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祇陨说

作者:滴水敲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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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获鸟


      眷吾离开时,出岫给了他轰轰烈烈的排场,以仙君之名,受万灵拜送。

      这是他应得的。

      再度来到揉骨水河畔,出岫望着浑浊的水,那羽人一族和白槎的气息都消失了,徒留一棵树体在岸上已经枯萎。

      那日瘴邪盘踞在水里,加剧了羽人一族的戾气,难怪眷吾会撑不住,尽管渡给了他许多神力也无济于事。

      犹记得他用灵犀术向她坦诚:

      “我心疼你,心疼你比期春承受的还要多,他躲起来哭过,将来,你也许也会哭得比他更伤心更无助吧?

      我深深记得,一只灰熊精倒在期春的剑下时,仍无辜地歪着头问,为什么要杀他呀?是他长得凶长得丑吗?

      还有一条刚幻化人形的鱼跑上岸找期春,说为了追随他潜心修炼,都学会上天入地了。结果,期春把她的魂魄辗碎,她死的时候还睁着眼睛不敢相信。

      期春不知杀了多少本性良善的妖,为此时常会躲在石像里哭,每一次出来就变得更加冷酷了。

      我也曾怀疑过,期春会不会杀我,没想到……

      我始终想不透究竟有什么理由非要灭绝一个种族不可?你们都不肯告诉我……

      其实我能料到,我既是玄魇之主,覆灭妖族后,我一定也会死在你们手里吧?尽管有一世与我父母相聚的机会,短短百年之后呢?你还是会想方设法杀了我……对不对?

      你要留我陪你同行,可我也说不准自己究竟会拥护于哪一方,是仙是妖?恐怕我会恣意而为,再次成为你的对立面……

      罢了,现在将我投入混沌墟就此湮灭也好。只是,我不能将我的修为给你,我身上的魇炁承载了太多妖族子民的血恨,太浓烈了,我怕你会更加难过……”

      出岫感知到眷吾的心境后,她觉得孤独极了,这世间,竟没有人能陪她。

      无人相伴,她真就只能走无情道了。

      “出岫。”

      惊秋神忽然凭风而来,身姿缥缈,却在她转身之际,点指于其眉心神印上施了重重禁咒。

      “这是为何?”出岫很是不解。

      这一封,又将她超脱仙龄的万年修为,乃至在神域里汲取到的丰沛灵泽悉数封存,连同玄魇一族的气息也抑制了。

      “你在妖界三百载,回到天上来也不过一年,仙家风气淡薄,妖类的跋扈倒是信手拈来。

      如今又要下凡去了,前路漫漫,迷障不尽,断不可让魇炁泄露,左右了你的心智,可记得收收气性。”

      出岫再不甘心也只能唯诺:“是。”

      “我会想办法召来灭世天劫,你先到凡间,只管潜心修习拓灵门的崇火术,将身上的魇炁灼烧殆尽了,以便破天劫,承接神宰之力。”

      “可是……”

      “没有可是,神祇陨落,仙族式微,下界妖魔兴盛,更加猖獗地吸取天地灵泽,这个乾坤难以再承受了,我们的焚灵大业迫在眉睫。

      无论如何,神宰之力势必要拿下。”

      “可我们这是有违天道!”出岫定定地望着惊秋神,“神宰之力存在于天地之间,谁也控制不了,非诞生出真正神格之人不可获拥。

      而我的神印是你伪造的,我的修为是仙帝赋予的,我从头到尾就只是一个濒死的婴儿,被你们强行勾留在天上……

      你一定知道,我就算以身殉劫,救了一回天下苍生,那神宰之力,也不可能选择我啊!

      您究竟会有什么办法?”

