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unning With The Wolves

　　一个平常的夜晚，朱莉跟着狼群出去狩猎，梅早早回了“卧室”，莱姆斯躺在草地上望着群星璀璨的夜空，辗转片刻，又翻出那张《预言家日报》。

　　“他是谁？”原本以为已经睡着的梅出现在他身后，又在他旁边坐下，一如既往地直率，“你认识他——从那天回来以后，你就一直有心事，莱米，不要瞒着我们！”

　　莱姆斯合上报纸，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他没有看梅，只是望着星空，语气有些严肃：“梅，你想过你和朱莉的未来吗？”

　　“关于什么的未来？”梅反问道，“狼群？学校？”

　　“或许都包括……也或者是，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觉得像现在这样就很好，有朱莉，有你，有狼群……我的能力也在渐渐提升，能保护大家过上自由快乐的生活。”

　　莱姆斯没有说话，他发现女孩已经把自己划进了她的未来中，心里既温暖又酸涩，一时间如鲠在喉。

　　他的沉默让梅有了种微妙的预感，她向来很难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在把脚边的草地揪秃了以后，忽然开口道：“你是不是要走？”

　　这是一个容易又艰难的问题，明明答案只需要一个词甚至一个动作，却让人难以回应，可是，沉默又如何不能算作一种答复呢？

　　“因为他吗？”梅抬抬下巴，看向报纸上会动的照片，照片里的黑发男孩被一个金发男人拽着，咧着嘴露出满口白牙，笑容颇为尴尬，有风吹起他的额发，露出一道闪电形的伤疤。

　　“梅，我……”

　　“你没有察觉吗？你看着那张照片的表情，和当初给我讲述你的过去时是一样的。”梅盯着莱姆斯，“你很难过，为什么？”

　　“……或许我应该教会你怎样委婉地说话。”莱姆斯苦笑一声。

　　“你都要走了，还要管我怎么说话吗？”梅别过头，继续折磨旁边的草坪。

　　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莱姆斯艰难地开口：“哈利……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孩子。”

　　“是你说过的……尖头叉子、大脚板和虫尾巴？”

　　莱姆斯点头：“哈利是尖头叉子和莉莉的孩子。我和你说过一点食死徒和伏地魔的事，在哈利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出现了一个预言，伏地魔因为那个预言，一定要杀死哈利……”

　　梅疑惑地皱起眉，“我记得你说过那个伏、伏地魔很可怕，但因为一句话就开始提防一个未出生的孩子……荒谬！”

　　因她的打断，莱姆斯心里的抑郁竟散了些，失笑道：“也许再强大的人也有软肋，伏地魔畏惧的……我想大概就是死亡本身。”

　　“可是死亡是所有生灵最终的归宿，这才是自然的法则，不是吗？”梅抱膝团坐，仰头望向夜空中的繁星，“就像我们总有一天会回归狼神的怀抱，妈妈说过，到那个时候，我就能和她，还有乌鲁它们重逢了。”

　　这还是莱姆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关于母亲的事情，至于乌鲁，梅曾经告诉过他，那是幼时看着她长大的狼王，已经在三年前寿终正寝。

　　“梅……”

　　“我好像一直都没有和你说过妈妈的事。”

　　“如果你不想说……”

　　“不，我要告诉你。”她的眸子里倒映着天边的星，神色格外坚定，“妈妈说过，她并没有真的离开，只要我们记得她，她就永远和我们同在，她会和狼神一起保佑我们。”

　　梅忽然无比认真地望向莱姆斯：“如果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就会多一个人帮我记得妈妈，所以你要好好听。”

　　莱姆斯的眼睛忽然有些酸涩，郑重地点了点头。

　　“啊，不光是妈妈，还有外祖母，曾外祖母……”梅掰着手指细数，数完才道，“那或许得从我们搬来这里说起。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会说英文吗？那是因为，我们的故乡并不是这里，而是海那边的国家……”

　　狼行者的故乡是爱尔兰，可惜随着几个世纪声势浩大的猎狼运动，又因为狼行者人数稀少，无力反抗这样的暴行，在不列颠群岛上的最后一只狼也消失后，她们只能背井离乡，追寻狼的足迹跨越海洋与大陆，最终抵达伊比利亚半岛。

　　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坎塔布里亚山脉中还活跃着不少狼群，只是人类的扩张依然令它们的领地不断缩小，甚至这里也出现了猎狼运动。直到若干年以前，在狼群的规模因为人类的捕杀而急剧缩小之后，身为狼行者的母亲无法坐视悲剧的再次降临，主动站出来要去和人类谈判……可是那些人起初并不相信狼行者的存在。

