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鹿

作者:六万六换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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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 章


      次日醒来,我决心探清一切,为我,亦为席木渊寻个公道。然而若想从娘亲口中得知实情,除了在修炼中胜过她,别无他法。赤鹿一族素来慕强,唯有强者才能在族中站稳脚跟,把握族中大小事。我历经种种不想也知,如此大的手笔,除去一族之长,何妖有能力布此大局?
      我此前研究了无数功法,绝情道确实是能令赤鹿一族修炼最快的秘籍。然而我日练夜练,始终修不进一层,终日在入门处徘徊。
      恨怨消褪则爱意疯涨,我一日一日地思念着席木渊,从以泪洗面到冷脸自持,从早到晚地修行。可是那幻音连心痛一齐不再出现,叫我痛苦不堪。心不痛唯有身痛,我每日割腕放血,看伤口第二日复原后再次下刀,唯有如此,我才能安心练功。
      两月过去,我依旧于绝情道上止步不前。为何?因我心中早已无恨?那玄鹿世仇有如何?我心焦如焚,以至于终日胡思乱想,夜不能寐。
      若是,若是以恨为引,于绝情招式上稍作变化,又如何?
      走投无路之际,不知何时,我竟有了如此荒谬之想。此法荒诞,任谁听了恐怕都要骂上三分。
      然而,我愈想便愈是狂乱,甚至一发不可收拾。
      恨既由情始,那以情作饵,不也可行?恨不可无源,情却可无根,无根之力,好比汪洋之水,无穷无尽也。恨无绝期,使其断亲断情、自掘生路,情亦无绝期,反而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我决心试上一试。试试又如何?反正我与废人无异,试了又何妨?最坏也不过经脉尽断而已。
      此后,我便按心中所想,以情为源,改绝情招法,一层一层修炼下去。修行不易,我时而手麻脚痛,时而疯癫作乱,走火入魔后数日不醒一事更是家常便饭。但我深知,我既然未死便是留有转圜余地,此路不通那就另辟蹊径。娘亲劝我不要再如此折磨自己,可是,我不如此又能奈何?席木渊的护身符还收于我心口之处,我不醉心修炼就只能入魇,而那比走火入魔、经脉尽断还要令我恐惧百倍。
      白驹过隙,一晃已经数十年。一年初春,我终于悟出塑情道法,于山洞中日夜勤练。如此又是六十年苦练,每日不停不休。我再次出洞之时,又是百年生辰渡劫之际。只是这次,我于空地上打坐静候,不打算多作抵抗,任由四道紫电往我杀来。须臾之间,四道紫电过去,天清云净,我虽未昏厥却也十分虚弱,比昏厥好不了多少。背后金光乍闪甚是晃眼,于是乎,我化回原形往湖边走去。金光更甚,我眯眼看了半日,发觉身上有了四朵金色焰纹。
      我的修为回来了,只是,背上焰纹为何是金色而不是赤色,我无从得知。
      我再度化回人形,将那两枚护身符取出,却见护符顷刻之间化为粉尘,风吹即散。我心无所感,泪却未语先流。滴泪尚未流尽,而我丹田躁动,似是在警醒我:塑情功已大成。
      不知何时云层翻涌、日斜风静,云中慢慢出现了一只金边赤鹿。我抬头观其异象,还未探究明白,娘亲便因天降祥瑞奔至我面前。
      “我儿,快告诉娘亲,你是不是修成了神功?”
      我点头看她,心中无喜无悲。娘亲抚掌大笑,拉着我要往蚩地走。我站定不动,她不解回头。
      “娘亲,你下得一手好棋。我同你对弈两百多年,未曾赢你一局,是也不是?”
      “我儿,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娘亲,我与席木渊这两颗棋子,可好好成了你的局,随了你的愿?”
      娘亲低头不语,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你都知了多少?”
      “看娘亲想说多少。”
      “不错,是我布了局,那又如何?你乃族长之女,将来更是一族之长,怎可囿于男欢女爱!更何况,你当初救他一命,席木渊若不是狼心狗肺之人,便该舍命相报。”
      我按住剑把,胸膛既悲又痛。
      “娘亲,救了便是救了,我从未想过要人报答。若是早知今日,我绝不会把他带回蚩地。”
      她一下子变得激动,呵斥我道:
      “你懂什么!席木渊只是你成道的饵,唯有封心锁爱,才能修得绝情道,振兴赤鹿一族,报了那血海之仇。我族复兴,本就是踏着男人尸骨铸成的。男人不死,如何绝情?更何况,席木渊他心甘情愿,我也不过是助他达成所愿!
      “我儿,你要相信,娘亲这是为了你好。你日烦夜恼不得安眠,娘亲此举都是为了帮你!那凡人算什么东西,竟让你这般牵挂!”
      我推开娘亲伸过来的手,不愿让她碰我。
      “娘亲,那血海深仇,不过是为了爹爹吧?爹因赤玄大战护你身死,所以你才这般不甘心?”
      娘亲扇了我一掌,我面颊灼痛,却觉得十分痛快。
      “一派胡言!玄鹿一族趁我怀有身孕不得法斗,对赤鹿族赶尽杀绝,四百多年的欺凌,你难道无知无觉?你爹战死之仇确实要报,但赤鹿一族的荣兴才是我要你修成绝情道的根本!”
