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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阮桑榆
我叫阮桑榆,是宫里人人避之不及的贵妃娘娘,亦是维持后宫团结的最大贡献者。
我戴支新步摇,她们要小聚一下批判我奢靡无度;我送件礼物,她们要凑在一起猜测我不安好心;我罚下人二两月钱,她们要奔走相告我残忍暴戾;我抄个佛经,她们要一起上御花园散步,顺便笑佛祖嫌我晦气……
今日她们姐妹间又有了新话题,因为宋嫔的孩子没了。
自她怀了孩子以后,皇后那请安她百般推辞不去了,宫妃间的小聚会也不参与,生怕谁暗算她,没想到孩子还是没了。
我坐在我的华羽宫里掐指一算,她们一定会说是我干的。
原因非常可靠,因为贵妃娘娘嚣张跋扈又自私专宠,一定不允许别人生下皇上的第一个孩子。
我对此表示……嗯……算了,反正也不会有人信我。
可是我的贴身宫女秋露不肯这样算了,她一边好言劝我,“娘娘,这和别的不一样,事关皇嗣,这污水泼上来,可不是一般罪过。”一边在门口叫嚣,“要让我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挑唆是非,我非剥了他的皮!”
我觉得她火气太旺,决定带她去御花园里散散心。
花园里花开的正好,一路的花香能消解人的烦忧。
只是没等我坐下好好感受一番,角落里就跑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直奔我而来。
结果当然是被我身边的宫女拦下。
“是你!都是你!是你害了我的孩子!我要你给我的孩子偿命!”
她若不出声我还没认出来,是多日不见的宋嫔。
“宋嫔娘娘,您切莫仗着失了孩子皇上怜惜,就敢对贵妃娘娘不敬!”秋露挡在我前面,怕那宋嫔发疯对我不利。
宋嫔抬头看我,眼里的憎恨毫无掩饰。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怀疑,是我害了她的孩子。
“说本宫害死你的孩子,你的证据呢?”
她在宫女手底下挣扎,咬着牙恶狠狠的。
“除了你还能有谁?自你入宫起你便对我恶语相向,除了你谁还会这么见不得别人好?谁会有这般歹毒心肠?”
她那沉痛控诉的样子,我都有几分动容。
入宫起便恶语相向?我都快记不清了。
大概是我进宫第二天就从嫔位升了妃位,一排女人里就她话多,末了还要来一句,“瞧我这嘴多的,阮妃娘娘不会介意吧!”
我瞧她一副挑眉捂嘴偷笑的样子,实在令人生厌,便低眉顺眼道,“臣妾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若是这宫里盛行阴阳酸妒之风,臣妾自然是不介意的。”
大抵是她们没想到我一个新来的竟然如此不识趣,皇后宫里寂静了好一会儿,宋嫔的脸瞧着就要挂不住了。
这或者就是她说的恶语相向。
“你当真这么认为?”我不死心地问了问。
倘若这就可以成为她为我安上罪名的理由,那这后宫对我的恶意,岂不是驱使我斩尽杀绝?
“你个毒妇!毒妇!”
“大胆!芝荷,掌嘴!”
秋露总是比我先动气。
“贵妃娘娘息怒!贵妃娘娘息怒!”
后头有人小跑着过来,一来就跪了下来。
“贵妃娘娘息怒,宋嫔是失了孩子一时糊涂,才会如此顶撞娘娘,还请娘娘看在她刚刚失去腹中孩儿的份上,饶她这一回。”
说话的是柳妃,言辞恳切。和她一起跪下求我是丽嫔,也是满脸谦卑和惊恐。
今日姐妹间团结一心,果然又是我的功劳。
“都说人啊,只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果然如此。明明本宫没想对她怎么样,是她非要纠缠本宫。”
你们是瞎吗?
若不是顾及点贵妃风度,我定要一人问上这一句。
“芝荷,且松开吧。”
芝荷犹豫着松开手,那宋嫔连滚带爬冲向我。
“宋嫔!你冷静一点。”柳妃赶忙拉住她。
“毒妇!毒妇!”
这尖锐的声音,让我觉得有些头疼。
“娘娘可是乏了?”
