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城池

　　代课的时间总是会比自己干活的时间多一些，之前武牧还想放弃代课，最近却越发觉得代课时间能叫他放松，跟孩子们打打闹闹的，有时候还会有灵感出现。

　　“这是谁的板书？”代课的第三天，武牧才发现黑板报有点意思。
　　“谁？”班里的小孩交头接耳的，闹着互相问来问去。刚刚安抚下来的安静，一下子又变得闹哄哄。
　　年纪小的孩子完全不知道是谁。就这样，武牧从一年级代课到四年级，顺着窗外，张望。
　　板报量身定制的一般，每一间教室都不太相同，每间教室的孩子的年纪，代表了一种风格。

　　【天可能没有你们想的蓝，
　　云也不是你们想的白色，
　　只有山上的绿，永永远远。】
　　这段话并没有写在黑板上，而是在窗台的废旧作业本里找到的。武牧总感觉很熟悉。
　　直到问到四年级，才有人说，
　　“郑老汉家的闺女画的。”对方天真的大眼睛，
　　“谁？”武牧心里紧了一下，脸上不动声色的疑惑，
　　“她画的。”直直的指向门口拿着水管浇花的郑许。
　　武牧嘴角微动，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忘了自己是怎么拒绝对方的，现在热情的紧紧的像是抓到了什么人，盯着窗外郑许很久。

　　下午四点以后，郑许总是呆愣愣的盯着小学校教室墙上的表发呆，她眼里满是仇恨的瞪着那只准时的表，心里麻木的骑着自行车离开。
　　离开就要回家，回家又是一如往常的事情，洗菜切菜，烧水，做饭，即使现在都已经现代化的了，这些事情只会叫郑许累的半死。这些对她一个早早懂得吃苦的人并不会怨恨到痛恨时间。
　　“不咸啊，你放盐了么？”即使瘫痪了，郑国茂也还是有多大力使多大力的吼郑许，郑许面无表情的往其嘴里塞饭，
　　“你想噎死我，你就说。”郑老汉的声音刺穿墙壁，临街都能听他叫嚷着。
　　“我要吃肉。”然后妻子就夹肉给他，每天重复的日子里，一度叫郑许以为自己是在一个循环时间里，为什么每天都是一样的呢？
　　“郑许，我有点事跟你商量啊，”王桂英主动拿着碗筷，对着郑许笑脸盈盈的。“咱家，那个厨房，我想翻新一下，我问了邻村的，说不贵的。他包工包料的两万。”她的话就像是扇不动石头的风，轻微的扫在面无表情的郑许身上。
　　“给我肉...”郑国茂眼神斜了她一眼，然后不管不顾的继续叫嚷。
　　郑许夹着一块肉放在碗里，连带着米饭一点点喂食给他。
　　“还有，今天郑佳说他手机坏了，想买个新手机。你看看他成天不着家，手机坏了可是个大事，联系不上咋办。”王桂英继续殷勤的笑，郑许毫无波澜的表情，继续给父亲夹菜送饭夹菜送饭。
　　“我跟你说话呢，你倒是给我个回话啊！”王桂英有些吃瘪的脸色，“厨房和你弟弟你得管。”
　　“没钱。”郑许头丝毫没有动作，夹菜的同时，两个字拍在桌面上。
　　“什么没钱啊，怎么会没有？”王桂英语气中又开始带着刀子。
　　“医药费，营养费，还有理疗的钱，账单我都给你看过了，没钱。”郑许脸上不带一点色彩，眼神里也没有任何涟漪。
　　“除了那些，不是还有，那张卡嘛。”王桂英小心试探，“你看你，总是花你的积蓄，也应该让你姐那个白眼狼出血啊~”
　　王桂英的话将郑许的情绪推了上来，手里的碗筷毫不犹豫的摔在桌子上，两手一摊，像个废人，她没做声，等着王桂英开始她的谩骂，“你什么态度啊！我不就是找你要个钱嘛，还敢摔碗了。”王桂英终究不再低三下四的语气，高八度的声音，加上碗筷扔在桌子上。
　　又开始了他们十分钟不到的争执。
　　郑许见她把碗筷扔下，猛然站起身。郑国茂和王桂英的眼神随着她的动作走。二话没说，郑许毫不迟疑，利落的收拾桌子。
　　“都不知道你随谁，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石头脑袋顽固的东西。你这叫不孝顺知道嘛。不孝女。”王桂英继续骂，“我现在还没怎么样你就这样对我，等我老了，你是不是不管我？”
　　接连着郑国茂也添乱的嚷嚷，“我没吃饱，你收拾什么！”
　　郑许不管不顾的继续收拾桌子，被恼怒的王桂英一把推开，她手里的碗筷顺手撒了一地，“你就是不想让我们好好过。你个扫把星。生了你，咱们家就没消停过，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不听话，反骨~”
　　王桂英尖利的刀片在郑许的心里穿过，她麻木的继续收拾，面无表情的依旧是木头。
　　“我叫你收，叫你收，”王桂英撒泼的将地上的东西踩个稀烂，郑国茂见了，嚷嚷着骂她，“你个疯婆子，你有完没完了！要不我不能动，不然打死你！！”
　　“打死我？你个废物，给你吃饭就是浪费，嫁给你就是倒霉，没过过好日子，还要受你们的欺负。你就是活该，报应，把你对我的都还给你！”王桂英恶毒的谩骂自己的丈夫同时，连带着郑许也不放过，“我生你养你，翅膀硬了是吗？眼里没有我这个妈了？我生块石头都比你强。跟你姐姐一样都是白眼狼。”