      我抑制不住大笑,直至笑够了才开口:
      “娘亲,你可知如何才能修得绝情道?”
      “如何?你若是清楚,便尽快将此法传授族人,赤鹿族好早日杀进成虚谷,夺回一切。”
      “世人皆死,无心无动,才是绝情。”
      我拽着她往蚩地走,把她定在原地后,拔剑出鞘,对准族人脖颈便是一刺。我塑情功已成,比绝情道九层要强上千百,族中无一人是我对手。我砍杀半日,蚩地血流成河,无一妖幸存。娘亲看我将族人屠杀无一丝手软,想要出手施救时,却因定身法动弹不得而目眦欲裂,最后崩溃大叫。
      “娘亲,此乃绝情神功,你可满意?”
      她喊叫半日喉咙早已嘶哑无声,我除了她身上的定身法,娘亲飞奔至我面前对我又踹又打。
      “娘亲,痛么?”
      她哭着坐地,似是已经失去全力。
      “当我得知席木渊被你练成红丹,最后又被我吞下时,我也这般痛啊。像我这般狠心的妖族,他却要我活千年万年,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娘亲双目呆滞,对我的话毫无反应。我将剑尖抵住她的心口,她吃痛抬头看我。
      “娘亲,被炼成绝情赤丹的人,会如何?”
      她癫笑起来,冲我大喊:
      “魂飞魄散,连转生也不得!”
      果然如此。席木渊他真的在骗我,连来世都赌上了去骗我。
      我咽下喉头涌上的腥甜,收剑回鞘,而后施法破了这幻境。血消妖散,哪有什么蚩地,哪有什么族人,眼前一场屠杀,不过是我施法造出的幻影罢了。娘亲回过神来,冲至我面前张口欲言,我却笑道:
      “娘亲,你是不是想知道,我如何才能断情绝爱?那我告诉你,唯有山穷海尽日,灰飞烟灭时。”
      说完,我提剑离去,至于她如何,我再未回头去看。
      然而我的公道还未讨尽,玄鹿的血仇亦未曾报得。卢晴自我闭关之日便已消失不见,我在离山各处寻了遍,未曾见她身影。此事过后,娘亲一夕白头,第二日便召集族中长老,要将族长之位传于我。我从她手中接过芷鞭却不用,只是把它放于匣中收好。为了留在蚩地,乔巧言不得不现身,将同娘亲合谋,与席木渊做戏一事交代干净,最后又向我苦苦哀求,说她只是被逼无奈,求我放过。
      我无意夺取同族性命,只叫乔巧言不要在我面前出现。她磕头谢罪,而后拔腿奔离不见踪影。我将塑情功传授给族人并督促他们勤试勤练,不要心生懈怠。等到时机成熟,我便带领数百族众杀进成虚谷。因我下了死令,赤鹿并未对玄鹿痛下杀手,老弱病残者尽数放过。我一路杀至成虚谷中心,果真见到卢晴。她先是得意,挥手号令手下小卒朝我攻去。是了,玄鹿族占尽天时地利,繁衍至今何止千众。兵卒如毒蜂拥至,我挥剑使出塑情功法应敌。
      卢晴原本谈笑看戏,后见我不曾断绝经脉甚至能以一当十、越杀越勇,心知大事不妙连忙窜走。我杀尽挡我的追兵,几步便奔至卢晴跟前,用剑抵住了她的喉咙。卢晴慌忙跪地,求我饶她一命,说千般错万般错皆由玄鹿族族长与长老计策商量,命她将改了的秘籍丢于成虚谷,把赤鹿族族长引至山洞中。她说自己原为玄鹿族人却天生赤色,一百多岁时被安插进赤鹿一族,做了数百年的密探,后见赤鹿族有冒头复仇之势,被逼无奈,这才想得绝情赤丹一法,盼我能被天道斩杀。
      “你求我饶你一命,却未曾放过一个凡人,我如何饶得了你?”
      我挥剑一刺,卢晴便血溅当场,两眼圆瞪,像是死不瞑目。那玄鹿族族长于暗处忽然窜出,掌风凌厉想要偷袭我。我早有防备,飞身躲过他那一掌,然后转头与他对招。他所使招法与绝情道相似,然而要狠厉许多,法力也极为高深。我虽初出茅庐,却也不怕他,使出塑情功与他比试。几个回合下来,他终究不敌我,被我用剑斩了双臂,断尽全身经脉,再也不得修炼。
      赤玄之战结束,玄鹿一族被我赶至别处修炼。我并未对其赶尽杀绝,只是让他们终身不得踏入成虚谷与离山。我并非心软,然而赤鹿与玄鹿皆为鹿妖,若是同生相煎,恐怕会引起天道不悦,令成虚谷与离山灵气稀薄,难以修炼。我能留一命报赤鹿血海深沉,已是天道仁德,不该再多生事端,令两族仇怨无尽无终。
      族仇既报,父债又还,我举剑茫然,却再也不见那名孱弱凡人。自觉昏天暗地、难以独活,我却还要如那凡人所愿,哪怕肝肠寸断,也要活上千年万年。我活了九百多年依旧孤身,时至今日,我仍在想:
      若我当初回头,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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