秋露给我按了按,没了开始看见宋嫔的气愤,只剩对我的担忧。
四面的花开得极好,就这么回去多少有几分可惜。
宋嫔依然在叫唤,柳妃怎么捂都捂不住,我开始有几分不耐烦。
“宋嫔,你可还记得,本宫第一次从皇后宫里出来,你走在本宫前面,说了些什么?”
她瞪大了眼看着我,有些呆滞,像是被问住了。
“看来你不记得了,没关系,本宫记得。”
那日大雪还没融化,秋露扶着我走在雪地里,我低头数着脚印。
她还是和在皇后宫里一样的调侃语气,像是和身边宫女说笑,却一字不落落在几步之外我的耳里,“这宫里年年有新人,以前有个周婕妤,她父亲被皇上重用,她在宫里也就如鱼得水,一个月不到,连升两阶成了妃,你猜后来怎么着?”
她的笑声像我还在府里时,几个厨娘在小厨房门口说嘴时的笑声。
“后来啊,后来她父亲外出治水,回来的路上遇上乱匪,被活活砍死。她爹一死,她在宫里哪还得意的起来,皇上很快就厌弃了她。她啊,也是糊涂,皇上哪里是喜欢她啊,皇上喜欢的,是她有用而已。偏她不信,不在自个宫里夹起尾巴做人,还老是纠缠皇上,这不,在冷宫里待了快五年了,真是可悲啊……”
她那日延长的语调,是生怕后面的我注意不到。
我的父亲,是朝中重臣,我的兄长,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守关将军,若说权势,朝中没几个比得上我家的。
我怎会听不出,她想告诉我,我今日的恩宠,不过是沾了父兄的光。
可天下人都知道,阮家最小的女儿入宫,是帝王为了牵制阮家,何曾需要她来提醒。
我笑看着她,“那日你说,是人多少都有点福气,福气这东西啊,谁先用完谁先走。”
“本宫没害你的孩子,至于他为什么没了,会不会是他福气不够呢?或者,是他的娘亲,也就是宋嫔娘娘你,会不会是你平日里的尖酸刻薄……将原属于他的福气消磨了呢?”
入宫一年多,我都不曾从她嘴里听过我半句好话。
“你……你……”
“贵妃娘娘!还请你别再刺激宋嫔了,她已经很可怜了!”
柳妃将人抱住,神情悲悯。
真是姐妹情深啊,可宋嫔不管不顾来找我泄愤,她们这些姐妹又在耳边吹了多少风呢?
“带走。”
看戏看多了也会腻的。
柳妃和丽嫔如临大赦,拉着宋嫔离开。
“扰了娘娘的兴致,真是晦气。”
秋露在我耳边骂了一声,重新给我沏茶。
我看着柳妃离开,看不透她的心思。一年前柳妃也怀了孩子,也没生下来,说是安胎药出了问题。那时我刚入宫,皇上几乎专宠于我,便有传言称,我害怕柳妃分宠,在安胎药里做了手脚。
最后查出来的结果,是煎安胎药的宫女疏忽,弄混了药包,导致惨剧。那时杖毙了不少宫人,人心惶惶,关于我动手脚的传言却愈演愈烈。
柳妃……是不是也在心里记恨我呢?
“曹公公说,皇上等会儿过来。”
起风了,花香一路弥漫。
我远远瞧着有人走来。
闲庭信步,又满目威严。
“阮阮得了空,怎么也不来看看朕。”
“自然是不敢打扰皇上处理政务,反正皇上得了空,定会来看臣妾的。”
俊朗的男人在我身侧坐下,眉眼含笑,轻轻刮了刮我的鼻子。
他好像总喜欢把我当小孩子对待。
“仗着朕的宠爱,便不把朕放在心里,朕可不允。”
“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怕皇上见多了臣妾,心里厌烦吗?既然皇上这么说了,下次臣妾叨扰,可不许摆脸色看。”
不自觉靠近,他将我揽在怀里,温热的气息散在我的脖颈间。
“朕何时给过你脸色看?”
我依偎在他怀里,把玩他腰间的穗子,“臣妾只是听说,柳妃娘娘和丽嫔去看皇上,皇上不怎么高兴。”
“那是朕不想见她们,朕只想见阮阮。”
后一句他压低了声音,好像只想说给我听。
我笑出声,“皇上该去见见宋嫔才是,臣妾瞧她没了孩子可伤心了,都把气撒到臣妾身上来了。”
他忽的严肃,“可是她们给你气受了?宫里的流言朕也听说了,都是些乱嚼舌根的家伙,阮阮可是不高兴了?”
