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契阔

　　先皇体弱多病，咳血而亡。此前先皇召幽王回京收回兵权，而后幽王于先皇病榻前日日关怀，先皇驾崩后他得了圣旨成了摄政王，辅佐年幼的小皇帝。
　　执掌大权的幽王不久便开始挟天子祸乱朝纲，将违逆、弹劾、不同流合污的世家大臣网罗罪名、投入狱中、秋后问斩，一时间刑场乌鸦盘旋、人头滚滚、血凝黑污。
　　程翎和好友魏翔也是那人头中的一员。
　　青梅竹马的两人自小亲密无间，他们继承了父辈的衣钵，延续了两家的友谊，一人在官场沉浮，一人在沙场厮杀，眼下他们都因为公然违抗摄政王而被送上刑场。
　　魏翔先程翎而死，他自少年将军一路走来，父亲是魏国公，战场上功绩赫赫，却落得如此下场，他于死前慷慨陈词，引得围观众人凄凄切切。
　　程翎听闻好友就义，潸然泪下，眼泪浸湿了囚衣衣领，刀风于脖颈处落下，过往于合眼时的白茫茫的麻木与寒冷中同走马灯般路过，他忽然想起年轻时魏翔同他打趣：
　　“若你为程家‘程铃’，我俩便是天生一对恩爱佳偶。”
　　程翎现下想起这番话多了几分释然和轻松，他发誓：来世若他为女子，他便与魏翔做夫妻。
　　沧海岁月弹指一瞬，万物静谧凝滞，灰飞烟灭于天道一瞥，然后再于幽暗静默中回溯。
　　程翎重生回到了总角（八岁）。左右扎着两个发结的小孩想着重生一回逆天改命，但很快发现总角稚童的能力有限，于是他打算先按兵不动。
　　前世魏国公夫妇老蚌生珠，将近知命之年生下魏翔，极其宠爱魏翔，他们虽然支持魏翔驰马试剑、研习兵书，但反对他上战场。直到大儿子和二儿子战死，边关告急，魏国公不得不带上魏翔，父子一同披挂上阵，而后魏翔一战成名，被皇上殿上封名，成为名满天下的少年将军。
　　今世魏国公夫妇和前世相同，程翎和魏翔也同前世一样亲密无间。
　　程翎想着既然重生了一世，就决定享受和魏翔更亲密些，他陪魏翔一起投壶、踢蹴鞠、捶丸、打马球，程翎第一次上马若不是魏翔即时拉住辔头，他就要跌下马休养半年，而魏翔在这个项目上是王都贵公子中的佼佼者。程翎也带魏翔一起下围棋、参加雅集和茶会，有时还要替魏翔完成罚抄的功课。大多时候还得是魏翔拉着程翎“上房揭瓦”，闹得“鸡飞狗跳”，有次魏翔拉着程翎爬上魏国公府的墙头，两人沿着墙爬上屋顶，抬头发现他们两人的仆人跟着他们在下面边走边惊呼恳求，最后还是魏国公出马把两人抓下来。
　　魏国公一边拽着魏翔的耳朵一边向程翎的父母道歉，然后不顾魏翔的挣扎求饶气冲冲地往外走，看来今晚有人免不了一顿打，程翎也知道自己免不了被父母训诫。
　　程翎前世绝不会陪同魏翔胡闹，那时他是那个在地上紧张又害怕地跟着魏翔的人，魏翔会调侃程翎是个胆小鬼，逗弄够了就轻松翻身跳下屋檐，叉腰显摆他的艺高人胆大。
　　今世弥补了前世的少年缺憾，程翎心里仍有一块空荡寂寞，转而认为这世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将前尘往事描摹清晰，知晓未来却不知如何扭转乾坤，瞻前顾后、不得其解。
　　他曾委婉暗示并告诫魏翔的两位兄长，最终依旧迎来魏家二子战死、边关告急的局面，魏翔踏上前世的道路，程翎即便知道好友会在这一战中打下“少年将军”的头衔，其中艰险难以一言蔽之，于是那段时间他常于书斋中望着窗外竹影夜夜揪心。
　　好在魏翔凯旋，但今世身边带着一个程翎前世从未见过的人物。
　　此人名为仇英杰，据说魏翔受伤后与大部队分开误入深山野林，幸逢山中采药的仇英杰出手救治。随后仇英杰提供了不少地形和敌军驻扎情报，协助魏翔大胜敌军。仇英杰因为帮助了魏翔破了师门戒律，被逐出师门，跟随魏翔左右、出谋划策。
　　程翎认为魏翔能逢凶化吉又遇上这等奇才自然是好事，于魏翔设宴时见着了这位一进京便搅动波澜的仇英杰，交谈中识得对方是位和魏翔描述相差无几的谦逊君子，谈吐有致、字字珠玑，待人更是滴水不漏、八面玲珑，但魏翔因为前世未曾见过对方而耿耿于怀，他看到仇英杰那张充满不确定性的面孔就联想到前世凄惨悲凉的结局，难以安心。
