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世界

　　狂风夹着拳头大的冰团狠狠砸在玻璃上，整得玻璃砰砰直响，像下一秒就要破掉。
　　屋内热气腾腾的雾弥漫在上空，唯一一盏昏黄的灯朦朦胧胧，让人昏昏欲睡。

　　程诚泡在浴缸里，头仰靠在浴缸边沿，感受着泡在热水里的肌肉正在一点一点恢复力量。
　　今天的那场群体控制在他能力范围内，对精神力消耗的也不算多，但也许是被那几只掌中眼搞了些什么，从进那间会议室里他就隐隐觉得骨头发软，肌肉无力。
　　所以他结束那场“调研”后，把那些人写下的东西交给顾梦，就径直回了临时宿舍。

　　程诚眼皮似抬非抬，眼看着就要闭上了。
　　突然，一声高亢的手机铃声惊得他眼睛骤然一睁！

　　高亢的铃声与窗外砰砰的砸声混在一起。
　　程诚不快的皱眉，被吵醒了不说，更是因为这铃声是那个人的专属铃声。

　　想着对面也说不出好事来，他就干脆任由手机响着，谁知道那铃声契而不舍，连续响了好几分钟，大有一种“你不接我不停”的架势。

　　程诚翻了个白眼，抓起身侧的毛巾擦干了手，按了接听。
　　“喂，领导。我刚刚在调查，没听见手机响。”他的声音满是和煦的笑意和恭敬，脸上却没表情。

　　“我还以为是你调岗了，不愿意接我电话呢。”手机另一头的人说。
　　如果顾梦也在场，她就能听出这是在监控间让她看叛逃者口供的那人。

　　“怎么会呢，我无论去哪个部门里工作也都是从稽查部里出来的人。”

　　那人笑了一声，没应，问：“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还在推进中。之前试过一次了，没成功。最近也遇到合适的机会动手。”

　　那人沉吟片刻才说：“按你的能力现在应该是听喜讯的时候，怎么还没机会动手呢？是不是心里有什么顾忌了。”

　　程诚心中暗骂顾忌的就是你，嘴上却说：“怎么会有顾忌呢，我也想尽快完成您的嘱托。”

　　“没有顾忌就好，我就放心了。本来以为是你有什么难处需要我帮忙，现在看来也不需要。那我应该能很快听到好消息吧？”

　　呵，来逼他交军令状是吧？
　　“什么时候能听好消息就得看动手的机会什么时候来了。”程诚在对方即将动怒前又加了一句，“但肯定会在我回来前完成任务。”

　　对面半晌没说话。程诚猜是动了怒又不好发作，只能硬生生压着。

　　过了好一会，那人才说：“那行，我就等你好消息吧。”

　　“没问题。”程诚笑答。

　　对方直接挂了电话。

　　程诚嗤笑了一声，自己都不在他的手下了，还来使唤自己干脏活，干就算了居然还催，也不怕哪天打雷下来劈死他。
　　对方心思他不是不知道，想赶在下次绩效考核前立一个大功，拿到S绩效，往上晋升。
　　要不是被那人揪住了把柄，他说什么也不会接这事儿。

　　他把手机又放回了一旁的置物架上，又闭目养神起来。

　　但有一点他确实没骗那人，他已经试了一次了。
　　路上被流浪者们围猎的时候，他根本就没动用天赋，想的是借刀杀人，等目标除掉后，自己再看情况行事。
　　谁知道事情还没办成，就冒出来一个编号89757，把他计划全打乱了。

　　越想越心烦，他干脆双手松开浴缸边，任由自己滑进浴缸里，被水吞没。

　　……
　　一周后。
　　“这一批完事了。”程诚推门而入，他刚从作为调研场地的大会议室里出来，神态有点疲惫。

　　这间在大会议室对面的小会议室成了他们的作战室，角落里堆满了比人还高的纸堆，这是他们这一周收到的“调研问卷”。

　　“干的漂亮！怎么样？”顾梦立刻迎上去。

　　“自己看。”程诚把一厚叠纸塞进顾梦手里。

　　顾梦接过，低头翻看，头也不抬地说：“你很棒，休息一下，下一批人15分钟后到。”

　　“什么？就休息15分钟？”程诚有气无力地抗议，“就是生产队的驴也需要休息啊。整整一周了，能不能给我放个假？这么频繁地用天赋，我的身体和精神都透支了，我好累啊。”

　　“哎呀～～能力越大责任越重！还有那多人等着你呢。再坚持一下，干完你想怎么休息就怎么休息！”顾梦掐着嗓子奉承道。

　　“你能不能正常一点，打女。这种嗲里嗲气的风格不适合你。”程诚哆嗦了一下，假意用力搓了搓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顾梦一下就恢复了常态：“哦。那你赶紧去干吧，别拖拖拉拉的。要在保质保量的情况下高效完成。”

　　程诚感叹：“你这副嘴脸真像公司领导啊。”

　　“你骂人挺脏啊。”顾梦不甘示弱，“你才像！”

　　“不可能比你更像！”程诚回击。

　　这时，坐在小圆桌旁的P6-889插入了话题：“我找到一个共同点了。”