“皇上若是了解臣妾,便知道臣妾不可能受气的。只是……宫里都这么说,皇上查都不查,这么相信臣妾?”
他点了点我的眉心,眼里尽是宠溺,“朕的阮阮,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朕相信阮阮。”
……
宋嫔不肯罢休,被皇上禁足在自己宫里。
我料想那群人必定又在议论我,说我祸乱君主,逼得皇上不念旧情?或许还有些新鲜话术,我也没管那么多了。
记得我刚进宫时,有个小宫女不小心冲撞了我,我人倒没什么,只是皇上给的新衣要不得了。
原想着是自己倒霉便罢了,只是皇上听说这事,重重责罚了那个宫女,皇上重视我这事人尽皆知,但从此我的残暴之名也是一发不可收拾。
罢了罢了,都这样了。
与其去想一些没结果的事情,不如享受当下好时光。
“这月份绣球开的好,为何花房送来的还是百合?”秋露打理着花瓶,有些疑惑。
因为我喜欢花,皇上便吩咐花房日日送一束鲜花。
“百合挺好的。”我杵着脑袋,感觉外头有风。
叫秋露寻了个纸鸢,又找了个宫里人少空旷的地方。
风筝线在我手里,秋露总叫我松一松,说那样风筝才能飞的起来。可我总是听过就忘,抓的紧紧的,仍觉得抓不住。
果不其然,风筝线断了,我眼看着它越飘越远。
“奴婢去替娘娘寻来。”秋露小跑着过来。
我愣了愣,叫住了她,“本宫自己去。”
去寻一只风筝,也好打发时间。
宫里待了那么久,仍有许多陌生的地方。
小道幽幽,静静的。
附近宫殿都大门禁闭,唯一一处半开着。
我忽的想起来,有个玥婕妤好像住在这边。
只是听说她身体不好,没怎么见过,依稀记得是个秀丽美人。父亲是个清流小官,自己又不讨皇上喜欢,所以住得又偏又远也没人管。
只是站在半开的门口,看着满院的绣球花,一切好像都不真实。
有个宫女看见了我,慌慌张张的。
随后就见一身素衣的女子快步走了出来,在我面前盈盈下拜,“见过阮贵妃娘娘。”
满院的绣球随风轻扬,让整个院子清新美好。
面前的女子生的好看,一身素衣,不卑不亢,恬淡静雅。
让我我忽然就觉得,自己有些庸俗。
“起来吧。”
她站起来依然微微低着头,没有看我。
“你这绣球开的好,能不能让本宫进去瞧瞧?”
“当然。”
这座宫殿不大,除了一院绣球,也就几间数得过来的屋子,但看得出来,是用心布置了。
“自己种的?”
“一些种的,一些花房送的,堆在一起就成了一院子。”
“真好。”我念叨着,除了一个“好”,竟说不出别的来。
她好像并不怕我,又或是厌恶我。
这宫里后妃,对我几乎只有这两种情绪。
今日却瞧见个例外。
“这绣球,本宫看了甚是欢喜。”
“娘娘若是喜欢,妾身可以派人送去华羽宫。”
我笑了笑,“送去华羽宫可就没那么令人喜欢了。”
她大概不懂我什么意思,没有说话。
“阮阮。”
我欲说点什么,身后却有人叫我。
他好像走得很急,站在那里有一点喘,额头还渗了一点汗。
“皇上怎么来了。”
他明明说今日政务繁忙。
“朕叫小全子给你送些糕点,你却不在华羽宫,他们出来寻不到你,便来告诉朕。朕怕你出事,便找来了,以后可不许不带人就乱跑。”
不知为何,他说得关切,我却觉得他有几分躲闪。
我都忘了,我是来寻纸鸢的。
“玥婕妤可见过一只断线的风筝飞来了?”
玥婕妤摇了摇头,“不曾。”
哦,那真是可惜了。
我偏头去看他,“皇上怎么走的那么急,都流汗了。”
我掏出帕子走到他身边,想给他擦一擦,只差丝毫时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腕。
“朕自己来。”
“皇上是嫌臣妾笨手笨脚的?”