　　此后，程翎时不时能遇到仇英杰：世家子弟举办的宴席、活动，文人雅士聚集的雅集、诗会，仇英杰成为京中名门望族竞相追捧的人物。仇英杰最初通过魏翔结识了不少达官显贵、公侯勋卫，又传闻幽王唐璎甚至当众夸赞仇英杰，有意招揽其为幕僚，而面对幽王的拉拢，仇英杰表现得宠辱不惊、进退有度，在此之后，仇英杰在几乎与世家子弟平起平坐，他神秘的身世也是众说纷纭。
　　程翎无意与仇英杰深交，因为在他眼中，仇英杰的行为逻辑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同龄人，仿佛是阅人无数的通达谙练，尤其是在交谈程翎时常会有这样的感受，所以旁人越是称赞仇英杰，程翎越是细想之下觉得惊异和可怖。
　　程翎借备考的由头减少出席世家子弟的宴席频率，然而即便如此，仇英杰还能跟着程翎的好友魏翔前来拜访。
　　那前世未曾听闻过姓名的人物面上挂着不深不浅的笑容，一言一行皆符合礼仪规矩，程翎的父亲在与他聊了几句后也很欣赏这位晚辈，魏翔更是把程翎边哄边拉出书斋，大大方方地想要撮合自己的两位好友成为朋友。
　　程翎不好推脱魏翔的“好意”，不过待仇英杰仅以“君子之交”的淡然态度。
　　魏翔在旁听着两人言语之间你来我往、各种话术信手拈来，他听不懂文人间拿着寻常话题说得文绉绉、慢悠悠，想要中途加入他们的对话也是一头雾水、无处下嘴，于是乎他自觉伸个懒腰，打招呼让出两人的空间，推门出去同往日般把程翎的小院当做自己家院子般闲逛。
　　待正主离开，装潢雅致的茶室内人声渐歇，而后唯余熏香袅袅，窗上簌簌行走过竹影。
　　程翎望着茶盅，竖起耳朵听门外人走动、逗猫的声响，听到他大声抱怨他家猫儿又长胖，程翎拿起茶盖，嘴角慢慢翘起。
　　“程公子因何发笑？”
　　仇英杰有时发言十分直接，而程翎不是快言快语的人，他抬眼注视仇英杰，后者面上挂着浅淡的笑，好似始终在耐心聆听，望人而笑乃和，交浅言深却不妥。
　　“在下何德何能……”
　　仇英杰打断了程翎的客套话：“你值得，将来，你可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
　　程翎震惊地看向“口吐狂言”的仇英杰：这话可讲不得，更不可被好事者知道，可仇英杰又是如何知道前世的事情？
　　程翎皱起眉头，迟疑片刻，没有给予反应。
　　仇英杰抓住了这份迟疑，加之他此前的观察判断，他自信满满地向程翎坦白他下山的目的。他前面说的“单机游戏”、“事件路线”、“人物图鉴”、“通关进度”之类的词汇让程翎一知半解、疑窦丛生，于是仇英杰换了套说法，说自己在山上推演卜算窥得几分天机，骇然得知江山社稷的动荡，他要改变这算卦中众人的命运，所以他救了魏翔并助他大胜，之后进了京见了卦象显明的各位风云人物，偶然梦里见云山镜台清明，唯独程翎身上好似笼罩了一层云雾，捉摸不透，于是仇英杰有意接近他，想要查明程翎身上的独特之处，探究程翎是否也是天道青睐之人。
　　仇英杰口中之事玄而又玄，程翎前世不喜怪力乱神，今世也从未细想“重生”此事的奥妙。可若老天真有眼让他重活一世扭转乾坤，可为何努力总是落空，他内心深处掩藏着巨大的恐慌：他没能改变魏翔两位哥哥战死沙场的结局，但也不想再经历前世幽王摄政的未来，不想昔日的少年将军魏翔落得那样人首分离的结局，可是仿佛无论过程如何，水流转了多少道弯，它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最终依旧汇入大海。
　　重生以来，程翎选择享受当下，尽量弥补自己前世的遗憾，而每到昔日浮光掠影的重要人物和事件逼近，他总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程翎的谨慎和忧虑在仇英杰坦荡直白地意欲逆天改命的衬托下倒显得只顾小人之利，有失君子之风。
