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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1】
大雪倾落黢黑的山林,覆过小腿的积雪,雪水很快浸湿了裤腿,寒意顺着织物的纹路滑进我的靴子。
罗兰留给我的时间很紧张,我得在彻底天黑之前上山。
我能感到胸腔中心脏前所未有的活跃,有些吵闹。
我在逐渐靠近一个追寻许久的名字。
【2】
我会开枪,不只是靶场,也参与过上流社会装模作样的围猎会。我枪法只能说勉强过得去,20米内保证打的中固定靶。
总的来说,我枪法一般,打过几只鸟,从没对人类扣动过扳机。
如果有一天我不幸被起诉,其中一定不会有谋杀这一条。
在今天之前。
【3】
屋外是浓郁的黑,屋内壁炉燃烧着的柴火往外溅射零星的火星。唯一一把椅子被占了,我随便找了个空,席地而坐。
我耐心的检查手上的枪支,伴着壁炉中木头的爆裂声和木椅吱呀的摩擦声,将子弹退出弹匣后再一颗颗装回去。
木椅就摆在壁炉前,最温暖的位置。我亲切的摸了摸坐着的男人涨红的脸颊,他瞪着眼,比我急多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在等冻僵的手指恢复,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4】
刚从缺乏信号的区域离开,我就接到了罗兰的电话。
我从不信任他,罗兰·蒂埃里是个狡猾又敏锐的男人。我不相信他没有察觉到我到底在委托他做什么,我们这行人不少,笨蛋却不多。
接受我的委托其实并不明智,而我们之间也没什么感人肺腑的情谊,更算不得同伴。
就像他常说的,我们“单干”。
但我笃定他会是我的帮手,我们认识太久了,我大概了解他,他也略微知晓我。
罗兰·蒂埃里是个法国人,骨子里带着点浪漫主义情怀,行事颇有骑士文学的余影。他过分仁慈的残酷使得他对合作频繁的老熟人总会产生多余的感情。
我们恰好合作过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他恰好对我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不少,我们又如此恰好的相似……
瞧瞧,一切都恰如其分。
他一定会帮我。
【5】
“维斯特制药。”
“喔,维斯特。”那边传来罗兰轻弹酒杯的声音和懒散的哼笑。“他们最近是金融版的常客。”
“收购案,雷蒙·维切利是领头的反对者之一。”我说:“他们耐心快耗尽了,在下一次股东大会之前,打算让所有人明白唯一的选项到底是什么。”
“他们会怎么做。”
我逐渐放缓脚步,避开擦肩而过的金发登山者,这个距离已经隐约能听见登山者营地的嘈杂声。
罗兰沉默的太久了,虽然不是问句,但我得听到那个答案才行。不过我并不催促他,我不缺少耐心,尤其是现在。
“……”
“一场谋杀。”电话那头,罗兰吐出的每个单词都带着谨慎,“或许,就像是……”
“就像他们对待威廉那样。”我心情愉快,语气含笑的补充了罗兰的未竟之语。“我并不感到冒犯,罗兰。”
“我已经靠近了真正冒犯我的蠢蛋。”
【6】
搞到维斯特制药的会议流程没有多困难,而在我搬进酒店房间里时,雷蒙·维切利的日程表就已经躺在我的邮箱底了。
罗兰是个了不起的男人,可惜是个骗子。
我花了半天时间阅读情报,整理分析,列举可能,制定计划。但我自己明白,在看到安排的第一眼,我便认为他们会在四天后的那场会议上狙杀雷蒙。
罗兰认为我太过偏执。
不,这是涅墨西斯的指引。
【7】
我认识赤井秀一。
他曾是威廉的大学同学,日英混血,志向却是加入FBI。该死的好莱坞再次耽误了一个好青年,毕竟FBI烂透了。
非美国人想要加入FBI并不简单,他需要为此做更充足的准备。比如,一份工作证明。
当时决意退休的我在学校旁开着小酒吧,怀着对FBI的恶意与嘲笑,对威廉介绍来的这位赤井同学没什么偏见,反而对他有朝一日拿着我开具的工作证明加入FBI充满期待。
我们共事了一段愉快的时间,而他最后是否拿着我那份工作证明加入了FBI,我并不了解。
我回忆这些当然不是什么突发奇想,我只是想说,我对他挺熟的。
所以,在几个可能的狙击点调查时,我一眼认出了他。
他们派出的狙击手。
【8】
雷蒙·维切利在会议前受到枪击的新闻没能掀起什么水花,这种受害者在十人以下的普通案件,没有媒体会为他浪费版面。
在我办完退房手续后,此刻少数还在关心着维切利的罗兰联系了我。
“他死了?”