“自然不是。”
……
“阮阮……”
我不应,固执地替他擦了擦额头鬓角,一时间想不明白,场面为何如此“难堪”。
“今日秋露还说,这月份绣球开得好,为何花房送来的还是百合,原来绣球都送到玥婕妤这里来了。”
他嘴角的笑意有几分勉强,“阮阮要是喜欢,朕叫花房都送去华羽宫可好?”
我摇了摇头,“来了玥婕妤这,就觉得绣球只有在这里好看,玥婕妤应该不介意本宫常来看看吧。”
“贵妃娘娘想来,暖玉阁随时欢迎。”
她句句恭敬,却不曾抬头看我一眼。
“皇上今日不是有许多事吗?快些回去吧。”
他愣了愣,抓住了我的手,“阮阮陪朕可好?”
他很少这么用力抓我。
“好。”
我的纸鸢终究是找不着了。
十月秋,宫里每日都在扫落叶。
我在自个宫里吃葡萄,秋露在外头办了事回来,给我说外头好玩的事。
“娘娘可还记得玥婕妤?她现在跪在御书房的门口,已经有两个时辰了。”
一个不留神,葡萄就掉地上,滚了好远。
“发生什么事了?”
“据说是她爹犯事了,进了大牢。她之前已经求过皇后娘娘了,跪了四五个时辰,皇后娘娘都没理,她就跪到皇上跟前去了。”
“皇上怎么说?”
秋露边说边给我剥葡萄,“奴婢打听了一番,皇上大概是不会管的。且不说玥婕妤她爹是不是真的有罪,那罪名是右丞一派判下的,皇上朝中多仰仗右丞,断不会为了一个小小婕妤去袒护罪臣。”
我瞅了瞅天色,“皇上可还在御书房?”
“应当是在的。”
忽的想起,皇上曾说让我主动去看他。
正好还有熬好的鸡汤,新做的糕点,一起装好。
华羽宫到御书房也不远,走着走着便到了。
有个倔强的背影杵在门口,依然是一身素衣。
我还未到门口,有个模样周正的青年从御书房里出来,朝跪着的玥婕妤轻行一礼,便绕了出来。
“那是新科状元盛大人,听说皇上很赏识他。”
秋露在一旁向我解释。
这里就只有一条路,那青年径直走到我面前,笑容温煦。
“见过贵妃娘娘。”
我觉得面熟。
“盛大人,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他似乎有些惊喜,但又很快低下了头。
“贵妃娘娘大概记错了,臣……粗鄙之人,怎会有幸见过娘娘。”
我觉得他说的不是真心话,但他面上却寻不出破绽。
“你是状元?”
“是。”
有些新奇,“那你可会写诗?”
他愣了愣,笑道:“会的。”
“那为本宫作首诗可行?”
他逾矩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许久。
缓缓道:“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我虽没什么学识,但也是读过几本书的,“有些耳熟。”
他笑了笑,“且不说臣才疏学浅,所造词句难及娘娘半分光彩,况臣与贵妃娘娘身份有别,作诗说是常事也并非常事,恐遭有心人利用,若有损娘娘清誉,臣实在惶恐。便借了古人之言,免造非议。”
这天底下的男子,若都如盛大人一般,想必会少了许多流言蜚语。
“可你用的这首,哪句契合本宫?”
这明明是首写年轻女子的诗。
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在臣心里,娘娘与豆蔻时无异。”
这人真有意思,他刚刚还说没有见过。
“盛大人可是在说笑?”
他忽然不语,只是笑看着我。
若我在闺阁时遇见他,必会为他这一笑倾倒。
“天色不早了,娘娘若是来看皇上的,别耽误了。”他恭敬行了一礼,从我身边离开。
……
我走到玥婕妤身边时,她的脸色不太好,失了血色,身形也不太稳。
“明知不会有结果,又何必如此。”
她微微抬头,我才能看清她脸上泪痕。一双眼睛很好看,哪怕里边尽是绝望。
她没有回答我。
“贵妃娘娘来了,老奴这就去禀报皇上。”
“劳烦曹公公。”
皇上身边的人对我总是热情客气的。
不出片刻,曹公公就出来请我进去。
皇上亦是欣喜而热情,“阮阮终于知道主动来看朕了。”
他看起来很欣慰。
“听说皇上一整天都在御书房,可有好好吃饭?”
