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荆棘高塔

　　03

　　江锦自己也没想到，不过一次打工时短短的照面，一次令人捉摸不透的对话，一周过后，在开学日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竟然再度见到了这位帕金森先生。

　　只是那时他独自一人，没有带她那骄纵跋扈的宝贝女儿。

　　那次对话也很奇妙。
　　那位棕发棕瞳的纯血统巫师先生先是理了理自己的领口和袖口，仿佛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时刻似的。

　　确保自己的模样无碍，他才再度走到她面前来，单手支着柜台，询问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例如在这里打工感觉如何，隔壁福洛林·福斯科冰淇淋店的哪种口味最好吃，在魁地奇精品店有没有看到喜欢的扫帚，诸如此类。

　　“帕金森先生，”江锦盯着一个小时过去还没有核算完两页的账本，礼貌地打断他，“我上次已经告诉过您了，小时候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如果您有疑问的话，或许可以去问麦格教授。霍格沃茨准入书上知道的东西，应该比我知道的多。”

　　帕金森先生有些尴尬地停住话头，咳嗽了两声，等待一位带孩子来买魔杖的女巫师走后，回头确保店里不再有其他人，才凑近，压低声音。

　　“实际上……我已经从霍格沃茨回来了，见过阿不思·邓布利多了，奥利维娅。”

　　说完这句，他故作神秘地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等江锦接着问下去。
　　可惜江锦毫无反应，大有一副“你爱说不说”的架势，在账本上写下数字。

　　“……”沉默一会儿后，他摸了摸鼻子，终于开口，说了一句令江锦向来没什么情绪的脸上露出诧异神情的话。

　　“你是我的女儿，奥利维娅。”

　　……

　　按照阿奇柏德·帕金森的说法，他年轻时也有过一段叛逆日子，不愿意顺从家里人的意见去魔法部任职，（根据他的说法，彼时他家里有亲戚在魔法部担任部长职位，捞个国际魔法合作司的职位简直轻轻松松），所以在欧洲大陆游历，快回家时，在巴黎遇到一位华裔女孩。

　　“她真的美得不像话。”这是阿奇柏德·帕金森的原话。

　　黑发黑瞳孔的女生很快俘获了他的心，两个人在四月的巴黎坠入爱河，共同度过了一整个春夏。

　　花了很长的篇幅描述他们是如何共度热恋时光之后，阿奇柏德·帕金森终于讲到了故事的转折点，“可是后来我必须回家。”

　　“介于《国际巫师联合会保密法》，我不能告诉她我的身份，”讲到这里，他似乎看见这个坐在高脚凳上的小女孩冷笑了一下，黑色瞳孔里倒映着烛火，似乎还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再定睛一看时，又消失不见了。

　　阿奇柏德·帕金森满腹疑惑，又怀疑自己看错了，于是进行了一个互动。他努努嘴，“你应该知道吧？这个条款，奥利维娅。”

　　“是的，我知道。”女孩点了点头，温顺地附和，“并且我也理解您的做法，帕金森先生。”

　　“那就好。”他点点头，接着往下说，“我也不能娶她。因为……你知道的，纯血统家族对与麻瓜通婚这件事不予接受，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况且当时他早就有婚约在身。阿奇柏德·帕金森对此避而不谈。

　　江锦面无表情地听着一位男人避重就轻的开脱，跳动的火苗在头顶晃动，在脸颊上落下纤长的睫毛阴影，挡住了眼底的神情。

　　等到阿奇柏德·帕金森彻底说完，她才抬起眼，又是那副温顺的神情，压下心里洞若观火般对这个男人软弱、花心、巧言令色的不屑，并报以适度的迷茫和无措。

　　“……所以您是我的父亲？您是如何确定的呢？”

　　“我如何确定的这件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正如你知道的，霍格沃茨每年都会有准入书，有魔法的孩子一出生就会被记载在册，从未出错，魔法部也有相应的记载可查。”

　　“更何况……”阿奇柏德·帕金森顿了顿，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好像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许久过去，他才继续道，

　　“你长得跟你妈妈简直一模一样，奥利维娅。”

