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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任晚和贺知书第一次见面是在走廊,彼时她还是个书呆子,天天抱着书看。
课间也很少出去走廊晃悠,她是个有规律的人,一天一共九节课,从她只在第二节、第四节、第五节和第八节去上厕所就可以看出来。
没人学得比她更疯。
“任晚,别学了,我们去玩会。”班会结束后,有关系不错的同学扯了扯她的袖子。
“我不去了,你们去玩吧。”任晚摇摇头,一如既往地拒绝。
同学见劝她不动,只好走了。
等人都走光,任晚才慢吞吞地起身整理整理衣服,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班主任是个女老师,刚调来不久。
“林老师,”任晚敲门两声,得到允许后推门走了进去。
班主任递过来一封信纸,怕自己的言辞不当伤到任晚的敏感,话吞了又吞,最后只说出一句好好学习。
信封里装着的是她的助学金,学校特意给她发的。
她家里困难,考上南中全凭本事。
任晚不一样,父母离婚失业,如今她寄宿在舅舅家里,舅舅虽然很苦,但是对她很好。
同班同学偶尔还会笑她是个机器人,什么都设定好了。
可是她只能学习。
任晚并不在意,不是不在意同学,是不在意所有人的评价。
直到她看见贺知书的眼睛。
那天她抬头,不经意地看了眼窗外,当时她坐在窗边,偶尔学累了就会远眺放松。
所以她看到了贺知书,贺知书记没记住她,她不知道。但是淡淡的一眼,就让她记住了贺知书。
好漂亮的眼睛,任晚对上贺知书的眼。读过许多书的她只用得出漂亮这么朴素的词来形容,也是最好的形容。
贺知书是个转学生,从其他区口碑最差的学校转到最好的学校。
很多人都说她是靠关系进来的,任晚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
她知道贺知书下课了喜欢在走廊散步,一个人走,周围人和贺知书像两个世界的人。
南中不缺有钱有权的人家子弟,但没一个和贺知书玩的好,她好像从来就是独身。
譬如跑操时要站两列,贺知书永远是多出来那个,没人愿意和她并排。
所以她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任晚开始在意自己的头发油不油,脸上有没有痘痘,贺知书路过的时候她的姿势端不端正。
她偶尔用余光观察窗外,与贺知书身形相似的人就会紧张。
过度在意一个人是变傻的表现,任晚害怕自己的成绩受影响。
这样拉扯的心情,一直持续了一个月。
她们的关系稍微有点进展,是在一次公开课上。她们两个班很幸运,被一起抽中了。
“请大家两两一组,进行合作交流。”公开课老师大声说道。
两班人各剩一个没同桌,一个任晚,一个贺知书。
“同学,你们两个一起吧啊。”公开课老师拍了拍贺知书,朝任晚的方向说话 。
好尴尬啊,任晚不知道怎么开口。
贺知书也不讲话。
最终还是任晚主动打破尴尬:“贺同学,你怎么想的?”
“没想法。”贺知书没骗人,她真的没有想法。她都没听课。
任晚有些失落:“好吧。”
贺知书看着她失落的表情,破天荒有了点不忍心,看了眼大屏ppt的问题:“我的感想是,人生自己做主。”
语气平淡,说得轻而易举。
“我也是这么想的。”任晚表示同意。
老师最后没有点她们起来回答问题。
两人因为这件事算是比其他人熟了一点,偶尔看见对方会相□□点头。
这可能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吧。
大公告栏上有所有人的成绩。一个学期过去了,任晚还是年级前十。
大家看完成绩都走了,只有她还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找她觉得最好听的那个。
贺知书,三百二十名。
成绩明明不差,大家却说她是靠关系的,任晚想到这里有点难过。
“你怎么没走?”熟悉的声音响起,任晚听出来这是贺知书的声音。
“我在看成绩。”任晚有点心慌,她偷看贺知书成绩不会被发现了吧。
两人都要回家了,第一次并肩而行。
“贺同学,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她忍不住问道。
贺知书好像有点惊讶,她转头看向任晚:“什么样的打算?”