“一天也没觉得饿。”
他就坐在那里,笑看着我给他端汤。
没有帝王的威严,没有贵妃的束缚,好似寻常夫妻。
这是我一直想要的,也是我从来不曾真正拥有的。
“那可不行,饿坏了身体可怎么办。”
我站在他身侧,喂给他喝。
他很乖巧,很顺从。
喝了几口他便拿走了碗,双手环着我的腰,脸贴在我的小腹上。
我犹豫着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听从前家里的老人说,这样的耳朵是没有福气的。
“阮阮……”
他喃喃着我的名字,恍惚间,他好像真的只属于我一个人。
他一示弱,我就束手无策,心底慢慢垒起的高墙顷刻间倒塌。
出来时玥婕妤还跪着,我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
我以前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会给看不起病的阿婆买药,会给无家可归的孤儿寻一个去处,会圈养流浪的猫狗……
可进宫以后,我怎么就……变了呢?
会顶撞、会嘲讽、会耍小心思。
“可能要下雨了。”
不肯走的话,撑把伞也好啊。
后宫的日子清闲,这人一闲吧,就爱没事找事。
这不,在皇后宫里请安,那宋嫔终于解了禁足出来,非说我在华羽宫里扎小人诅咒她。
宫里忌讳这些,这可不是小罪名。
宋嫔言之凿凿,其余人都看着我,似有期待,似有忌惮。
秋露冷着脸上前给了她一巴掌,这一掌扇得她大气不敢出。
从声响来看,秋露确实用了不小的力气,那宋嫔脸上五个指痕清晰可见。
“宋嫔,你可知没有证据就强加罪名算什么,那叫诬陷。”
“我没有诬陷你,我亲眼看见的。皇后娘娘,您现在派人去搜华羽宫,定能搜到证据!”
她为何总是能这么自信呢?我有些不明白。
“阮贵妃,你有什么要说的?”
皇后神色淡淡地看着我。
我笑看着她,“那便搜吧。”
像是有备而来,一行人匆匆忙忙前往华羽宫,一阵倒腾。
秋露新给我做的寇丹特别好看,我坐在皇后宫里,除了看手,没有别的更有意思的事。
没想到他们真搜出来一个小人,扎了几针,上面写着宋嫔的生辰八字。
皇后猛地拍了一下椅子,“阮贵妃你当真做了这种腌臜事?”
质问我?
我瞅她严肃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皇后娘娘,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我真要诅咒也该诅咒您啊,诅咒一个小小宋嫔做什么。”
皇后果然很生气,“你进宫时年纪小,说话做事多有逾矩本宫都忍了,可是时至今日,你竟没有一点长进。”
皇后这个人呢,一直都是都是个温和的人,素来是嫔妃缺什么送什么,谁心情不好了,还大老远跑去安慰她。
我刚入宫时,她也是这么对我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变了,甚至我的名声,她功不可没。
“这不是我们华羽宫的东西。”秋露鄙夷地看了一眼。
“这么多人看着从华羽宫搜出来的,你还想要狡辩吗?”
“皇后娘娘,臣妾只说一遍,这不是华羽宫的东西。”
我伸了个懒腰,秋露扶我站起来往门口去。
“阮贵妃,你当真无法无天吗?”
皇后难得这么生气。
我在门口顿了顿,回头扫视一圈宫妃各异的脸,最后落在皇后身上。
“皇后娘娘……”我学着她平日里的模样笑了笑,“你敢动我吗?”
我不明白,我平日也不招惹谁,皇后娘娘怎么就突然留不得我了呢?
我平日里不写字不刺绣,纸张绸缎都是用来摆着看的,自然要选最好看的。
在我华羽宫,怎会用那么劣质的纸张布匹甚至银针。
皇上得知此事后很生气,将皇后禁足,将宋嫔打入冷宫,后宫众人忽然话都不敢大声说。
我思来想去也不明白,于是趁夜去了趟冷宫。
宋嫔的模样,比她失了孩子还要潦草。
“你来看我笑话的?”
“你当真有这么讨厌本宫?”
我不是那么擅长捕捉情绪的人。
“是,我讨厌你,我恨不得你去死。”
可她的情绪太浓烈,根本不用我去捕捉。
问不问清楚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
我从冷宫出来碰上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见过贵妃娘娘。”
“玥婕妤怎会在此。”
她身在黑暗里,柔声道:“妾身一直想单独见娘娘,又不敢去华羽宫,料想娘娘会来此,便来了。”
她一句话里疑问太多。
“见本宫做什么?”
