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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境、逆风与逆位
在美眼中,瓷和他的关系一直是逆位的。
对美而言,他从未见过日韩口中瓷的鼎盛时期,他知道的是1840年后愈发孱弱的意识体,早已不是那个坐于庙堂的高高在上的宗主。
新生的意识体年轻且强大,他在大洋彼岸隔岸观火,他在战火纷飞的天空下高枕无忧。霸道,强权,理所应当。他看惯了胜者为王,败者食尘,他习惯了一直是胜者,只接受赢家通吃。败者屈辱求和的景象他看过太多,像高高在上的鹰俯瞰匍匐于地的凡人。那些人疲倦,胆怯,伤痕累累,那些人卑躬,屈膝,俯首称臣,再为他所控接着一蹶不振……因此他从未想过,在那片被已蚕食吞吐无数次的土地上还有勃勃生机,还会诞生出敢于直面他的生命。
嚣张的、才堪堪诞生一年的、狂妄自大的生命,向他宣布了战争。
那时候他开始注意到瓷,注意到这个他认为是苏维埃的小尾巴的存在。
“您不应该如此轻视他。”领导人这样对他说道。
——但美不在乎。
他视世界为囊中之物,等他打败苏,瓷理所应当是他的瓮中之鳖。就如同日一般,他要为瓷精心准备一副项圈,因为以瓷器为名的意识体确实生得漂亮。绸缎般的墨色发丝,一红一金的异色双瞳,愤怒时甚至会变作龙的竖瞳。他想象着瓷跪倒在他面前时的模样,他的姿态应该是低下的,但他的眼神应该是狠然的,那眼神应该像随时准备昂首在他颈侧撕下一块肉的野兽,甚至一口咬破自己的嘴唇,不然他就跟日没有区别了。
炮火犁过朝的白山与黑水,覆雪之下犹如瘢痕的黑土是这片土地狰狞的伤疤。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层单膝跪倒在他面前,向他许诺一场胜利的圣诞。
但美看到了“恶魔”,而人类是不可能展示“恶魔”的。“恶魔”在黑夜之中发起攻击,不惧炮火也无畏子弹,不需要进食、不需要睡眠,“恶魔”在冲锋的号角中不可能被抵挡——
当瓷一拳砸在他脸上,他予以猛烈的还击,可即便他打光了枪里的子弹,瓷的下一拳永远会到达,直到恐惧在他心中发芽,再也生不起攻击的欲望,提心吊胆着不知下一拳何时到来。
“别打我了。”他甚至这样讨饶。
瓷的血滴在他脸上,更多的血如瀑布一般流淌,已经是完完全全的一个血人。
这跟美想象的不一样,太不一样了。不是他高高在上衣装整洁地欣赏瓷状若困兽犹斗,而是他被按在黑土地与血水之中慌忙溃逃,哪怕瓷的拳头的伤害并没有那么大,哪怕瓷已经伤痕累累……
他心里清楚,比其他所有人都要清楚,瓷虽然已经遍体鳞伤,但他不会倒下,永远也不会。
所以他逃了,逃得远远的,逃回本土,再回头瞧见瓷温驯地跟在苏维埃身后模样,忍不住冷笑出声。
瞧着吧,苏联人。
他绝不是温驯的绵羊。
瓷苏的交恶是种必然。
基辛格告诉他要耐心等待,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没有人敢接过瓷的橄榄枝,他是唯一的选择。
所以美等待着,等瓷向他抛出橄榄枝,他要拽着那条嫩枝将瓷拽入怀抱。
那短暂的、被称为“中美蜜月期”的时光,美站在尼克松身边,等待瓷的来访。他穿着一身天蓝色的正装,星条旗纹在领口,每一片衣角都亲自监督着熨好,发型也是沾着发胶一根一根捏好的,他……
China的专机降下时,他握紧了藏在口袋里的拳。
“您在紧张?”尼克松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我没有!”
