了她,她抬手摸了一下母亲脸上的细纹,才舍得沉沉睡去。
语汐睡醒后她们商量了一下转学的事,又去医院好好检查了一番,得知没什么大碍后带回了一堆治疗跌打损伤的药物。
翌日,林女士便带着语汐上二中收拾东西,她本来想让女儿在家好好休息,语汐却坚持要一起去。
在教室收拾课桌的时候,语汐没有理会同学们疑惑的目光,她看着杨家辉,胸口还是有怒火在燃烧,如果不是在同学们的视角那天午觉醒来只有她不见了,她一定会抓着他去安全局。
“你以后不能再拉人上六楼了。”
“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个人变得有点木木的,少了几分灵动。
和室友们和关系不错的同学告别后,语汐便和母亲回家了。又过了几天,转学手续办好了,她转去了离家还要更远些的三中,此后的生活就如从前一样平静,她很快就适应了新的校园生活,只是在寝室卧谈会进行到讲恐怖故事时,她只作倾听者。
倒也不是对这些有什么严重的心理阴影,她只是隐隐有种直觉,如果她说了什么,她的话语会变成钥匙,让什么东西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偶尔,只是偶尔,她还是会看见大大小小的黑色漩涡漂浮着,甚至在她半睡半醒间坠向她的眼睛,但只要她提起几分勇气,一切便飘散无踪了。
这件事过去后,母父给她买了一部老年机,她也和原来二中的朋友们交换了电话号码,她们时常短信联系,比拼谁打出的颜文字更可爱,偶尔也煲煲电话粥,不过这些在初三后就少了,只偶尔联系,也不交流趣事了,只问问彼此最近还好吗。
中考后的第一个夜晚,她与张晴迫不及待打起电话长谈起来,这一次不用顾虑时间和话费了。
两个十四岁的少女今夜格外雀跃,两个人说了好多好多,说了备考时大家的疯狂,说了老师的励志语录,说了中考试卷的语文作文和数学大题……张晴絮絮叨叨每个室友的近况,语汐分享后来结识的朋友多有趣,两个人比夏夜樟树上的知了、田地里的青蛙还要有活力。
林女士在客厅里操纵着电视遥控器,面带笑意,只觉得什么节目都太无聊了,没有女儿的笑声有趣。
她歪过头看着身边的丈夫:“我们什么时候也和老同学聚聚?”
“看你呀,老婆大人。”
…………
语汐和张晴把喜欢的话题聊完之后就开始聊其他的同学,也不免提到了杨家辉。
“他有点怪怪的,你知道吗,你转学前他就有点那个什么,总说什么六楼六楼的”,张晴的语速放缓,声音也小了下来,“你转走之后就更奇怪了,都不怎么开口说话了,一来口就只有六楼,但成绩也是真的没的说,嘿,偏偏老师点他他又回答不上来。”
“我的天……”
“还有人编排你们呢,说什么他暗恋你,你转学他魂都丢了,听的人气死了,你放心,我们给你骂回去了。”
“噫,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语汐感到一阵恶寒,对于初中生活,她最讨厌的就是同学偶尔的捕风捉影,说某某某和某某某是一对,不管是不是说她。
此刻轻松的氛围让她忽略了心底声音的告诫。
“其实,那天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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