“谢谢娘娘搭救家父。”
我默了默,在黑夜里往前走,她跟在我身边。
“为何觉得本宫会来?”
“娘娘天真,定有惑要解。”
天真?闺阁时兄长常说我天真,不过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形容我了。
“娘娘可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不曾。”我如实答。
她好像笑了,又好像是我的错觉。
“这宫里是最容易改变一个人的,温和的人变冷酷,善良的人变残忍,懦弱的人变暴戾。娘娘可知,这后宫的女人靠什么活着?”
不等我思考再回答,她又继续道:“宋嫔最在乎恩宠,当后宫有一个打破平衡的人出现,她就开始变的暴躁,满满的危机感。以前的周妃,现在的娘娘您,都是这个打破平衡的人。她害怕,她靠嫉妒活着。至于皇后娘娘,她靠需要活着,她愿意帮助所有人,因为这代表着她们不如她,可娘娘你不一样,你什么都有,你不需要她。”
听起来真是荒谬,我又难以辩驳。
“那玥婕妤你呢?”我想了想,“什么支撑你活着?你的家人?”
她没有否认。
“为何不敢去华羽宫?”
这一问迟迟等不到她的回答。
“怕遇上皇上吗?”黑夜中我偏头看了她一眼,“你在怨他。”
我甚至不用怀疑。
“他是皇上。”
我不知道我说出这四个字的意图是什么,只是顺口说了出来。
“是啊,他是皇上。”她毫无预兆的叹了一句,些许怅然。
……
十二月,入冬。
皇后倒台了,旧事重提,柳妃的孩子是她害的。
那天真是一场大戏,沉寂了很久的柳妃歇斯底里,她对面的皇后一语不发。
娘亲悄悄带了大夫入宫看我,我的身体很好。
她便催我生个孩子。
嗯……我只得应下。
我算了算时候,我父兄筹谋的事情,已经到了需要一个皇室子嗣的程度了。
父亲常常忤逆皇上,皇上无可奈何,这我是知道的。
皇上不可能坐以待毙,这我也是知道的。
我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想了很多很多。
皇上在我面前并未有异样,依旧轻咬着我的耳朵,喃喃着我的名字。
阮阮……阮阮……
年初,大雪。
父亲手下出了叛徒,所有的一切付之东流。皇上丝毫不念旧情,将阮氏一族连根拔起。
我在华羽宫,迟迟等不来他的圣旨。
“秋露,我们打个赌吧,你猜皇上是会将我贬为庶人,还是打入冷宫?”
秋露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跪在我身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比我想象的还要绝情一些。
圣旨是傍晚来的,数罪并罚,其中有一条是……谋害皇嗣?
赐鸩酒一杯。
那风筝时节,他到底是担心我呢,还是担心我会欺负他费尽心思保护的人。
我等的答案终于等到了。
但或许我早就知道这个答案,只是不愿意承认。
我原以为他只是不懂得怎样去爱一个人,原来只是他爱的人不是我。
“贵妃娘娘……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抬头看他,曹公公好像有些同情我。
“谢谢,不过我没什么要说的。”
他甚至看起来有些难过。
忽的想起宋嫔,“从前有个周婕妤……她糊涂啊,以为皇上是真的喜欢她……”
外头漫天大雪,如同我进宫的那一天。
兄长背着我入轿,笑着跟我说:“妹妹别怕。”
那日迎我的地毯从拱门一路铺进华羽宫,没有遮挡,但地毯上却无一朵雪花驻足。
我听见宫里第一个声音,就是曹公公,他说:“这华羽宫是皇上亲自给娘娘挑的,都是按照娘娘的喜好布置的,这份殊荣啊,娘娘是独一份。”
那晚他揭开我的盖头,我懵懂的喊了一声:“皇上。”
他却笑着说:“不是皇上,是你的夫君。”
耳鬓厮磨时,他温热的气息散在我脖颈间,他抱着我,轻声说:“阮阮别怕。”
后来的日子里,他包容我,爱护我……
“大将军说,阮阮喜欢花,朕叫花房每日送新鲜花朵来好不好?”
“大将军说,阮阮最喜欢将军府里厨娘做的桃花稣,朕让她进宫来给你做好不好?”