然后发生了什么呢,他不记得了,只记得瓷的黑底礼服上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红龙,他走向他,与他握了手,再就站在一旁,一句话也没说。
他跟他家那些科学家团队一样,对航母和军舰的兴趣远远大过美利坚意识体本身,简直是岂有此理。
美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突然消失了片刻,在引起注意前重新穿着军装出现。他故意风风光光地走到面前,东方人置于航母巨大的阴影之下,而他耀武扬威地嘲讽:“我还以为你们要长长久久呢。”
他没有点明那个“们”是谁。什么万古长青,恶心得要命,多么好笑。
他等着瓷的反击,觉得他这一下肯定踩中了瓷的痛脚。但反击、痛苦,通通都没有来。瓷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仿佛之前那个无论如何都要揍他一拳的瓷根本不存在。
瓷应该是笑了一下,但不是对他,而是此刻远在太平洋另一边的某个人。他抬手摘下他的墨镜,美沉默地任他动作,就算眼睛被突然的阳光照得眯起。东方人似是好奇地翻看了一番,在确认那只是一副普普通通的墨镜后,让它轻轻落回他的手心,笑着摇头回答:“从来没有什么长长久久。”
是了,美想,是自己忘记了。国家意识体不是某一个人,他们是民族过去的、现在的,每一个。
因而他们时而冷静,就像现在的瓷,个体前前后后最多不过经历百余年的光景,瓷的人民对苏维埃的复杂情感反映在瓷身上,虽然足够浓烈,亦会被五千年的历史洪流沉淀。但他们有的时候也冲动,就像战争中的瓷,就像此刻以为对方会低头的自己。当四万万人民的怒火集中在一个意识之上,瓷对他所做的,也不过是1953年不致命的几拳。当年他和英吉利互相将刀刃和子弹送进对方的身体,他们做的可比瓷凶狠多了。
这算什么?五千年历史的沉淀吗?美无所谓地想着,甚至在心底冷笑。
“你必须对我友好一点,甜心。”他用甜腻的口吻说出命令的话语,“你家人员会乐意看见的。”
“我认为我已经足够友好了。”
美利坚的手依然向上摊开着,瓷的目光随着他落回那副墨镜上,一贯会察言观色的东方人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瓷白的手指捏住黑色的镜脚将它展开,重新戴回了他的脸上。
眼睛的压力减小了,使美的表情也变得友善了一点。察觉到这点变化,瓷轻描淡写地问道:“不太能接受强光?”
废话。
美刚要嗤笑他虚伪的明知故问,就被一道拉力拽着向瓷迈进了一步。这下,他跟瓷一起站在航母的阴影之中了。
然后他看见瓷的笑容,漂亮的、金红色的星星,没人能否认他的美丽。
这个笑容是对他的,美对自己说。与之前那个恶心的想着苏维埃的笑容不同,这个笑容的的确确是给他的。而且,上帝,这真的称得上是一个友善的笑容了。
“你们是不是还要涂防晒霜之类的。”
“说得好像你们不用似的。”
“我家孩子们主要是不想晒黑。”
“恶补关于我的知识了?So what?来找我验证真假?”
“确实如此,没有比问你更简单便捷的了。”
“那我拒绝回答。”
“别这么小气,走吗,请你吃饭。”
“你在我家里请我吃饭?”
“我来做,我厨艺还不错的。”
“哦,那可以……你有这么好心?”
“吃完了麻烦回答一下航母、雷达……方面的问题。”
“哈!我就知道!”
……那确实是一段美好的时光,他和瓷真的心平气和地交流,仿佛一对老朋友。尽管其中带有他知瓷知的目的,他们默契地从不挑明。有时谈到深夜,他擦去写满公式的黑板,取下标满重点的图纸,看着座下唯一的学生整整齐齐地收好整理妥当的笔记,居然能理解一部分苏维埃的心情。
每次传授结束都是瓷对他最好的时候,每到这时瓷常常不吝于给他一个吻。
瓷的吻与他对外表现出来的一样又不一样,也对,数千年来的宗主之国,必然有着能与其地位匹配的能力和野心。美感觉到了瓷对自己唇舌的掠夺,可当他昂起战意反击回去,瓷的吻又变成了绵绵春雨,放在颈后的手温柔地按摩皮肉,让他浑身发软。
美当然想要更多,想干脆将瓷按倒讲台上骑他,又想让瓷在满地的重要文件中弄自己,在但考虑到情报中说东方人在这方面相当保守,他忍住了。堂堂美利坚,竟甘于止步一个吻。
他总想着反正还有很多时间,迟早能跟瓷把全套做了,再玩那些花活也不迟。
……
…
“你明知道他们家在对台问题上态度一直很强硬。”
将报道甩到卡特桌上,美忍着爆粗口的冲动强调道:“那是他的逆鳞!”