      ***

      天上才过去了七日,人间已是七年后——

      郊外山麓,一间陋舍里,一盏烛火旁,一席簟上卧着的辛秀才,形容枯槁,了无生气。

      “虹见……爹恐怕命不久矣……你且早些投奔你姑母家去吧……”

      昏暗角落处,一名垂髫小儿盘腿坐着,背倚墙壁,而耷拉着脑袋。他缄默不语,只扑簌簌的掉眼泪。

      屋外,夜黑风高。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只姑获鸟,时而盘旋于空中,时而落在茅屋顶上。

      当门开的时候,那被唤作虹见的垂髫小儿捧着药罐子走了出来。

      那一瞬,姑获鸟眼底闪出精光,狞笑着俯冲下去——

      药罐子还未着地。小虹见整个人就被勾上天去。

      他满脸惊恐,竭嘶底里地哭着喊着,双臂大幅度摆晃,两腿也一直在乱蹬。

      “救命啊——爹——救我……”

      虹见像只被拎着脖子的猫崽,惶恐无助又想反抗,可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单薄的身子板一直止不住地发抖。

      被拖行渐远,陋舍在眼里只像一堆焦黄的草地。

      忽然,一抹绛色的身影爬着出来了,然,很快便不动了……

      “爹——”

      ***

      “阿织,快来瞧瞧这孩子,你可还满意?”

      掠过墨蓝的湖面,姑获鸟将虹见扔在了岸边,邀功似的冲另一只褪下羽毛就化成女子的同类嬉笑道。

      “多俊俏的娃娃,睡得可真香啊!”

      阿织走过去,将虹见搂进自己的怀抱,像对待婴儿一样摇着臂膀,且悄声细语地哄着他。

      就在掳来虹见的那只姑获鸟也将将化成人类的形态时,虹见皱了皱眉头,动了动眼皮,像是要醒来的迹象。

      阿织一惊,忙不迭地使劲摆手,“喂,你快变成男人!不然被孩子看到,要哭自己有娘没爹了,很可怜的!”

      她的眼珠子骨碌乱转个不停,每个表情都很夸张,而且每一刻的状态都仿佛是临敌一般紧张兮兮的。

      “该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我有名字。”

      小虹见自醒来,就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不见自家的寒窗陋舍,反而身处磷火漂浮的洞窟。

      他那病重色衰的爹爹也不在身旁,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两位扮相怪异,还声称是自己父母的人。

      “我还没给你取呢,你怎么就有名字了?”

      阿织愁着眉,手托腮,上下打量着虹见,对此就是百思不解。

      须臾,却又没头没脑地放声大笑起来,“这孩子,人小鬼大的,都知道给自己取名了。”

      她自认为这个理由很合理也是正解。温柔地嗤笑了一声,眯起眼睛就凑近虹见,细语道:“来,告诉娘亲,你叫什么呀?”

      阿织的靠近,让虹见惊了一着,条件反射的往里缩了缩。

      他想着:拿骨头当发钗,眼睛和嘴巴红得像抹血似的,这莫不是女妖精?

      虹见有个秀才阿爹,从虹见牙牙学语时就喜欢给他讲妖的故事,每个故事都生动形象。

      就仿佛阿爹当年进京赶考途中夜宿荒郊寺庙,确实碰过这些妖精鬼怪似的。

      阿爹曾提起,只和阿娘在一起不到一年就分开了。阿娘有什么苦衷不能和爹一直在一起呢?

      会不会她就是妖精?

      虹见想着思念成疾又白了头的阿爹,猜着从未见过面的娘亲身份,渐渐的,目光暗淡下来。

      “儿子?儿子?”

      阿织原本阴鸷的眼神变得迷茫了,像鸟儿栖在树枝上不知道要干什么,歪着脑袋看着虹见。

      “儿子,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不高兴了吗?”

      阿织突然瞪大眼睛缩小瞳孔,一把捞过虹见,紧紧抱着他,好像万分害怕他会消失一样,箍在怀里松也不松一点。

      “不不不,那娘不问了!”她拨浪鼓般地摇头,是在抗拒着什么,整个身体被连带着筛糠似的抖动。

      “放开、放开我!”

      虹见被勒得喘不上气,一张脸涨红。使劲拍打那诡异女子,都不济事。

      “阿织!”

      一旁的玄衣男子,正是抓来虹见的姑获鸟所幻化。原本脱口而出的是女子清丽的声音,再细听却又变成了阳刚嗓音。

      “阿织,松手,快松手!是……孩子饿了。”

      “饿了,饿了?儿子饿了?”

      阿织一听这话,猛地把虹见推开,冒冒失失的,让虹见吃痛不已。

      她魔怔了会儿,继而又扑上来咧嘴怪笑:“儿子,想吃什么呀?娘去给你做!”