“大将军说,阮阮喜欢月下小酌,朕陪你一起。”
……
都是真的,又都不是真的。
我不知道我是棋子吗?我不知道他爱我是因为我的父兄吗?我不知道他从来不属于我吗?
我知道的呀,我明明都知道的呀……
小小一杯酒,能要了一个人的命。
我接过酒杯……罢了,认命吧。
却不料即将入口时,杯子被狠狠打掉,掉在地上滚了好远。
他喘着粗气,额头渗了些汗,“既怀了朕的骨肉,为何不告诉朕?”
慢一步赶来的玥婕妤扶着门框,弯腰喘气,有些狼狈。
我摸了摸小腹,这里的确有一个生命。
两个月前,我便不再食用皇上送来的参汤,顺利怀上了这个孩子。
我也说不清我怀这个孩子是为了谁。
“皇上知道我的,我这个人不爱受委屈,皇上说我谋害皇嗣,我既无法反驳,那必要坐实这个罪名。”
他看起来有些不可置信。
“难道是朕误会了你?你敢说宋嫔的孩子没了跟你无关?”
果然,他查了的。
我后来也查了,查到最后查到了自己身上,真是好笑。
确实啊,阮家做的,和我做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他明明说他信我……
“怎么不说话?朕这两年给你的还不够吗?你还要害朕的孩子!”
我该为自己辩解吗?看起来不太有意义。
“不会的,贵妃娘娘不会害人的!”
有匆忙的脚步声,又有打斗声,有人连滚带爬翻了进来。
“盛彰?”
他跪在我面前,脸上,手上都是伤。
“盛大人?”
“娘娘别怕。”他紧皱眉头,却还回头安抚我。
“皇上,臣于微末时初见娘娘,她对臣有恩。她从来与人真心相待,亦天真纯良,她绝不可能谋害皇嗣!”
皇帝的眼神忽然变得怪异,“盛彰,你读了那么多年书,连人是会变的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吗?”
我霎时想起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很多年前随兄长出城救助难民,将一部分人安置,若有读书之人便供其读书,那一群人里,好像就有盛彰这个名字。
“不会的,臣再见娘娘时,她双眼仍和多年前一样纯净,与当年并无差别。若说有差,不过是多了对皇上的爱意罢了。”
“你走。”我低声道。
我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不管他是什么心思,皇上都会对他心存芥蒂,他大好的仕途,何必葬送于此。
他不理会我,看向皇帝的眼里满是期冀。
“盛彰,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臣并未有不臣之心,只是希望皇上网开一面。”
“你走!”我吼了出来,“我不需要你为我求情!”
我这一生,从未真正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是父兄谋划的一环,是帝王牵制的一颗棋子,是阮家和皇室的体面。
我从未在任何人心里,事到如今,也无须在任何人心里。
“来人,将盛大人拉下去!”
外头的侍卫听命进来,将盛彰拖了出去。
任他怎么挣扎,都改变不了结果。
不仅是他的结果,还有我的。
“今日起,你便在华羽宫中养胎,你欠朕一个孩子,就得还一个!”
他看起来有些生气,甩了甩袖子,阔步离开。
“皇上!”
我大概从未带着如此情绪叫过他。
皇上的脚步顿住,“你还有何话要说?”
我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玥婕妤,从前我帮你,今日你救我,我们也算两不相欠了。”
我怀中还有一把匕首,那是兄长送我防身的礼物。兄长对我有利用,但多少是有些感情的吧,那皇上呢?
“贵妃娘娘!”玥婕妤喊了出来。
我这个人呢,从来不受委屈,从不亏欠别人,我自认为人的一生要坦坦荡荡,也自以为我做到了这四个字。
“你做什么?”
他看起来有些着急,是不是也有些在乎我呢?
其实我知道,爱不是能强求的,我一直是清醒的人。
可是他说,想见的只有我;他说,他相信我;他说,我是他的阮阮……
阮阮……阮阮……
明知他心里可能藏着别人,可他向我示弱,我就控制不住心软。
“皇上,我不欠你的。”
好痛好痛……
“贵妃娘娘!”
“阮阮!”
阮阮……阮阮……
匕首入腹,我的意识逐渐模糊。
阮阮……阮阮……
假的,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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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我叫阮桑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