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梨

　　两炷香前。

　　因为天气很好，晚梨照例去后花园的湖边亭赏日落。

　　翠柳途中去找张叔，拿他新做好的熏香和玫瑰花露。

　　赏完日落准备回潇湘馆，嫣红提着灯笼，二人才刚走出湖边亭，就碰到“周管家”和一名身穿银甲的高大男子。

　　“周管家”说：“将军在天华苑设宴请客，有请晚梨姑娘前去吹笛助兴。”

　　彼时晚梨身形一僵，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将军……真是这么说的？”

　　“周管家”略一颔首：“这是自然。”

　　嫣红知道住在雅院里被叫去宴会助兴的姑娘，就没有一个能回来的，立刻上前好声好气地说：“姑娘这几天身体不好，去了怕是会影响将军的兴致。”

　　那名银甲男子马上抽出腰侧的长剑，凛冽的剑光直指嫣红的眉心，说话间威胁意味很重：“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嫣红被寒光吓地后退半步。

　　“周管家”侧过身，伸出一只手臂对晚梨做出邀请的动作，并说：“晚梨姑娘，请吧。可不要让将军久等了。将军若是生起气来，可就不好了。”

　　整个将军府，没人会怀疑周管家的话。

　　所以，晚梨一个人跟着“周管家”和银甲男子离开了。

　　嫣红捏着灯柄，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

　　稍稍冷静过后，嫣红是越想越不对劲，再追上去找人时，却什么人也看不到了。

　　她连忙去找关燕留。

　　彼时关燕留正在库房跟着张叔清点，听了嫣红的话，他们立刻安排人手去抓人。

　　找到天华苑的时候，那里已经一片狼藉。

　　关燕留忙问周管家，有没有瞧见晚梨。

　　周管家眼神示意，关燕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卫重明掀袍单膝蹲地，对着长案下方说话。

　　关燕留长舒一口气，开始和周管家讲述方才发生的事情。

　　那长案下方的空间十分狭小，即便是晚梨，也得把头压得很低，缩成一个很不舒适的姿势才能靠进去。

　　卫重明伸手握住她的手臂，想让她先出来。可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应，他就让人将长案抬起来。

　　两名下人刚将长案抬起来半寸，晚梨马上伸手扒着桌沿，回过神后就开始哭起来。

　　她的双手用力到指节泛白。

　　卫重明立刻握住她的手，轻声哄她：“晚梨，你先出来，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的内心非常崩溃。她不明白为什么卫重明的态度可以如此阴晴不定，也对外面的危险感到恐惧。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哭着摇头，不肯出去也不肯松手。

　　卫重明也有点焦急，但语气仍是轻柔的：“晚梨，你愿意再相信我一次吗？”

　　晚梨渐渐缓过气来，察觉他现在的态度与刚才宴会上的不同，但与平常无异，又抬眼看向他的眼睛。

　　那一双犀利的星目里，倒映的都是她的身影。

　　她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相信他是唯一可解之法。

　　这样一想，她的心中涌起诸多悲情，眼泪越淌越多，哭得不能自已，依旧不肯出去。

　　卫重明看得心如刀绞，拧着眉飞速思考，继续哄她：“都是我不好，让晚梨遇到这样的事情。”

　　啜泣声暂停一瞬，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蒙眬的泪眼看他。

　　察觉到她的手放松了不少，他顺势将她的手从桌沿拿开，示意下人将长案抬开。

　　昏暗的四周骤然变亮，她下意识地抬手遮住眼睛。

　　等适应眼前的光亮，她再搁下手臂时，看到的就是卫重明那张近在咫尺的侧脸。

　　她被他打横抱了起来，正在往宴会场地外走。

　　不一会，他就抱着人走进赏景的连廊，带着她一齐坐到连凳上，让她正好坐在他的腿上。

　　他一手抚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扶着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肩颈处，然后眉目如霜地问站着一旁的周管家：“谁把姑娘带过来的？”

　　周管家将有暗探潜入并假冒身份哄骗晚梨的事情一一讲述，并说关校尉抓住那二人时，他们咬破藏在嘴里的毒一药自尽了。目前得知他们是回丹人。

　　得知事实真相的晚梨，终于不哭了，心中的芥蒂也随之解开。

　　她从卫重明的怀里坐起身，吸着鼻子，垂着头不敢看他，声音闷闷地说：“那我好笨。”

　　卫重明的心如青柑绞汁一般酸涩，将她搂在怀里安抚：“没有。不是晚梨的问题。”

　　一旁的周管家立刻搭腔，说都是那贼人狡猾，偷了他的衣物和习惯，又借着夜间灯光昏暗，才能将她从后花园一路骗至天华苑。

　　晚梨听着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靠在卫重明的肩上，看着自己绞在一起手指，又闷闷地说：“可是……我也搞砸了将军的宴会。”

　　“没有。这种宴会开不开都无所谓。”他轻抚她的手臂。

　　她的心里舒服了很多，伸出一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他衣襟上的祥云绣纹：“可是……你刚刚好凶。”

　　周管家立即识趣地转身离开。

　　卫重明将她的手指捏进掌心里：“因为我想让周伯马上带你离开。”

　　她顺势握住他的手：“当时我真的以为是将军传话给周管家让我去吹曲的，那人一路上还威胁我说，若是不能让你满意，就将我丢出将军府，或者送给别人……”