　　程翎抬头看向仇英杰，对方的神态放松而惬意，胸有成竹而毫无畏惧，他似乎一直知道自己的目的并且从未犹豫。
　　现成的变数就坐在自己身边，若是仇英杰的话不假——他卜算的未来切实发生在程翎的前世——程翎深埋于心底的火花再次被安静地点燃。
　　程翎定下心神，喝了口茶，转而询问仇英杰算得天机后的打算，也是间接承认仇英杰的猜测。
　　仇英杰浅笑，直言他看中了程翎，这次他的目标就是程翎。
　　前后话题的落差度之大让程翎一时无言，他蹙眉观察仇英杰的神色：他说得坦坦荡荡，笑得高深莫测，所以程翎不敢确定仇英杰方才是否在戏耍自己。
　　程翎松开眉头，笑说仇公子莫要拿自己开玩笑。
　　仇英杰沉默一会儿，顺着程翎的话从善如流地说了些俏皮话，好像很快忘掉了刚才的尴尬，屋内气氛渐转快活。
　　魏翔抱着猫儿推门而入，迎面见程翎和仇英杰谈话间不再是自己离开前那般疏离、淡漠，程翎也露出符合他年纪的活泼笑颜。此前魏翔时常瞥见程翎盯着自己深思——还以为自己没发现——思来想去自己也没有犯错惹事，长辈、同辈都说程翎较自己成熟、稳重，那兴许就是程翎两耳不闻窗外事，俗称，读书读傻了。
　　魏翔心里想多亏自己的撮合，他就知道两人肯定谈得来。
　　之后魏翔的两位朋友越走越近，仇英杰甚至不需要通过魏翔就可同程翎结伴赴约雅集诗会，京中传闻两人一见如故、意气相投，乃是这一代世家子弟的交往典范，说着他们谈起同程翎一道儿长大的魏小将军，谈他小儿破贼的意气风发，也谈他当街纵马的年少轻狂，更感慨程翎与他结交的缘分。
　　魏翔听得不是滋味，他同程翎乃竹马之交，自小他不擅长吟诗作对，诗词歌赋两眼抓瞎，唯独兵书能看得津津有味。往日他陪程翎出席那些文人骚客的雅集时没少出丑，虽然他现在立了军功，圣上封了名衔，旁人不敢当面嘲笑他，但魏翔也心知肚明，他想和这些无病呻吟的文人——当然程翎并不在此列——打交道还不如打马球、围猎之类的活动既能活动筋骨又爽利痛快，他也就慢慢不陪程翎去了，程翎也能理解。
　　魏翔知道程翎不是舞刀弄枪的料子，打马球也远远不如自己，程翎陪他于马上欢笑是真情实意，那是因为程翎喜欢同朋友作伴、玩闹，但即便是朋友，魏翔也知道自己在程翎那里独一份的特殊。他从小便敏锐察觉到了程翎对他不一般的关注，可惜他分不清这种关注中喜爱和崇拜各占几分，又是否夹杂了其他别样的情绪，到如今他已经习惯程翎的关心和陪伴。眼下程翎有了“真正”的知心人，这个知心人还是自己推荐给程翎的有才之士，他也认同这个才子的能力，魏翔高兴还来不及，他又不是丈夫多情而生闺怨的妻子，没有那种叽叽歪歪、扭扭捏捏的小女人心思。
　　他就是本能地、隐约地觉得，不该如此。
　　一种莫名其妙的偏离轨迹的不安横亘在魏翔原本大大咧咧的交际生活中，使他从旁人口中听到程翎和仇英杰的消息便心烦意乱。魏翔绝不会承认自己在拈酸吃醋，俗话说“大丈夫不拘小节”，不过魏翔还是在三心二意射歪靶子后决定找仇英杰问问他的近况，顺道问问程翎和他相处如何。
　　仇英杰大方地陈述程翎与他倾盖如故，程翎不愧是京城闻名的才子，果然同传闻中一般博闻广记、学富五车，他还要感谢魏翔牵线搭桥。
　　魏翔支吾着收下仇英杰的热诚谢意，赶忙问他与程翎相处如何。
　　仇英杰说了几句话忽然停顿，似乎才反应过来，一双眼睛在魏翔身上滴溜打转，抿嘴微笑，开玩笑说魏翔莫不是想“独占”程翎。
　　魏翔下意识回了一句别开玩笑，随即脸憋红了都没有马上想出更多反驳。
　　这般反应惊到了仇英杰，后者旋即挑眉联想到许多——之前走攻略魏翔路线时的种种见闻、推测——他立刻赔笑讨饶，这个话题就此不了了之。
　　魏翔在谈话中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喜好龙阳，可他在军营里和那么多爷们赤诚相见地洗澡内心也毫无波动，难不成他不喜欢人高马大的大老爷们？