      不等虹见回神来,她自己又主张,“不知道吃那个对不对?娘跟你说心头肉好嚼!诶?你长牙齿啦!那啃手指头也不错!娘都给你弄来一点好不好?”

      虹见掩着发痒发酸的喉咙,努力不让自己咳嗽,另一只手捂着心脏,惊悚地看着眼前那疯女人,大气不敢出一口。

      后来……

      虹见记不清多少次都这样瘫痪在地上,满腹委屈与苦楚,止不住地抽泣。

      鼻腔里浓烈的血腥味、咽喉里恶心的糜肉,衣服上、手上的粘稠的红色,无一不是他的噩梦。

      “为什么天还不亮,好久好久,没看到太阳了……”

      在这黑魆魆的地方,除了幽幽磷火就是森森草木阴影,偶尔掠过的不明物,旋起的凉气更令人毛骨悚然。

      这里是坟地吧?爹说过只有死人的地方才会一直这么阴冷,也只有尸体腐烂才会出现鬼火。

      那她给自己吃的都是死人丨肉吗?

      想起疯女人每每抓着生肉硬塞进自己嘴里,虹见就想呕吐,几欲把整个肺腑肝胆都呕出来的窒息感尤为强烈。

      多少个日光照耀或是昏黄的烛光下,清茶淡饭,爹爹和蔼地笑着给自己夹菜盛汤,回想起来,那可真是美味珍馐。

      “爹,什么时候,还能再吃到你做的饭……你还好吗?”

      恍然想起被姑获鸟抓走的那一夜,在空中,风凛凛猎猎,呼啸过耳,眼里的景,都模糊了。

      而那抹绛紫色的身影尤外刺眼——当日,他爹爹便是穿着一身墨绛紫纹深衣。

      记得,那时远远瞧见他似乎是爬着出来,蠕动了几下之后,便再没有动作了。

      “爹……”

      一想到这副场景,虹见的心都纠结在一起,绞痛着无药可医。

      忽而,浓烈的血腥味扑进鼻子里。

      又来了。

      最是令虹见反感厌恶的味道。他躲无可躲,只能瑟缩着身子等待又一轮难以下咽的晚餐逼近。

      随着脚步声愈渐清晰愈渐接近,虹见无法抑制的紧张与恐惧感,令他将脑袋深深埋在膝盖间,并双手抱头护着。

      片刻后,地面忽然有了亮光,身侧伴有细微噼里啪啦的声音。

      随即,一股久违的肉香强烈地勾起了食欲。

      虹见心里一激动,但仍不忘小心翼翼地露出半个头来,侧眼悄悄观察情况。

      眼前人,原来是疯女人要自己喊他作爹爹的。平时,他总是默默站在她身后,而像今日这样的举措还是头一回见。

      “别磨蹭了,肉烤好了,快点过来吃。”

      烤好了?

      虹见一时惊愕,却想不出哪不对劲?

      更多的是对熟食的渴望,已到不在乎生死安危,忘却心中任何疑虑的地步。恐怕他想,即便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看着虹见狼吞虎咽的模样,阿影深深叹了口气:“小孩,以后你叫她娘亲,好不好?”

      虹见顿住,用怀疑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阿影自嘲般地笑了一笑,“我知道这太难为你了,但是,你可知道这些时日,你吃的所有食物,都是她拼了命争取来的。方才也是,为了抢到这几块肉,她最珍爱的羽毛都快掉光了。”

      “如果可以,我宁愿饿死,也不生吞那些死人丨肉……”

      “你以为只是死人丨肉吗?”阿影反问。

      “……”

      不等虹见反应过来,阿织神出鬼没地出现了,“儿子,吐出来!快吐出来!别吃这些!”

      她甩一袖子掀翻了篝火。紧接着窜到虹见面前,一把掐住他的下颌使劲摇晃。

      虹见嘴里噙着肉,呆呆地看着她,眼里蓄满了泪,绝望如盆冷水浇头而下。

      “阿织,你松手,你会掐死他的!”

      “不!我的孩子不能死!不能再死了!”

      阿织又开始发癫了,每每如此,她就犹如一头癫狂的猛雕,听不懂人话而蛮横。

      虹见像木偶一样被她提着,冷淡下来的目光顺势扫视了那疯子脸上左一块右一块的淤青,及残破带血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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