　　听到这句话时，江锦实在忍不住，飞快地扯了扯嘴角，冷笑了一瞬。

　　她记得原著大概也有类似的表达，斯内普教授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揭开七部的谜语，对救世主说“你拥有和你妈妈一样的眼睛”。

　　两个场景一比较，简直嘲讽至极，荒谬到可笑。

　　但她面上不显，借着跳动的烛光掩去神情，顿了顿，十分犹豫地接道，“……那我母亲呢？”

　　“……是这样的，奥利维娅。”
　　阿奇柏德·帕金森停顿片刻，低头看着鞋尖，身体重心从左腿换到右腿，又从右腿换到左腿，还咳嗽了两声，似乎在酝酿语言。

　　“……我与她分别后，我们就没再联系过了。”

　　“我不知道她生下了孩子，也不知道为什么邓布利多是在孤儿院找到你。你母亲在这里没有亲人，这些事情太久远了，没有联系，就失去了线索。”

　　似乎是看女孩神情黯然，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阿奇柏德·帕金森补充说，“我会继续调查的，到时候会告诉你的，别担心，好吗，奥利维娅？”

　　江锦垂着眼，缓慢地点点头，装作一个十一岁女孩应有的单纯懵懂样子，大脑却在飞速旋转。

　　阿奇柏德·帕金森这次做好所有的准备来找她，必然不可能只是为了告知她这个消息，想必接下来还会有其他动作，比如带她回家之类的，那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分析这两种情形的利弊。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游戏。她以普通人的身份开局，或者甚至是更糟，但当游戏进展到1%时，却忽然获得了一根金手指。

　　尽管含金量存疑，但依然是比孤儿的身份要好得多，起码不用为了几个金加隆而殚精竭虑。

　　可是……

　　联想到大部分纯血巫师对于麻瓜的排斥和对混血的不接纳，帕金森家族作为二十八纯血家族之一，任职魔法部时甚至试图通过《严禁与麻瓜通婚条例》，她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

　　江锦一边应付着这个男人干巴巴的“父爱”之言，一边迅速在大脑中比较两个身份的利与弊，并试图从中找到一个既不会太困扰自己的生活，又能利用身份获得便利的平衡点。

　　好半晌过去，阿奇柏德·帕金森作为一个向来趾高气扬，在魔法部几乎横着走，目中无人，谁也不放在眼里的男人，第一次感受到为一句话铺垫太多的无措，讲了一大堆干巴巴的废话之后，终于说出了他的想法。

　　“是这样的，奥利维娅。正如我不能带你妈妈回家一样，我也不太能将你带回家。”

　　纯血统巫师对于血统的重视简直堪比生命，将与麻瓜混血的孩子带回家中，别说妻子将会震怒，他的名声或恐也不保。
　　但他实在不想要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

　　男人嘛，天生觉得自己站在世界食物链的顶端，对所有的亲缘关系都抱有强势的支配欲望，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主人。

　　“但我可以给你想要的。”

　　江锦眨眨眼，偏头看他，“比如？”

　　“比如金钱，权势，和帕金森家族的姓氏。你知道的，这个家族历史悠久，出过许许多多的名人……”

　　在阿奇柏德·帕金森又要开始提他那时任魔法部长的祖先之前，江锦打断他，“我知道了，先生。”

　　“我并不需要这些东西，知道我不是孤儿，尚有亲人在世，我感到很开心。”黑发黑瞳的女孩弯起眼角，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柔软笑容。

　　像隔壁冰淇淋店新拓展业务做出来的棉花糖，绵软、无害而又真诚。

　　阿奇柏德·帕金森顿了顿，倏然被这个笑容打动，意识到自己方才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谈论金钱、权势，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可是对潘西谈这些就不显得愚蠢，甚至她还对此感到津津有味。她明明只比面前这个孩子大几个月。大概是她母亲的原因吧。

　　阿奇柏德·帕金森抛开胡思乱想，俯下身，对这个流落在外的孩子发出邀请。

　　“所以你以后就姓帕金森了，好吗，奥利维娅？”

