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想给鬼牵红线而已

　　司离是位很尽责的老师，具体表现在完备的教学方案、详细的课堂讲解、不厌其烦地回复北极熊消息，以及……

　　多得要死的作业。

　　第一次是分析民俗传说，第二次是手抄外加背诵《神人守则》……这一次是写一份采访记录，找个外国鬼询问对方原先所在的幽冥都市的情况以及现在对酆都城的看法……

　　“这也太难了！”风浩歌抗议。

　　他正待在司离的办公室，就坐在那张办公用的红木几案旁边。今早司离有紧急公务需要处理，因此早上的课程被挪到了下午。

　　“哪里难？”司离看向他。

　　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风浩歌只坚持了一小会儿就迅速挪开了视线。司离的目光极具穿透力，对视时很令人心里发虚，也不知道是不是判官都是这样的。尽管已经相处了快半个月，但他还是不太能习惯。

　　“哪里都难啊。我上哪儿去找外国鬼啊？”

　　“酆都城就有很多外国商人。”

　　“唔……那，语言不通怎么办？”

　　“你可以找个懂中文的。”司离合上生死簿，站起身，“还有问题吗？”

　　风浩歌也跟着站起来，顺便瞅了眼手机——已经到下班时间了。

　　“字数要求和期限？”

　　“一千字左右，多多益善。”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结课前交给我就好。”

　　判官司里一如既往地热闹，阴乐《地府交响曲》在此日夜不停地响彻，比如眼下波儿象的“呼噜呼噜”声和一个苍老嘶哑的痛苦嚎叫声。

　　一开始风浩歌不太适应——或者说，很排斥——判官司这种氛围，实在待不下去，后来司离给他看了被波儿象啃噬的那些鬼魂生前所做的一切，他就立刻觉得这一切可以接受了。只不过，大概是出于人类固有的同理心，每次亲眼目睹、亲耳听见这一切的时候，还是很不舒服。

　　“你还有其他事吗？”他跟在司离身后，“要不要一起回江城？然后再一起吃个晚饭什么的。”

　　仔细想想，从认识司离到现在，他俩只在工作上有交集，生活上则几乎全无接触。对于同事或者师生来说，这样无可厚非，但在朋友之间，似乎就有些太疏远。

　　“我们不需要进食。”司离淡淡道。

　　“不需要和不想要可不是一个概念！”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判官司，风浩歌的语气依旧昂扬，“难道你就没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司离瞅一眼锲而不舍的风浩歌，很想叹气。他那句话是婉拒的意思，但是很明显，风浩歌并没有听出来。而他又并不想拒绝得太直白。

　　不等他回答，酆都城门口的两道熟悉身影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是穆寒初和阮清夜。

　　那两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俩，穆寒初抬起一只手挥了挥，阮清夜则淡淡地朝着他的方向点了点头。

　　风浩歌好奇地打量那两个人：“是穆寒初……旁边那位是？”

　　他认识穆寒初，因为这人是风浩歌目前知道的唯一一个和司离关系不错的朋友，是个大不咧咧、很好相处的人。但旁边那个一身白衣、神色冷淡的男子，他就不认识了。

　　“他是阮清夜。”司离解释，“清明的清，夜晚的夜。是穆寒初的搭档。”

　　“白无常？”

　　“兼职日游神。”

　　——刚好和黑无常兼职夜游神的穆寒初完美对应，可谓是天造地设的搭档。

　　这对搭档看样子正在商量事情，因此司离和风浩歌并没有打扰他们。不过尽管距离渐远，风浩歌还是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他觉得那位阮清夜似乎和司离有点像，但是却又很不相同，具体哪里不同，他说不上来，所以只好频频比对。

　　——另外，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

　　“你在看什么？”司离颇为无奈地看着一步三回头的青年。

　　“我在想他们是不是一对。”风浩歌喃喃。自从帮萧九成和乐永律牵线后，他现在看到关系紧密的男性就会发散思维。

　　“咳、咳！”司离差点被这句话呛死，“据我所知，不是。”

　　“目前还不是？”

　　言下之意是以后有可能是。

　　“……我不知道。”司离想叹气。他发现自己自从认识风浩歌后，叹气次数变多了。

　　直到那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小到几乎看不见后，风浩歌才将话题扭回最初：“对了，考虑好吃什么了吗？”

　　看来是默认他同意了。司离沉默几秒，没想出合适的拒绝借口：“随便。”

　　“‘随便’究竟是什么啊喂……”

　　*

　　在风浩歌原先的设想里，他会和司离一边聊天一边散步、闲逛，直到看到一家合眼缘的店，进去吃晚餐。

　　但是现在来看，这个设想完全泡汤了。

　　江城在下雨。

　　天空和幽冥一样阴沉，时不时会响起沉闷的隆隆雷声，雨点“滴滴答答”落在路面、水坑，地府分部附近的一片土地已经泥泞一片。这场雨并非数秒就将行人淋成落汤鸡的瓢泼大雨，但也不是能由着人不带伞自在散步的小雨。

　　显而易见的，风浩歌和司离都没带伞。

　　站在地府分部的门廊下，风浩歌向前探出一只手臂，雨丝冰凉，很快就在手掌上积起一个小水洼。在这种天气想慢吞吞逛街是不可能的，不过……

　　“我们会感冒吗？”他问司离。

　　“不会。”司离很容易就能猜出风浩歌的想法，“但是被雨淋湿会很丑。”