　　“让他们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他们了。”冷冽凶狠的目光在看向她的时候，又变得温柔，“晚梨，以后这种说辞不要再相信了，我不会这么对你的。”

　　他用手掌托着她的脸，柔情蜜意地看着她水灵灵的双眼：“我很喜欢你，把你放在心上。你要相信我，不要总把我想得这么坏。”

　　他的直抒胸臆，让她的眼眶又热了起来。

　　“将军……”她搂住他的脖颈哭起来，“我也很喜欢将军。我一直很害怕你会嫌弃我这个累赘。毕竟我这么没用，身体又差……”

　　“不准你这么说自己。”他捧住她的脸，吻住她的唇，过了一阵又松开，“晚梨天下第一好。”

　　他说完，取出丝帕给她擦脸上的泪水。

　　她愣愣地盯着面前这个俊逸的郎君，心里跟灌了蜜糖一样甜，唇角情不自禁地弯了起来，也对他说：“将军才是天下第一好。”

　　他看着她笑：“第一好配第一好，绝配。”

　　她笑出声，又黏进他的怀里，软声软气地呢喃：“喜欢你。”

　　“我也是。”他侧过头，捏着她的下巴，再次吻住她的唇。

　　一个绵密缠绵、难舍难分的长吻。

　　*

　　之前卫重明和晚梨是日日会见面，自从那晚彼此表明心意后，更是时时都要待在一起。

　　夏时多雨。今日屋外的雨时大时小，一直没停过。

　　屋室晦暗，下人在书房里点起了油灯。

　　卫重明端坐在书案前处理公务，搁笔闭目养神歇息一阵，再睁眼，去看坐在窗边罗汉床上的晚梨，她正在吃方几上的那碟青李，酸到鼻尖冒汗。

　　他站起身，朝她走过去，见她又要拿起一颗青李放进嘴里，笑道：“酸还吃？”

　　她一边皱眉，一边嚼得脆响：“可是好吃。”

　　他：“不要吃太多。不然牙齿会酸到连块豆腐都咬不动。”

　　她：“再吃两颗就不吃了。”

　　他：“好孩子。”

　　她：“将军这样说话，好像学堂里的老夫子。”

　　他：“专门教导你这个调皮鬼。”

　　二人对视一眼，很快笑作一团。

　　听到笑声，门外的关燕留立马收回即将迈进屋的脚，他站定在门框旁，对着里面朗声道：“将军，燕留有事禀报。”

　　虽然卫重明谈公务从来不避开晚梨，但是晚梨本人对此毫无兴趣，所以她站起身，悄声跟卫重明说自己去外面玩一会儿。

　　卫重明笑着点头，随后轻咳一声，让关燕留进来。

　　关燕留与晚梨在门口打了一个照面，二人略行一礼，然后一个进屋，一个出门。

　　关燕留站在书案前，主要根卫重明说了两件事——

　　一件是魏知县得知唐思有带去一众捕快，胆大妄为越级去拦卫重明的马车，最后无一生还的事情后，他痛心不已。尤其是那死去的一众捕快中，还有他兄长托孤的儿子。

　　魏知县最后痛定思痛，联系上卫重明安排在鹤河镇统领监察事务的一名护军。然后，魏知县与这名护军里应外合，助他成功打进万花楼内部，拿到那神秘的木牌，成为万花楼特殊的贵客之一。

　　魏知县因为吸食“庄生迷梦”多时，身体支撑不了多久。前几日，他将收集到的一切证据都托付给那名护军后，在深夜里悬梁自尽了。

　　另一件则是物喜道的道主周寅生，死了。

　　周寅生压迫和威胁花水堂堂主鹤无声和雪飞堂堂主张敬文，本想以此来宣扬自己的道主地位，没想到反被那二人联手杀害。

　　因为周寅生时常毒打身边的小厮，所以周寅生与鹤无声、张敬文对战时，无一名小厮通传护卫前来支援，甚至关上了通往院落的木门，致使周寅生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殒命于两位堂主剑下。

　　恰巧那几日，关燕留有事前往鹤河镇，要与那名护军商议接下来的行事。

　　所以鹤无声和张敬文，便理所应当地将谋害周寅生的罪责，都推到了关燕留的身上。

　　听到这，卫重明扯着嘴角冷漠一笑，语气微讽：“他们可真有意思。”

　　关燕留反而畅快地笑道：“乐的是，物喜道的人都相信了他们的说辞。看来我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确实很高。”

　　听了他这话，卫重明笑出声，随后说：“继续吧。”

　　关燕留继续前话：“目前道主之位空悬。为了争夺道主之位，他们起了内讧。还有，秋罗义有一阵不见踪影，暂时没有探查到他的行踪。”

　　卫重明和关燕留又聊了一阵后，关燕留便自行离开了。

　　晚梨正在附近的涌翠亭赏雨，雨声叮叮咚咚从高处的枝叶滴落至低处的叶片上，形成一出自然律动的乐曲。

　　她取来一只玉笛，伴着自然乐声和曲。有道是：

　　翠树如嶂雨雾间，谁家玉笛暗飞声。
　　漫步廊中朝前看，原是下凡俏神仙。

　　前来寻心上人的卫重明，不忍打破眼前美景，背手站在檐下，嘴角噙着浅笑地欣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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