　　他们甚至抓到了乌鲁，而母亲为了救它，也为了护住整个族群，耗尽自己的魔力，虽然最终让人类扭转了态度，但也因为消耗过大而油尽灯枯。

　　“妈妈离开前告诉过我，她能看到族群不被人类打扰，安然繁衍，她所付出的一切便都值得了。能够在有限又永不重来的生命里找到自己的价值，她觉得这才是生命最灿烂最宝贵之处……所以，我觉得那个伏地魔的行为很荒谬。”

　　莱姆斯没有从她的言语中察觉出太多伤感，或许就像梅所说的那样，她的母亲离开时并无多少遗憾，她也坚信只要永远铭记，她的母亲就永远和她同在。

　　想起自己过去这些年里的逃避，他不由从心底对梅生出了一种敬佩，尽管她只有十一岁，却已经比他这个虚长二十载的成年人勇敢得多。

　　中断的故事忽然有了被重新拾起的力气，莱姆斯再开口时，那种如鲠在喉的艰涩感已经消失了大半：“而或许更荒谬的是，因为他听信了那个预言，反倒推动了预言的成真。他找到了他们，却没能杀死哈利，反倒自己消失了……”

　　梅犹豫着问道：“那你的朋友……”

　　莱姆斯长叹口气：“在伏地魔因为预言盯上他们一家之后，叉子和莉莉他们用了一种叫做赤胆忠心咒的魔法把他们的住处藏了起来，位置只有被他们选定的保密人才知道。叉子最信任的人，无疑是……大脚板，可是你已经知道结果，他们还是被找到了。”

　　“难道他抓到了那个大脚板？折磨他，甚至干脆害死了他，所以才会……”

　　莱姆斯苦笑着摇头：“我甚至不知道如果是你猜的这种可能，会不会更好一些……可真相却是，大脚板背叛了我们……他向伏地魔出卖了叉子他们的下落。”

　　“怎么会？”梅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你说过你们是最好的朋友，而那个大脚板是夹头叉子最信任的人——”

　　“我也不知道。”莱姆斯的声音低落下来，又重复了一遍，“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其他任务不在他们身边。而且，或许因为我狼人的身份，伏地魔又在大肆招揽狼人，我们内部还恰好出现了内鬼，所以……他们或许并没有那么信任我……”

　　梅想要安慰他几句，莱姆斯又紧接着开口：“等我听到消息赶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大脚板不光害死了尖头叉子和莉莉，甚至还……我们的另一个朋友，虫尾巴，或许是知道了什么赶去阻止他，却被大脚板连同附近的麻瓜一起炸得尸骨无存，只剩一根手指……”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敢相信这件事，因为大脚板和尖头叉子的亲密和默契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会……可是在被抓进阿兹卡班的时候，他一句话都没有为自己辩驳，我去探望过他，他只说他们的确是他害死的……”

　　梅张了张嘴，总觉得这个故事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拍拍男巫的肩膀以示安慰。

　　莱姆斯转头看向她，眼神有些复杂，似有懊悔，又有羡慕：“伏地魔消失后，巫师界又恢复了平静，但对我来说，生活永远无法恢复到战争之前……我并不是一个多么勇敢的人，因为这些无法面对的过去，我选择了逃避。

　　“母亲离世，没有我这个狼人，父亲的生活只会更加安宁。而对我自己来说，只要不待在那片伤心地，到哪里都没有差别。遇见你们以前，我已经在英国之外的地方辗转飘零很多年，每个地方都待不久，穷困潦倒，落魄失意，还想要刻意忘却那些原本美好的过往……”

　　“可是现在你不准备继续下去了，是吗？”虽然是疑问的语气，梅却无比笃定。

　　莱姆斯冲她笑了笑，说：“我很感谢你们，在这里的几个月，我捡回了很多遗失的东西，也终于有了直面过往的勇气，我越来越多地想起他们……我曾经是个懦夫，可是现在，我想要改变。更何况还有哈利，我实在不该对他不闻不问。算算年纪，他其实和你差不多大……”

　　“我知道！”梅闷声打断他，“所以你现在决定为了他离开我们。”

　　莱姆斯苍白地辩解：“我并不是……其实我还想问问你们，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梅惊讶地睁大眼睛，可片刻之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能离开这里，至少暂时不能。我……我刚刚不是想指责你，我知道你不会留下。妈妈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偶遇的同伴也只能陪伴彼此一段时间，你有你的责任，我也有我的。我只是……有些舍不得。”

　　“你的责任……梅，你毕竟才十一岁——”

　　“但我是这片土地上最后的狼行者！我喜欢这里，喜欢现在的生活——”梅的声音十分坚定，继而又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但如果朱莉……如果她愿意跟你一起走，或许对她来说会更好。”