“比如说以后想上哪所大学之类的。”
“我不高考,”贺知书摇摇头:“以后会出国。”
任晚不说话了,她们果然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应该问自己有什么打算才对。
那天下午的阳光温和,不像平时一样燥热,就连那段时间整日整日下的雨都不下了。
任晚很高兴,她能和贺知书一起走过这么一段路。
两人越走越近,贺知书再也不是形单影只一个人,任晚也不再只是埋头学习。
贺知书发现任晚为了省钱不吃早饭,所以开始给她带早餐,还说是家里的阿姨多做了。
谁家阿姨会天天都多做,任晚没戳穿。
她不知道这些早餐要多少钱,所以一直偷偷攒着钱,打算以后给贺知书买一件大礼。
贺知书身体不太好,又总会忘记吃药。任晚问吃的什么药,贺知书也没有告诉她。
大家都有隐私秘密,任晚安慰自己,她当起闹钟,尽职尽责地提醒贺知书吃药。
她们对彼此的好不是对等的,自己能做的那么少,任晚对此很失落。
两个班的同学惊讶她们居然能玩到一起,但也没人多嘴多舌。
贺知书和同学的关系有所缓和,大家发现她除了话少,人还挺好的。
贺知书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多。
七班的杨桃,性格外向活泼,看见贺知书甚至会主动勾肩搭背。
任晚看着有点生气,但很快也开解自己,是她自己不敢和贺知书勾肩搭背,如果她想的话,贺知书肯定愿意。
她这么安慰自己。
到了后面后面的后面,任晚发现自己喜欢上贺知书是在撞见了一个女生给她表白。
她不了解这种事情,对性取向也不太懂,所以她觉得自己病态。
喜欢上自己关系不错的朋友,还是个女人,她怀疑自己有病,慢慢离贺知书越来越远。
以前每天放学两人都会一起走出学校,现在任晚躲着贺知书,找借口让她自己先走。
这种情况持续一周,是贺知书忍不住先找上的她。
今天是周五,放假人都已经走光了,只有任晚还留着。
“你怎么了?”贺知书把书包放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我没怎么,我在刷题。”任晚抬起头,又对上贺知书漂亮的眼睛,她心里难受,觉得自己在亵渎她。
“你怎么了?”贺知书又问了一遍。
“我没怎么,我在刷题。”任晚原封不动地回过去。
不知道是她一直在压抑难受,还是难受一直在压抑她,任晚喉咙哽咽,好像被很多话堵住,塞车了。
“你说不说?”贺知书语气平静,声音冷淡。
她知道贺知书不高兴,但是没办法,她现在说不出口。
“我不说。”
“你生我气?”贺知书试探一句。
任晚摇摇头,怎么会生贺知书的气,她只会生自己的气。
“别写了,”贺知书有点烦躁,把任晚手中的笔抽走。
被凶了,任晚低着头,几滴眼泪打湿了桌上的卷子。
贺知书也没想到自己抽走她的笔居然把她弄哭了,只好握住她的手把笔塞回去。
“还给你。”她有点慌张:“别哭了。给你写。”
任晚还在哭。
那应该不是自己把她笔抽走,她才哭的,贺知书弯腰拍拍她的背:“因为什么难过?和我说。”
“我说了你会骂我吗?你会觉得我很恶心的。”任晚压住哭声,小声问道。
贺知书给任晚的耐心和别人从来不一样,她现在只心疼,想知道任晚怎么了:“不会。”
任晚知道贺知书说话向来说到做到,也觉得自己这样不是办法,实话实说:“我觉得自己有点喜欢你,可是我感觉这样很不好。”
“为什么不好?”
“我们都是女的,而且我们是朋友。”任晚老老实实解释。
“嗯。”贺知书欲言又止,应了声:“我不觉得恶心,你别再躲我。”
“知道了。”两人的关系变得像以前,又和以前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任晚说不清。
青春期情窦初开,少年少女怀揣心事。
后来高三的时候,也有几个女生找贺知书表白,贺知书都当着任晚的面拒绝了。
至于任晚,喜欢她的男生更多,不过她拒绝的理由向来简单:“谢谢,我不喜欢你,我要好好学习。”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
贺知书毕业就去了国外,任晚则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
她给贺知书买的礼物甚至没来得及送出去,贺知书就走了,走得匆匆忙忙,好像遇到什么事情很着急。
但两人的通信没有断过,贺知书告诉她等她回国了,会亲手接过她的礼物。
任晚勉强相信,大四的时候她在外面租的房子里鼓起勇气再向贺知书表白。
几年的时间,她总算了解了各种性取向,也知道自己不是个变态。
“我喜欢你,贺知书。”她对着电话,神色郑重:“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电话那头久久没出声。
“可以吗?”任晚又问了一遍。
贺知书想自私一点:“你不会后悔吗?”