　　行动派的魏小将军立刻遣人偷偷买了断袖的春宫图，看了几页觉得浑身发毛，但如果代入程翎的面孔，又感到害臊和羞耻。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对程翎产生了别样的情愫，这事犹如晴天一道霹雳劈开魏翔的天灵盖，醍醐灌顶应如是。无可否认，他喜欢程翎——鲜有人不喜欢程翎——而若要魏翔承认自己心悦程翎，魏翔宁可给自己一巴掌，他实在觉得自己卑鄙下流。
　　魏翔找来家中的一位清秀小厮，两人大眼瞪小眼，小厮背后冷汗直下，眼前飞快掠过最近自己犯的错，思量如何挽救自己的错误，结果却等来魏翔无缘无故的叹气。
　　魏小少爷揉着脸唉声叹气，一副苦大仇深的可怜样。
　　小厮咽了咽口水，大胆地东拉西扯，恰巧戳中了魏翔的心思，他说：少爷是否是想约程家少爷出游。
　　魏翔一愣，连忙否认，又沉默片刻，面上神色逐渐明朗，他赏了小厮并让他喊人去准备马车，他准备亲自前往程府邀请程翎，路上再想约程翎出来的理由。
　　到了程府，魏翔才得知程翎又被仇英杰先一步邀去赏花宴，他急匆匆驾着马车赶往赏花宴的府邸，不巧正碰上预备回去的仇英杰，后者与魏翔说赏花宴已经结束，程翎走另一条路回府了，于是魏翔再急匆匆赶回去。
　　仇英杰望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街道的拐角，若有所思地眯起眼。他第一次攻略的对象就是魏小将军魏翔，前期的路线与这次大差不差，都是采药时救了受伤的魏翔，然后作为助手留在小将军身边，进京后他才有意与魏翔分开，只为触发“程翎”的攻略路线。
　　魏翔感情粗糙、直觉敏锐，关键十分重情重义、之死靡它，所以他是这个游戏里最好攻略的人物，类似于教学人物。因为攻略魏翔毫无成就感，所以仇英杰很快将他抛之脑后，直到最后寻找隐藏攻略人物时，仇英杰把目光移到魏翔、幽王、小皇帝等多条线中的背景人物探花郎程翎身上。
　　仇英杰此前摸索攻略时不断整理、琢磨人物关系图，他知道魏翔和程翎这层青梅竹马的关系，这些日子他费心费力地推线，都快编不出有关“天机”的事情，而程翎的好感度也没升多少，不过竟然让他知道最好攻略的人物魏翔原来喜欢程翎——超越兄弟之情的喜欢——据仇英杰观察，程翎也很在意魏翔，他付出了超乎寻常的关心和包容，这可真有意思。
　　这边魏小将军终于遇见了程翎，两人进了程翎的书斋，退避仆人，魏翔还特地左右看了走廊无人，亲自关门。一路上兴奋并紧张不已的魏翔单独面对程翎时涨红了脸，他没有移开视线，结实健壮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直截了当地向程翎表白。
　　程翎略微瞪大眼，沉思片刻，他想残忍地拒绝魏翔，毕竟两人身份摆在那里，魏翔还是魏国公仅剩的儿子，但他抬头对上魏翔期待的眼神，转念想起前世魏翔状似无意的“玩笑”、慨然赴死的豪情 ，昔日种种因缘际会掠过眼前，到嘴边的拒绝滑下喉咙，他变得犹豫不决。
　　最后，程翎决心抛下所有世俗的考量，面对更加重要的问题：这样的变数能改变他们的结局吗，这样的选择能让自己无论面对何种结局都问心无愧吗？
　　既然都已重获新生，那便求个无愧于心。
　　今世最初的愿望再次浮上他的心海，惹得他止不住心潮澎湃：他亦心悦魏翔，前世的他不敢肖想这样胆大妄为的选择，虽然不知为何今世魏翔会主动向他阐明心意，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程翎和魏翔在外人眼中重新变回昔日那对亲密无间、同进同出的友人，而唯有他们俩人知道关上门后俩人已抵足而眠、耳鬓厮磨。不，也许还有一个人也知道了，但仇英杰没有行动，至少没有表面的行动，甚至接下来一段时间都鲜少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六年后，程翎同前世一样进士及第，被皇帝钦定为探花使，此时魏翔带兵在外三年有余，时常从边关寄来书信，大方直白地表达关切思念之意，介于两人青梅竹马和父辈交好的关系，无人怀疑两人行了旁门左道之事。
