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

　　没有人知道他从何而来，只是某一天你出门打酱油，忽然看见大榕树底下躺了个吊儿郎当的男人。
　　他叫莫问，一个江湖游侠。
　　莫问莫问，莫问来路。
　　你摇头晃脑地学舌，觉着这人怪装的。
　　他屈指弹在你眉心，笑笑，不说话。
　　这是你们认识的第七天。
　　在此之前，你喊他喂，他叫你小鬼，交流全无阻碍。邻家婶子打水路过，随口告诫你不要跟不知根底的混混瞎闹。你正想开口，发现自己确实不知道他的名字。
　　于是你们交换了姓名。
　　他说江湖人快意恩仇，就是这样的。不问来路，不知名姓，一时意气相投，便把酒邀歌，三巡之后挥袖送别，或许从此江湖不逢。
　　你不知晓他的过往，他也未曾提起，你们只是一同坐在树荫下，胡吹海侃。今日说华山之巅群英论剑，明日讲昆仑之畔诸雄交锋，那些名震江湖的大人物在你们口中次第出场，不过一个个待人操弄的皮影。
　　他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今日邻家泼一盆水，他受着，只是默默挪开地方。明日邻家又送一把瓜子，他也不恼，照旧躺在那片树荫下。你侃他老来健忘，他也只是笑笑，反劝你惜取眼前人。
　　他好像很精明，总能做出当下最好的选择，他又好像很糊涂，总记不得前头受过的伤。你半是关心半是责备地劝他长记性，他仍只是笑笑，说懒。
　　他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一个吊儿郎当的游侠，在这处偏僻小镇上安度此生，与你谈天说地。
　　偶尔他会出门接些活计维生，归来时你总缠着他说话，他便摆开架势，胡编乱造，把你笑得满地打滚。其实拨开那些你不曾见过的途中风景，他也无甚波澜壮阔的经历，仍是平淡无奇，得过且过而已。
　　后来他依旧躺在那片树荫下，眯着眼遮住刺目的日光。他还是那般不记事，到老却不为怪了，反而比其他老人更显精神。
　　走时你忍不住问他，可还记得昨日光景。他笑你看不透，说三千红尘不过徒增烦恼，留它作甚？不若尽皆舍去，到时一叶轻舟赴黄泉，岂不快哉。
　　他就这样去了。
　　不留坟，不留碑，不过一捧灰撒入江河里。来时无人知晓，去时消无声息，纵观史书典籍、话本戏说，寻不见他半分踪迹。
　　只有你还记得他，记得那个万事不过心、逍遥一身轻的游侠。
　　可是你也老了，老得走不动路、说不出话，闭眼的时候你忽然想起他来。
　　或许世间已经无人知晓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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