桌面被他一拳砸了个坑,裂缝向周围延伸。总统府内烟雾缭绕,卡特放下雪茄,长叹一声。并非是他愿意,只是……
“这是民众的意愿,”他叹息着,看向美,“您不是最清楚的吗?”
是……他是再清楚不过,可是,他还没有、什么都没——
没有什么?跟瓷上床?好像是,又好像缺了什么,美发现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是冥冥之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后来发生的证明他是对的,就算瓷和苏维埃有时候吵得不可开交,恨不得对方去死,但结果苏维埃死后,他看得出来瓷比苏维埃那个大儿子都要伤心。
“我也教过你,怎么不见你喊我老师?”
苏维埃葬礼的那天下了场大雪,白桦林的花纹像无数双凝视他们的眼睛。瓷一身黑色的中山装,撑着一把黑伞,雪天之间像一棵劲松,在墓前站立了很久很久,美也看了他很久很久。
本来他是挺有耐心的,直到瓷对着墓碑喊了声“老师”,微妙的恼意忽然窜上心头,不再顾忌自己或者随便谁的面子问了出口。
什么老师,什么老大哥,还有那什么肉麻的“辰兄”,他给的援助难道不多吗?他教的东西难道不够先进吗?
他看见瓷原本怀念中有着悲意的表情凝固了,抬眼望来时眼底居然出现了罕见的茫然。
“……”
随后,茫然变为了二个字,“难评”。
美不爽,“你那是什么眼神?”
瓷忍俊不禁,“大漂亮,你这样听起来真的很像在吃醋。”
“去你的!CN!”美嚷道。
有时候美就是有这样的能力,跳脱的,出其不意的,无拘无束的,却轻易将他从悲伤的情绪中解放出来。
真好啊,瓷想,当之无愧的NO.1,确实拥有这样想说就说,恣意妄为的底气。只可惜他与美不一样,他已经清晰地看见了他们针锋相对的未来。苏维埃的离去就是宣告他与美直接相对的标志。
因为无论未来各国关系如何,国际又以何体系运行,这个世界上都只会有一个第一。瓷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野心,他习惯了做那个唯一,即使百年身处逆境,短暂的逆位过后,他终将逆着风回到那个位置。
所以……
瓷看着受他一句调侃就恼羞成怒的美,轻柔的雪花被风一吹,就绕过伞面落在了美国人的发梢。灿烂的金发在雪地间映衬得闪闪发光,常年隐藏在墨镜后的蓝眼睛闪烁着明晃晃的怒意,亮得像太平洋海面波光。一切都那样生动。
或许是意识到正站在重大历史的节点,瓷心血来潮地收了伞,缓步朝美走去,一步一步,越来越近。美冷静下来了,他注意到美的眼神正在盯着自己的唇。
自己看起来很想亲他吗?这令瓷感到郁闷,又有点好笑。
“我不喜欢你的语气。”美说,那令他感到冒犯。
瓷说:“不低声下气的,你都不喜欢。”
刻薄得一如既往。
倒是没说错,他是不喜欢。瓷平视他的目光对他而言已经是一种挑衅,更别说偶而犹如居高临下的调笑,直接将他们间的地位颠倒。但是……美墨镜后的眉轻轻蹙起,但是那些低于他的,他不屑于。他从没吻过日,却让瓷压上了讲台。
东方人站定了,他们离得很近,近到瓷的呼吸悉数洒在他的脸上,近到瓷靠近一寸就能吻上他。
没有人闭上眼睛,他们直直对视,先到来的是亲吻还是枪口?无人知晓。
瓷先错开一步,他们擦肩而过。但在擦肩的瞬间,他还是搭上了美的肩膀,向自己这个时代的对手致以敬意。
美眼帘微动
——那温度一触即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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