　　这六年里程翎时刻关注幽王的动向，当听闻皇帝病倒在床，皇后揽过大权，幽王被召回京城，程翎意识到前世的一切正在按部就班地于今世上演，他立刻找上了仇英杰。
　　仇英杰应了程翎的邀约，两人相隔六年再次坐下来谈话，然而彼一时，此一时，一个当朝为官，一个幽王幕僚。
　　两人寒暄片刻，程翎开门见山地询问仇英杰近来是否再次卜算天机。
　　仇英杰笑道，几年前开始他就很少做折损寿命的事情，“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顺其自然，他劝程翎看开些，享受眼下的时光。
　　程翎倒是不吃惊，既然仇英杰选择成为幽王的幕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程翎便不敢打包票仇英杰现在的立场：这个忽然出现的奇人通身气派模糊不清、摇摆不定，待人亲近而疏离、热忱而冷漠，能力出群但站在幽王那边……
　　仇英杰故意叹一口气，晃着酒杯里浮沫的酒液，说天道不可逆，这是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
　　程翎浅笑，他委婉问了仇英杰为何前后改变如此之大。
　　仇英杰六年间毫无改变的面孔浮现真情实意的笑意，他说他打算重新开始，所以要尽快结束。
　　程翎垂眸沉思片刻，斟酌后说：仇英杰莫要在此等大事上同他打趣。
　　仇英杰摇了摇头，他眼神迷离，看向虚空一点，说事实如此，他从不说谎，他又说幽王是皇室宗亲，是当今皇上亲近、信任之人。
　　程翎注视他的眼睛，嘴角略微抽搐，没有看出戏言的痕迹。
　　前世惨烈景象至今于他的噩梦里仍旧触目惊心，他自然无法对始作俑者生出好感。仇英杰的“好言相劝”他当是耳旁风，既然对方放弃了逆天改命，自己也得匡扶朝堂安定社稷、挽救忠臣良将，两人此次碰面潦草分别。
　　仇英杰知道程翎没有放弃改变命运的幻想，他知道自己无法攻略一个心有所属之人，所以他想尽早结束此次攻略，重开一局，下一次他将以用更完美的话语和行动征服程翎——就像他之前攻略其他人物一样，他享受知根知底、征服人心的感觉，更享受游戏全收集的快乐，程翎和其他游戏人物没有区别，都是或早或晚就要落到他手里的漂亮摆件，整个世界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场游戏。
　　这个游戏总体的时间线不会变：皇帝唐理驾崩，小皇帝登基，幽王摄政，世家大臣遭受屠戮，最后进入结局总结。某些人的结局会因为玩家攻略的方向而不同，比如攻略魏翔，两人就会远离朝堂、隐居江湖；攻略小皇帝唐昱，玩家就会参与后续鸟尽弓藏的行动；攻略幽王唐璎，玩家就会知道这场残暴屠戮之后的真相；而攻略程翎，现在看来他被设定为玩家上一次攻略“幽王”路线后“重生”，幡然醒悟与魏翔互诉心意，目前看不出他这条线的意义，难不成就让玩家知道他魏翔本能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对？
　　仇英杰不理解如此设定的缘由，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挑战”，他相信游戏开发者不会无缘无故增加这个设定，这个背后肯定藏着巨大的奖励。可是他重开了几次，每次都遇见从“幽王”结局后重生的程翎，程翎看自己的眼神冷淡而警惕，看着魏翔的眼神却关切而温柔，故事的结尾两人慷慨赴死，自己始终来晚一步。
　　略感挫败的全收集玩家联系上游戏开发者，后者回复他游戏的暗线攻略人物并非程翎，而是皇帝唐理，不过开发者感谢了玩家游玩自己的游戏并说最近解决了游戏所需内存猛涨的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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