“一点也不后悔。”任晚很肯定。
“嗯,那我们在一起吧。”
那天晚上任晚很高兴,又在周末,偷偷买了点酒,喝了起来。
两人居然成为了女女朋友,任晚越喝越上头。
贺知书偶尔会回国来见她,通常一周左右就得走。
她们手牵手在海边散步,在山上初阳升起的那一刻拥吻。贺知书开着喜欢的车带她冲上高坡,听着两人最爱的歌,感受风的自由。
贺知书的身体也好了不少,告诉她不用吃药了。
长达三年的跨国恋没有把她们摧折,感情反而越陷越深。
任晚当了一年的大学老师,寒假前的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响完的时候,她交代完事情拎起包就走。
门口站着一个人,怀里抱着一捧花,笑吟吟地看着她:“一周年快乐,任老师。”
来人是贺知书,她记得一年前自己当上老师。
任晚压不住笑,张开手抱她:“我很想你。”
周边的学生当她们是好朋友,好奇地围上来,嘴很甜地夸道:“老师,你们真漂亮。”
贺知书很矜持地朝他们点点头:“谢谢。”然后拉起任晚的手准备离开。
回头和学生们道了声再见,任晚反扣住贺知书的手:“不是说下周才能回来吗?”
“我很想你。”贺知书说,手握紧了一点:“忍不住,所以早点回来。”
她该怎么和任晚开口。
两人去了新疆,去看辽阔的大草原。和牛羊一起感受土地,享受欢愉。
意外发生在回去的路上,一辆汽车闯红灯,和她们撞上了。
现场很惨烈,留了满地的血。
任晚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摸索到了贺知书的手,在想她有没有事。
醒来的时候房间黑漆漆的:“请问有人吗?”
陪护听见她的话急忙扶住她:“小心。”
“能麻烦您帮忙开灯吗,好黑。”任晚有点苦恼。
陪护张了张嘴没说话。
缓了好几天,任晚才接受自己瞎了。
医生告诉她眼角膜脱落,暂时没找到可移植的。
“和我一起的人呢?”任晚问了又问,没人回答她。任晚知道那个陪护一定是贺知书请的:“她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你好好休息一会啊。”
“能帮忙拿一下我的手机吗?”任晚很倔:“拨那个号码。”
陪护有点无奈,这个号码拨了几百次,没一次接的。
这次也没接。
任晚想起来贺知书还告诉了她爸妈的号码,也打了过去,也不行。
又过了十几天,突然通知她找到了合适的眼角膜,可以做手术了。
至于手术的钱,让不用任晚操心,肇事者被起诉,赔了很多。
她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任晚感激那个捐眼角膜的人,2021年7月23日,她会永远记得今天,希望捐赠的人下辈子能幸福。
她重见光明,可心却瞎了。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贺知书的手机关机了,她怎么不充电,可能是忘了,她像高中的时候安慰自己。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贺知书父母那边能打通,可没人接。
任晚每天晚上都打,一打就是两年。
那天晚上打给贺知书妈妈的电话终于被接了。
“阿姨。”
“小晚啊,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们找时间见个面吧,这件事是知书太自以为是了。”贺知书妈妈透露出浓浓的疲惫。
终于能找到贺知书了,任晚心里雀跃不已。
见面的时候贺知书的爸爸也来了,手里提着礼物,向任晚弯腰道歉。
她怎么能受这种大礼,任晚心里慌张,赶紧侧身躲开。
“叔叔阿姨,知书去哪了?”她等不及,想知道答案。
她被带到了一个骨灰盒前。
任晚失声,她说不出话,一个人空落落地站了很久。
几天之后,她终于弄清了事情的经过。
处于极度痛苦中的人总是很难有清晰的条理和头脑,你应该原谅我这么笨,贺知书。
贺知书原来身体就不好,来找她之前就已经被通知了没几个月能活的死讯。
车祸是把这个时间往前调了一点。
她知道她身体不好,可贺知书怎么不告诉她是这种不好?
那她之前告诉自己不用吃药了,是因为吃了也没用对吧。
任晚痛骂了万遍贺知书的自以为是。
她摸了摸那个盒子,和摸贺知书完全不一样,不知道会不会把她硌得慌。
上面贴着死亡日期,2021年7月23日。
离开的时候任晚向贺知书爸妈道谢,谢谢他们没有一直瞒着自己。
贺知书爸妈欲言又止,“小晚,我们加个微信吧。”
回去之后,任晚收到了贺知书妈妈发来的一段录音。
声音虚弱,但明显能听出来那是贺知书的声音。
“有些病不是吃药就能好起来的。我很高兴不用亲口和她说分手。”
任晚偶尔会去看望贺知书爸妈,她心里很愧疚。
麻木得就像行尸走肉。
任晚想起她们一起看过的风景,时不时地就会摸摸她的眼睛。
后来,任晚有空就会去旅游。
可现在只有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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