　　“可是那样一来……”你就只剩孤身一人了。

　　梅读懂了他未说出口的话，骄傲地抬起头：“我还有狼群，而且……朱莉也不一定会选择你。”

　　莱姆斯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离别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至于朱莉……

　　知道莱姆斯要走以后，朱莉抱着他嚎哭一通，甚至想要故技重施，靠更改称呼来挽留他，但那自然没有效果，最后她只能使出拖延大法——

　　“下个月再走好不好？下个月我们一起去看河鸟，它们能穿过瀑布潜进水底——”

　　“春天的时候你已经带我看过了，朱莉。”

　　朱莉绞尽脑汁，忽然灵光一闪：“那我们带你去看鲑鱼！它们也很厉害，能飞上瀑布！再等几个月它们就该回来了——”

　　莱姆斯温和又无奈地看着她，朱莉渐渐不说话了，她红了眼圈，用头狠狠顶了莱姆斯一下：“我讨厌你！你走吧，永远不要回来了！”

　　她变成狼崽跑了出去，还躲进了一道狭窄的岩缝里。

　　梅旁观了他们的争执，在莱姆斯默默加固山洞的时候，她走到朱莉藏身的岩缝旁边坐下，沉默片刻之后说道：“朱莉，其实如果跟他一起走，你会更……”

　　像是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朱莉从岩缝里窜出来变回人形，边哭边控诉：“梅，你不想要我了吗？我就要赖着你哪儿都不去！让他自己走吧，反正以前也没有他！”

　　她哭得撕心裂肺，梅只能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颤抖的后背，心里温暖又无奈，朱莉还在抽噎：“我也不想做什么巫师，我就想和你在一起，还有狼群。”

　　梅叹了口气，没再继续劝说，莱姆斯也知道了她们的答案。

　　朱莉这些天一直不理他，甚至见他走过来就躲到一边去，或者变成狼崽假装听不懂他说话，莱姆斯又好气又好笑，还有些愧疚和不舍，却只能一遍遍地对梅絮絮叨叨。

　　他分明随时可以离开，女孩们也不再挽留他，可叮嘱的话却像是总也说不完一样。

　　“朱莉不喜欢吃蔬菜，我已经给你讲过人跟狼的区别，你记得别总惯着她。

　　“你自己也要注意，捕猎的时候要当心，万一你受了伤，朱莉又不会治愈魔咒……

　　“我不确定回去以后我还能不能常过来看你们，不过我已经和桑托斯先生说好了，如果等朱莉十一岁的时候我回不来，你们就去找他，他是个热心的人。朱莉如果能顺利入学布斯巴顿，学成魔法之后也能回来帮你……”

　　梅狠心把他推出山洞，脸上已经没有了前些天因为离别在即生出的落寞，她定定地望着莱姆斯，忽然笑起来：“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的祖先们，包括妈妈，其实一直有一个愿望……如果有一天，故乡能再次响起狼嚎，我们也会踏上返乡之路。”

　　莱姆斯愣了愣，也露出一个笑容：“那一天不会太远……我也会尽我所能。”

　　他说完，又往梅身后看了看，洞口边镶着一只毛茸茸的耳朵，或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又骤然缩了回去。

　　“是时候说再见了。”

　　“再见……一定会再见的。”

　　莱姆斯终于下定决心，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轻合了下眼睛，空气被撕裂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朱莉从山洞里跑出来抱住她，再睁开眼时，男巫已经消失了。

　　“狼神保佑你……老师。”你是最好的老师。

　　山洞里的图腾骤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金光，梅知道，她的力量在离别中又一次成长。

　　她蹲下身，看着朱莉还闪着泪光的眼眸，轻声道：“还会再见的。”

　　而在重逢之前，她会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即便朱莉离开她去巫师学校也不会患得患失，强大到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实现妈妈和祖先们的夙愿，强大到不会在面对离别时只能无能为力地接受……总会有那么一天。

　　另一边，莱姆斯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当他打开行李箱时，从角落里掉出一束野花，还有一封皱巴巴的信。

　　信上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

　　“不要害怕月亮，你说过，我们在月亮上跳舞。”

　　莱姆斯微笑起来，他甚至不知道她们何时察觉了这个不曾说出口的秘密。

　　也许从今以后，哪怕他的博格特依然会是一枚亮白的圆球，他大概也可以在用出“滑稽滑稽”的时候没有片刻犹豫了。
　　心念一动，他又念出了另一道咒语——

　　“呼神护卫。”

　　一只银白的狼出现在屋子中央。

　　或许，他也不会再抗拒自己守护神的模样——它是一场奇遇的象征。

　　而奇遇之后，他们都将坚定地踏上自己的归途。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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