　　“喔……”风浩歌立刻皱起眉。

　　很早之前司离就发现风浩歌对外表非常在意，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他早就习惯了其他人因为他的脸而对他产生的偏爱，他曾因此被追捧，也曾因此被孤立，不过风浩歌还是不太一样，他的颜控似乎更应该称之为对美的欣赏，并不掺杂其他的杂乱念头。

　　“天气预报说十分钟后雨变小，那我们先等一会儿吧。”

　　“嗯。”

　　于是周围安静下来。江城地府分部——或者说江城殡葬服务公司——由于地理原因，没什么顾客，来来往往的大都是地府成员，因此常年门可罗雀，也就格外冷清。

　　雨天总是安静的，雨落的声音掩盖了其余杂音，只留下清亮催眠的白噪音。风浩歌深深吸了口湿润冰凉的空气，惬意地靠在门廊的柱子上赏景。

　　——司离也被包括在“景”内。景美人更美……呃，这个词好像不太恰当，但就是这么个意思。当司离出现在取景框中时，不管是漫天的雨丝、青葱的草木，还是在雨水浸润下呈现出深褐色的土地，都似乎只是为了陪衬司离而存在的。

　　虽说同为男性，但是对着这张脸，很难生出嫉妒心，因为嫉妒也没用……就算去整容也不可能整成这样的。风浩歌盯着眼前的美男发呆，直到对方轻咳一声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对上司离似笑非笑的目光，他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盯着朋友的脸花痴半天，岂是一个“羞耻”能形容的？他绞尽脑汁转移话题：“那个……哦对了，司离你住在哪儿来着，我最近在找房子……”

　　司离看着整张脸都变得红彤彤的风浩歌——大概是肤色苍白的缘故，风浩歌脸红起来格外明显——也不揭穿他：“沧波花园，离这里不远，步行二十分钟左右。”

　　“喔……”听上去很方便通勤，“那我在网上找找有没有相关的租房信息吧，说不定我们还能做邻居呢……啊，雨变小了。”

　　总算找到了摆脱此前尴尬的契机，风浩歌又探出手试了试，只有非常细小的雨丝落在他手上。他干脆径直走出门廊，闭上眼睛仰起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向司离，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好了！我们走吧！”

　　“……”看着发丝微微湿润、甚至睫毛上还挂着几颗小水滴的青年，司离在短暂怔愣后点了点头。

　　*

　　和其他人一起雨中漫步，对司离来说这算是个新奇的体验。

　　也许他和风浩歌走的太近了……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想。明明只是便宜师生的关系来着。前几天穆寒初居然还唏嘘不已地说过了这么多年自己终于找到一个新朋友，令人老怀大慰……他简直想一脚把穆寒初踹进忘川河里。

　　现在他们这样算朋友吗？不不不，只能算勉强碰到“朋友”的门槛吧，等到授课结束，生活中没什么交集之后，应该也就疏远了。

　　“这么偏的地方居然有奶茶啊。”风浩歌一路上都在碎碎念，司离也已经习惯了他的话痨属性，“司离你要喝吗？我去买吧。”

　　类似的对话已经发生过好几次，或是鸡排，或是煎饼，或是点心……司离实在没法继续拒绝，只好点头。

　　两个男生来买奶茶，多少有点惹眼，更何况司离……反正店员小姐姐看到司离时眼睛都放光了，热情度比对待其他顾客高了一倍。帅哥的生活真是令人嫉妒。风浩歌咬着吸管“滋滋”吸杯底的珍珠。

　　司离本人倒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淡定地拎着袋子和风浩歌一起走出奶茶店。雨几乎完全停了，只剩下零星的雨点，天空仍是阴沉沉的，路灯已经全部亮了起来。

　　“对了，司离，”并肩而行时，风浩歌突然问，“其他人平时都是怎么称呼你的啊？”

　　“？”司离不明白这个问题从何而来，但还是回答道：“如你所见，不太熟的同事喊我司判，关系好一点的，比如穆寒初和你，直接喊全名。”

　　“唔……”青年吸了口奶茶，“那你有没有觉得这么叫太生硬了？感觉很不礼貌，也冷冰冰的……”

　　“……所以？”

　　“所以我认为可以换个更合适的称呼？”风浩歌扬起唇角，露出洁白的牙齿，“比如在你的名字前面加个‘小’字，喊你小离怎么样？我就是这么喊我弟弟的！”

　　“……”槽点太多，“我很像你弟弟吗？”

　　“那倒也没有……举个例子嘛，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再换！”

　　“你还是喊我全名吧。”

　　其实也不是没有更合适的称呼，但是已经很多年没人那么叫他了，总觉得如果让风浩歌开了这个头，某些界限就被打破了。

　　“哦……”原本灿烂的笑容不见了，青年有点不乐意地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答应道。

　　大概是脑子里有根筋搭错了，又或许是今天的天气不适合冷静思考，司离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吧。你也可以喊我阿离。”

　　他的家人是这样叫他的。

　　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但还没等他再说什么，风浩歌就眨巴起他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阿狸？那只红狐狸？”

　　“……”司离很快就意识到了风浩歌说的是什么。他黑着脸大步往前走，“你还是喊全名吧。”

　　“哎哎哎我错了！”风浩歌追他，边追边笑，“阿离？阿离我错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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