　　……

　　江锦当然说好。

　　她又不是傻子。白放着一个巫师家族姓氏和背后的权势与财富不要，做她默默无闻的普通孤儿，为学费和生计发愁。
　　何况英国人念“江”真的太难听了。

　　就这样，江锦在伦敦拥有了一套房产，还在古灵阁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金库，阿奇柏德·帕金森表示会定期往里汇钱。

　　她表面上装作不甚在意，只是笑着感谢，并拥抱了他一下，实际上，等这个男人一走，她便快步走到对角巷尽头，对妖怪报出金库号码和拿出钥匙，去清点了一下自己现有的财产。

　　大约把财产情况摸清之后，她又小跑着回到店铺，把门口“暂停营业”的牌子翻回来，赶在奥利凡德先生去柏林购买原材料回来之前，重新坐回柜台上，算完这周的账目，并对这位老人只字不提。

　　并不是她不想提，只是当初她凭借着孤儿这个身份获得同情，并获得这份工作，她不想因为身份的转换而丢掉。

　　奥利凡德先生以及店铺，在整个世界观里都非常重要。她光是缩在柜台，就可以从客人的言语和行为中获得巫师世界80%的信息，还能因为一些契机，认识和面熟一些新朋友。

　　比如救世主，比如同年龄段最聪明的巫师，比如红头发的韦斯莱。跟三人组相继打过照面之后，江锦再勤勤恳恳地工作了一周，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与分院帽的碰面十分简单，她的内心非常平静，坐在所有人面前的高脚凳上，留给身后一排教授一个纤细沉静的背影。

　　“嗯…心里东西很纯粹，没有其他新生应有的好奇、忐忑不安、紧张，甚至没有轻蔑与傲慢。”

　　“但是野心勃勃。沉静的野心。”

　　“少见，非常少见。我只能说，能成大事。”分院帽在头顶啧啧出声，江锦甚至能感知到它的扭动。

　　这个椅子太高，不如奥利凡德先生店里舒服，江锦挺了挺腰，礼貌地在脑海里问它。

　　“请问能稍微快点吗？”

　　“当然，当然。”
　　回应她的是分院帽从头顶跃起，大声且迅速地喊出：“——斯莱特林！”

　　掌声在礼堂里涌动，江锦拖着长袍跑向最边缘的长桌，隐隐听见潘西咯咯的笑声收住，半点不降声音地跟旁边的女生八卦，“我见过她，奥利凡德店里打工的。”

　　“估计是个泥巴种吧，不然怎么会没钱？”
　　“嘘。也不知道分院帽怎么想的。反正我爸不让我跟这种人玩。”

　　普通的刻薄和嘴碎而已，江锦恍若未闻，用叉子叉起一块南瓜馅饼，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如果仅仅是这样就算了。

　　但第二天晚餐的时候，潘西收到了一封吼叫信。

　　她当时正在跟金色头发的少年开玩笑，笑得整个人往他身上倒去，直到他提前离席，她才恢复那副刻薄的嘴脸。

　　猫头鹰飞进礼堂，扔下信件和包裹，一年级新生们还在兴奋欢呼，江锦坐在一片嘈杂中吃她的南瓜馅饼、烤牛肉和巧克力松糕，直到听到潘西扔下一句“该死的”，然后攥着信件匆匆离场。

　　“看，潘西收到了一封吼叫信。”旁边的女生说。
　　“她妈妈竟然也会凶她吗？”
　　“不知道啊，可能只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没过几分钟，走廊外传来了一个尖利愤怒的女声。

　　“你父亲带着一个麻瓜混血改了家族姓氏！阿奇柏德·帕金森，他怎么敢的？！那个杂种就跟你一起入学，你竟然一点也没发现？！”

　　或许是潘西从未收到过吼叫信，不懂延迟打开的威力，又或许是帕金森夫人实在太过愤怒，声音大得响彻云霄，连霍格沃茨礼堂上空施了魔法的云朵都为之震颤。

　　满礼堂的学生和教授都安静了两秒，然后面面相觑，开始议论起来。

　　于是明明只是在安静吃饭的江锦就这么被她亲爱的姐姐记恨上了，一边念叨着她是个杂种，一边气愤她让她丢了面子，没少唆使她的喽啰们欺压她。

　　可是这种小儿科的欺压方式，江锦真的会在意吗？
　　他们太天真了。

　　该说不说，她现在的心智并不是同龄人应有的十一二岁，而是实打实经历过现代社会的成年人，更何况，绝大多数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世界的bug，冷眼旁观整个世界既定的走向。