我心情愉快,也不在意他略带质疑的语气,我只是告诉他——我要去日本了。
“安德莉。”
“这和计划不一样,他死了。”
“我做错了吗。”我在路口拦下一辆出租车。
“罗兰,我们、我做了什么。”
“罗兰、罗兰,你真可恶。”我唱歌似的念叨他。“你在害怕什么?一个无底线的恶棍,一个狡诈的凶徒,或者一个无耻的混蛋?”
“那都不是你,安。”他软下声调,像是在安抚他那些可怜的情人。电子信号传来他的谏言。
“别忘了你为何而复仇。”
“闭嘴。”
我把手机抛进河中。
【9】
「你先要准备好身份安顿下来,等待时机。」
在日本的日子并不好过。
首先是身份问题,在遍地的亚洲面孔中隐藏自己会更加麻烦,语言和文化方面的障碍也不容易克服。
但好在我不缺少耐心,尤其是现在。
我成了仰慕日本浮世绘艺术的青年画家娜娜莉,把绝大部分时间花在了美术馆、画廊和艺术沙龙里。
「不要太过激进,一旦引起组织的注意反而适得其反。」
“娜娜莉,你认为这幅画如何?”沙龙的主办人摸着胡子询问。
“…像是喜多川先生的风格,不过,感觉从未见过。”娜娜莉蹙着眉,苦思冥想,最后用半生不熟的日语磕磕绊绊的答道。“是喜多川先生不出名的作品吗?”
主办人笑而不语。
半晌,提起了另一件事。
“我听说,娜娜莉你在欧洲上学时,最擅长的是仿画……”
娜娜莉唇畔勾起软和的笑,说:“是的,先生。我也就只在仿画上有点天赋了,比起油画,果然还是日本浮世绘……”
【10】
罪恶和金钱总是脱不开关系。
因为一千三百万美金欠款,父亲在威廉出生前抛下家庭失踪。因为贫穷,母亲在五岁时抛下了我和威廉逃跑。因为贪婪,十二岁的我将威廉独自留在了孤儿院。
罪恶不由金钱塑造,但总是和金钱总是脱不开关系的。
孤高的艺术因其难以客观界定的价值,一向与那些罪恶的金色动脉紧密相连,而娜娜莉也不只是娜娜莉,也是曾经欺诈北美艺术商超过八百万美金的赝造师。
那不是我,但考虑她暂时也不会来和我抗议冒名顶替一事,所以现在在日本,娜娜莉就只能是我了。
【11】
库拉索是个可怕的杀手,但却不是我要找的人。
娜娜莉只是个手无寸铁的赝造师,一旦失去了谎言编织的神秘面纱,就不会和其他被控制的可怜虫们有任何区别。
库拉索的上司朗姆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冷酷的蔑视着世上凡庸,自认超脱其上。
我欣喜于他的傲慢,欣喜于沾满毒液的短匕终有一日将插进仇敌的胸膛。
【12】
再度联系上赤井秀一时,他并没有对我擅自行动做过多的评价,而是立刻开始思考如何利用这份成果。
这一点上他比罗兰更成功,是个理智的聪明人,可惜是个FBI。
在来到日本大半年后,他向我透露了第一份有价值的情报。
那位艺术品二道贩子朗姆最近得到了一份情报,为了不引起怀疑,FBI方面无法做出更有效的行动,但在评估之后,从我的立场,或许有一试的余地。
“这只是一份建议,你需要自己决定。”电话那头传来绿眼睛的年轻人窸窸窣窣的声响,我几乎能在脑海之中重构出他抽烟时的表情。
“你知道我不会拒绝。”我揣摩着指腹沾染的红色颜料。“我等待的够久了。”
“我要苏格兰去死。”
【13】
我知道,我其实从来不是在为了威廉复仇。
我是为了自己。
十二岁抛下威廉后,我有时会想起他的蓝眼睛,想起他稻子似的金发,想起他喊我——「姐姐」。
我沉浸在享乐的狂欢之中,我与许多危险人物旋舞,我挥霍金钱,我纵情欢笑,但人生的色彩却在消融。
我没想过会在在巴黎再次遇到母亲,她在一家奢侈品店当导购员,身边跟着一个小女孩,有着和威廉一样的蓝眼睛。
也许是我带了墨镜的缘故,一直到我刷爆了第三张信用卡,她也没能认出我是谁,只是欣喜的送我出门。
我买得够多,店里贴心的准备了配送服务,我不记得我随便填了哪里的地址,只希望那人会喜欢这点礼物。
当安吉——那个蓝眼睛的孩子——亲昵的粘着母亲时,我恍然明白了,灰姑娘即使嫁给了王子,也未必会比母亲尚在人间时更快乐。
在那之后我匆匆告别了“老伙计”们,我得和威廉在一起,此刻我无比坚信这一点。
为此,我愿意奉献我的全部价值。
【14】
