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

　　这是一件极其疯狂的委托。
　　我在整个晚上连做了几个噩梦，猛地睁开眼,听到一阵忙音。我的意识模模糊糊，分不清现在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眼前的事物还不是太清晰,我环顾四周良久。才看到木制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我才知道我是被一通电话吵醒了。

　　通话中,忙音从中而来。
　　我拿起手机,上面显示已通话三个小时。
　　已……通话？
　　我误解忙音的定义了？
　　抬眼,是一串陌生号码。我睡意未退,一点耐心都榨不出来，更没有寻根问底的心情。
　　我没有在意,随手结束了通话。
　　我转头看着被映亮的窗帘,此时正是烈日高照。
　　就像一切如常。

　　出门前,我还在镜子里欣赏我的佳作。
　　我反复和老板发来的照片对比，样貌、衣着……简直和照片里的少年别无二致。
　　余光瞥到镜子的一角,那是一个我毫无印象的缺口，从那个角长出来的长长一道。我平时很少用镜子,二十五块钱包邮的它几乎是常年吃灰的。
　　而且还是落地镜。
　　倒都没倒下来过，别说磕磕碰碰了。
　　我盯着那个缺口,盯着盯着,目光又跑到了那张陌生的脸上。
　　是的，这张陌生的脸，此时正在我的脸上。
　　是一点小手段，需要保密。

　　有点好看。
　　我望得有些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终于迈出门口。

　　我就这样,以一个陌生少年的身份,参加了我的葬礼。

　　我所住的小公寓是公司承包的。这项委托十分困难,我是唯一符合条件的。当然报酬也是相当的华丽，把它完成的话,我大概能住上别墅。
　　我本一心想着别墅，却忍不住反复回想起我在全身镜里的样子。
　　我一路上飘忽的乱想，甚至有点燥。结果刚走进会场,我就僵住了。
　　太鸡儿冷了。
　　办葬礼要现场打造冰库吗，什么尸体那么金贵。
　　哦,好像是我的。

　　老板的安排十分周到,连我的尸体也准备上了。
　　只是我没想到,我的尸体要放棺材里展示。还有一些我根本没印象的所谓亲朋好友们，趴在棺材边，假惺惺地对“我”哭爹喊娘。
　　哭爹喊娘说的有点夸张，但是他们真的是这样干的，我还嫌这个词不够到位。甚至还有一个明目张胆地滴眼药水。
　　演技太差，到底是谁拉的业务，我心说。
　　我，真的认识他们？
　　我暗暗嗤笑一声。

　　刚刚就已经冻的有些僵了，现在我面上也做不出什么表情。
　　我却明显感受到一阵惶恐，脸上看不出来什么但是实际上我感觉我的心脏像在坐跳楼机。
　　我看到我的尸体诈尸了。
　　我听老板说过，他安排的是假人。
　　假人，假尸体……会诈尸？
　　首先，我老板很抠，不会买这么先进的尸体道具。第二，我老板肯定不会找那么不敬业的龙套师傅。
　　最后，这他妈谁啊？！你就不能好好睡一觉吗！尸体而已我都会演啊！

　　我的尸体，正向着我走来。
　　来参加葬礼的人本就不多，一大半都在棺材边了，剩下的零星几个都站的很分散。
　　我站的地方就是那么凑巧，只有我一个人。
　　心脏宝宝，我也想坐跳楼机。
　　尸体大哥，你这是要搞死我。
　　我内心五味杂陈，有点想扶额。刚想抬手，手腕就被握住了。
　　我下意识向手腕的主人那边看，刚好对上他的眼睛。
　　是我的脸，手腕的主人是我的尸体 。
　　我还是直接跳楼吧。
　　和自己对视有点尴尬，即使那个眼神很冷根本不像我。
　　我明白这个人不是我。
　　我也不是那个陌生的少年。

　　我猜想，面前的人估计也用了和我差不多的手段。
　　我们对视的这一眼，我想了很多东西。
　　比如，是我高一点还是他高一点。
　　呃，答案别问，反正也差不多对吧。
　　很漫长的一眼，对面竟然没移开眼神。
　　我正打算动一动，然后就看到这人的后方——刚刚棺材的那个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
　　我甚至清晰地听到“轰”的一声，滚烫的热浪顿时吞没了整个葬礼会场。
　　那个人没有松开我的手腕，在滚滚火焰肆虐的噼咧声中，他的声音却那么清晰。
　　他说:“我们该走了。”
　　这个声音像定心剂，还有一种……信服力。
　　呃我说的是我不忍拒绝。

　　被拉走前，我看到刚刚在那边的“亲朋好友”已然成为了人形蜡烛。但他们完全没有被焚的恐慌和挣扎，只是像死物一样定在原地。
　　火光扭曲了他们的体态，他们的脸庞融化在火焰中。
　　火光映在我们身上，我看着这里的景象，有些发愣。
　　然后他把我拉了出来，我们逃走了。

　　会场刚刚那么冷，现在一冷一热本应有一些有意思的反应。可是并没有发生，我所感受到的，仅仅只是全身的冷意突然褪去，转为了热。
　　我已经没有时间可以多想了，我心说。
　　我被我的尸体手牵手跑了一路。
　　我本来不是爱寻根问底的人，可是现在我看着前面的人，我突然想问个清楚。

　　“……Smucco？”
　　我的语气既有试探又有肯定，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只是一说到这个名字，我的大脑几乎是空白的。
　　就是……想试试。
　　想试试，面前的这个人是不是他。

　　他停了下来，我跟着他慢慢停下。
　　我刚刚一说完那句话，视线就掉到了脚下。我不太敢看对方的反应，不是他怎么办，是他我又该怎么办。我不敢想。
　　我抬头，却发现他正面对着我，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他说:“Leeuw，好久不见。”
　　这是我想过无数次、梦到千百次、不想忘掉也不能忘掉的话，现在我终于亲耳听到了。
　　只有我们二人知晓的名字，终于在彼此的口中听到了。
　　我们抱了个满怀。

　　我们坐在江边的草坪上，天上是一片绚丽的红霞，我幻视葬礼上的漫天火光。
　　我问他，为什么要找这个委托，为什么要抹掉我记忆里你的样子，为什么要让我假死。
　　他只是垂下眼，手上还夹着烟。
　　他说，“我想将你带出这荒唐世间。”

　　我轻笑，带着两分惬意。
　　我没有看着他，而是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
　　“Smucco，”我说，“世间唯有我们的心跳。”

　　我们在这个天地间，勾销了一切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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