　　生而不养，
　　生而不教，

　　第二天放学后，坐在小学校看着黑板发呆的郑许，若有所思写着什么，这是她的轻松时刻。武牧站在窗外巴望到，顺势敲了门，他扭捏的踱步，两个人对视着，武牧略显腼腆的主动先说了话，“还没走啊？”
　　“小舅舅？”郑许眼神里有些惊讶，仓促的将手里的本子合上，弱弱的称呼。
　　“啊，呵呵”对方十分尴尬的笑，“别这么叫吧，太尴尬了，不是就小一岁么，而且这辈分，不知道谁排的。”
　　“哦，”其实不叫小舅舅，郑许也不知道称呼武牧什么，她呆愣愣的盯着桌角不太会接话。
　　“那个，”为了缓解尴尬，武牧指着后面的黑板报问，“那个，他们说是你画的。”
　　郑许抬眼，缓慢的看向身后的板报，细微的语气，在空气的尘埃里摩擦，“嗯，无聊做的。”
　　“啊，我觉得挺有创意的，画的挺好的，”武牧毫不吝啬的夸赞，他注意到郑许消失了一下平时的木讷，稍微低头，脸颊被平淡的夸赞点的红起来。这倒是叫武牧有点吃惊，他倒是能给对方先定性成社恐。
　　“那些话也是你写的吗？‘盯着小学校的钟表，盼望着时间停止，归家的太阳。’没写完？不过感觉有些悲伤，之前写的也很悲伤。”
　　武牧带着好奇，他的脸上总是带着和善微笑。郑许体会不到武牧的意思，她没有回应。
　　她认为这是她的常态，什么悲伤不悲伤的，她对这些只是带着怨恨。

　　“为什么想找我应聘呢？”武牧急转直下的询问她，
　　“因为他们说我大手大脚，只适合做体力活。”郑许没有动脑子。眼神里毫无光泽的回答反叫武牧一愣，视线不由自主的随她说的，扫了一眼郑许的手。郑许不自然的将手放在身侧，一支紧握着一只钢笔。
　　的确，和他认识的女孩子比，这手又大又粗糙，并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
　　“啊，呵呵”武牧尴尬的用笑声收场。

　　也是在这尴尬的笑声里，他突然有了奇奇怪怪的想法，“要不要做学徒？”
　　他的话，轻柔的出口，这比那些尖锐的声音更能穿梭郑许的耳朵，她眼神里带着吃惊和狐疑，望着眼前这个一直带着自信笑容的小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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