罗兰找到我时我正在给手枪装弹。
房间里一团糟,狂风卷着雨水落进没关上的窗户,粘湿了他的油蜡风衣。
我举起枪,眯着眼对着他练习瞄准。他也配合的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你说娜娜莉知道你拿着她的名字骗人会不会来找你算账。”
“不会,她高兴还来不及,只会向我打听细节,看看还有什么乐子。”
“好吧,我想也是。”罗兰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放下手揣进口袋里。
“这样欢迎我,走火了可怎么办。”
“当然是开香槟庆祝咯。”
“我们的情谊就这么廉价吗。”
“那其实还挺值钱的,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话。”
在对话中靠近的罗兰只是伸手捂住了我的枪口,冲我摇头。
我头很疼。
拜托,不要阻止我。
【15】
「苏格兰是日本警方的卧底。」
这条发给赤井秀一的邮件哪怕只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刺痛。
真好笑。
美国外交官威廉·莫里斯被卧底犯罪组织的日本警官枪杀。
实在是……好笑。
我砸开客厅的挂画,找出了藏起的手枪和子弹。
我并没有拦截那份情报,想来组织必然已经展开了对苏格兰的追杀。
我果然还是希望苏格兰去死。
【16】
诸伏景光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这次身份暴露的太过突然,无论是他还是上级都没能做好准备。
组织的追杀已经开始,日本的成员们全部被调动起来,试图从背叛的老鼠身上分一杯羹。
诸伏景光自知逃脱的希望渺茫,他明白自己的价值,也知晓自己身后守护着的究竟是什么。
‘所以…’诸伏景光握紧手中的枪,眼神却很坚定。‘所以,我会做我该做的。’
【17】
在身后一直追得最紧的是黑麦威士忌,二人同为狙击手,搭档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对彼此略有了解的同时也深知对方的难缠。
因此,在天台的铁门被推开前,诸伏景光一直坚信追上来的只会是黑麦威士忌。他如此笃定,毕竟他早已给自己设计好结局。
但出现在那里的谁也不是。
一瞬的错愕足以改变战局,女人的杀意刺骨而坚定,她扣响扳机。
【18】
叛徒苏格兰死了,走投无路的老鼠被黑麦堵在了葬送在了天台,吃下了这份最大的蛋糕。劳心劳力却被半道截胡的波本对此颇为不满,却也无力改变组织的决定,却也和黑麦就此结下了梁子。
对整起事件的审查还在继续,和之前每一次没有什么区别。
“组织的老鼠真是越来越多了。”
黑暗中,食腐的鸟儿们窃窃低语。
【19】
“你没有一见面就对我开枪,是不是说明我们之间的情谊确实是存在的。”
“你还知道啊,你猜猜这次有没有人帮你换掉枪里的子弹。”
“我猜没有了,莫里斯小姐。”
“你真聪明,罗兰。”
“那作为胜利奖,可以从我身上下来吗,你膝盖顶到我的胃了,我有点想吐。”
“……吐我身上你就死定了。”
“……”
“……”
“其实我觉得都算在我头上也不太公平,毕竟赤井先生也……”
“来帮我。”
“你得帮我,罗兰。我不在乎你那狗屎信条。”
“我可以帮多萝西复仇,你也得帮我才行。”
“这是你欠我的。”
我盯着罗兰,而罗兰·蒂埃里牵起我的手,扣动了扳机。
枪里没有子弹,因为早就被打空了。
他拿走了枪,在我的指尖送上轻佻的吻。
“安德莉,我把死亡献给你。”
【20】
诸伏景光复职的第四个月,收到了一封信。
因为「苏格兰亲启」几个字,等到他正式开始阅读时信封早已被拆开阅读过。
「苏格兰亲启」
「致不知名的卧底警官先生:
我绝不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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