　　“什么！”顾梦和程诚连忙停战，一同凑了过去。

　　P6-889的天赋是算力，算力又建立在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基础上。
　　于是，从程诚开始尝试群体调研问卷的第一天起，看那些调研问卷的重任就压在了P6-889身上。

　　“所有人都提到在抗拒游戏舱之前，在进游戏舱后会在一眨眼间从一个场景跳到另一种不正常场景里，再一眨眼，又跳回之前的场景。随着时间的退役，这种闪跳出现的频次越来越多。到了最后一进游戏舱，全是他们不想看到的画面。”P6-889说。

　　顾梦和程诚面面相觑。
　　顾梦先开了口问：“不正常？哪种不正常？”

　　“大体来说都是血腥暴力。”P6-889把手里的一张纸递给顾梦，“这是一个人画的，她第一次见到的不正常场景。”

　　顾梦接过一看，嘶了一声。
　　画的人笔触匆忙，简略，但很清楚。
　　画面中间一个黑影，顾梦猜那个可能是使用者自己的背影。
　　黑影四周围着无数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刀，头都被拧断了，头顶向下，只靠脖子上的一点皮挂着。
　　乍一看，那些脖子断了的人是在哈哈大笑，把画面调转180度，才发现那些人都是哭着一张脸。
　　人的脚下有大片黑色，看形状像是血。
　　其中一个小人把刀递给黑影，另一个小人却把刀架在脖子上。
　　断头人背后是弯弯曲曲的树干和交错在一起的树枝，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我看过信息，画画的人的喜好热闹，最喜欢的游戏舱场景是在森林里与朋友们一起喝酒。”P6-889说。

　　顾梦一听这话，脑子里突然浮出一连串的画面：
　　一个使用者正享受着和虚拟朋友们一起在森林里点着篝火看着星星时，突然一眨眼之间，火灭了，朋友们笑嘻嘻的脸突然哭丧起来，脖子咔得一声断掉了，没等人反应过来，这群陌生的朋友们就站了起来，将使用者团团围住。曾与她/他最亲密的那个虚拟好友向他递出一把刀，而另一个朋友把刀架在使用者脖子上，似乎也想让她/他断掉脖子，和他们一样。
　　使用者被吓坏了，连滚带爬要跑，却又在一眨眼之间，一切恢复如初，篝火亮着，朋友们笑着，星星依旧在头顶闪烁。

　　这种突然跳转的场景换了谁也受不住。

　　程诚凑在旁边看了画，神情也严肃起来，突然提出了一个问题：
　　“那这是游戏舱有故障了，还是他们看见的是幻觉？”

　　这个问题也是顾梦正在思考的。
　　游戏舱通过脑部活动检测出使用者的偏好，呈现出对应的全息影像。
　　喜欢自然的人会在游戏舱里看到山川河流，瀑布悬崖；喜欢热闹的人会在游戏舱里永远被心仪的人包围；喜欢历史的人会在游戏舱里亲身经历过去的历史。但唯独喜欢血腥暴力的人在游戏舱只能看见一片黑暗，因为游戏舱的设计初衷是给予快乐，杜绝罪恶。
　　那现在如果游戏舱里真出现了违禁画面，大体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这帮感染者真看见了，二是他们的大脑出现幻觉，以为自己真看见了。
　　如果感染者真看见了，那就是游戏舱出故障了。
　　无论是游戏舱主动展示了恐怖画面，还是检测到感染者偏好才展示出恐怖画面，都是故障。

　　P6-889这时摇头说：“我不知道。”

　　正在沉思的顾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程诚刚刚说的那句话不是针对谁的疑问，而是抛出了一个思考的问题。没想到居然P6-889还认真地回答了。
　　之前被围猎的时候，她就觉得P6-889有点怪，但是现在更明显——P6-889像一个不懂人情世故、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尤其是在回答问题时，她听不出语气和言外之意。

　　就在这时，
　　叩叩两声，门响了。
　　林恩的头探进会议室：“程哥，新的一批人到了。”

　　“这样吧，我们分一下工。”顾梦说，“程诚你先去做调研，可以尝试着问那些人有没有幻觉这类的问题；我来联系公司，确定一下游戏舱最近两年的故障；P6-889还是继续看这些调研问卷吧，这些问卷多，辛苦你了。”

　　程诚和P6-889点点头。

　　正在门口的林恩挤了进来，一脸兴奋：“又有新任务了？梦姐，那我呢？”

　　“你啊……”顾梦拍了拍林恩的肩膀，“好好保护你自己，这就是最大的任务。”

　　“哈……”林恩肉眼可见地失望，如果他有尾巴，早就垂下了。

　　“行吧，驴又该去拉磨了。”程诚长叹了一口气，对顾梦和P6-889说，“你们俩也辛苦了。”
　　说完，就悲壮地推门而出了。
　　林恩愣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要不要跟上。

　　“你不去吗？程诚没你协助会很麻烦啊。”顾梦若无其事地说。

　　“哦！我去！我现在就去！”林恩一下兴奋起来，立刻跟着也出去了。

　　顾梦望着那扇门，心对程诚说：辛苦你了，这个易碎的花瓶总得要人保护，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有你扛住便是晴天！加油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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