　　阿不思·邓布利多，西弗勒斯·斯内普，西里斯·布莱克，帕金森家族，马尔福家族……乃至大名鼎鼎的伏地魔，所有所有人，都在走向注定要消亡的结局。
　　何况一个潘西·帕金森。

　　无足轻重的人物罢了，何足挂齿。

　　那么，真正的问题来了——
　　如果你穿越到这个世界，你会干什么？

　　是顺应着世界的既定轨迹，眼看着他起高楼，眼看着他宴宾客，眼看着楼塌了，都不闻不问，只做一个闲散的、享受魔法世界生活的人；

　　还是会凭借自己已有的了解，试图加入这场正邪巫师的对峙，像故事里所有神秘莫测的人一样，给予主角三人组一些线索，避免弯路，避免牺牲，将故事发展到最圆满？

　　又或是，凭借着自己的上帝视角，直接取代救世主，运筹帷幄，想法设法，单打独斗，消灭魂器，避免大战和惨烈的牺牲，将《哈利·波特》改写为《奥利维娅·帕金森》？

　　每一个选项都很诱人。
　　每一个选项都是一种新的人生。

　　但很不幸的是，江锦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她天生对正义邪恶没什么感觉，认为非黑即白的都是伪命题。

　　她从来不觉得伏地魔的行为有多残酷，有多无解，只是单纯出于对小孩子的怜悯，认为他对波特夫妇和隆巴顿夫妇的折磨有些没必要。

　　抛开这些人性的部分，她甚至欣赏他的做法。

　　欣赏他从泥潭里爬出，虚伪而又野心勃勃的模样，欣赏他善于蛊惑人心，两面三刀地踩着人，一步一步往上爬的做法。
　　同学，老师，教授，生命里每一个出现的人，都可以成为他的垫脚石。

　　他的本质极其冷漠，认为世界除他之外都是喽啰，都不值一提，真正能够成就大业的，只有他自己。

　　江锦认为这是一种本领。

　　她甚至觉得，一个孩子一路以成长、爱、友情等等一系列正向词汇作为力量，回回都能击败那位众人讳莫如深的黑魔头，简直是一种童话式的美好愿景。

　　也许它本身就是。

　　但江锦此刻抱着膝盖坐在斯莱特林幽深昏暗的宿舍床边，忽然想知道：

　　——如果伏地魔成功了，那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正义永远能战胜邪恶的故事未免太无趣。
　　她想看一些没有上演过的新奇戏码。

　　这就是江锦从既有道路中选择的那一条。
　　极少有人走过的路。

　　从绿色的地毯上站起来，扯了扯长袍，穿过挂满绿色帷幔的公共休息室，分了一眼给窗外大湖中游过的巨乌贼，江锦走出门去。

　　一层一层的楼梯往上，路过无数聊闲天的画像，“嘿，一年级小朋友——”“这个楼梯会动，不要乱走哦”“你们听说斯莱特林新生的八卦了吗？”

　　江锦目不斜视，登上楼梯，穿过走廊，直到走到三楼的办公室门前。

　　“砰砰。”敲门声响起。

　　门内一阵慌张的声响，好像有人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墨水瓶和书本，哗啦啦落地，却来不及收拾，只能结结巴巴地发问，“……是，是谁？”

　　“奥利维娅·帕金森，教授。”

　　江锦收回手，平静地等待着里面的人收拾，直到三分钟后，听到里面的人说“进来”，她才推开门。

　　“什……什么事，帕……帕金森小姐？”

　　推开门，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一条头巾裹在头上的瘦弱男人在办公桌后正襟危坐，留下满办公室的狼藉，不太自在、结结巴巴地发问。

　　“晚上好，奇洛教授。”
　　江锦反手关上了门，站在门口，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语气轻快地打招呼，但接下来话语的实质含义，却远不如她表现出来的轻快。

　　“不知道您现在是否有空？”她眼角依旧带笑，语气平静地说。

　　“——我想和您背后的人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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