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芳契

　　众人再至堂中时，只见那副麻姑献寿图的幕布已经落了下来，胡夫人，正端坐堂上，神情肃穆凛然，似乎正在等候着众人的诘难。

　　只见她望向众人，从容道：“你们看见了？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吗？”

　　“哼！你这恶毒妇人，哪有这般凑巧，他的死必定和你脱不了干系，那药，说不定就是你给他下的！纵然他有错，你也应当循循劝导，细细慰藉，岂能作出此等败他名声，害他性命，悖离妇德之事！”

　　那胡夫人一声冷笑，道：“将他那身人皮扒下来，他就是个畜生，清正廉洁，为民请命，我呸！不过是他沽名钓誉，伪饰他豺狼本质的面具罢了。你们知道吗，这出戏还没有演完呢。可是我已经忍不住让他快点死去了！你们还不知道吧，就连故去老夫人的死，都是他干的，他连自己用性命相劝的生身母亲，都不放过！他还因此将府中相干系者，一一灭口，守孝三年？求雨请命？不过是他怕那些被他杀害的恶灵找上门，替自己寻个避人耳目的安生去处罢了。不信你们去看看，那陵园中，到处都是他设下的除灵阵法，他担心在这太守府中过于惹眼，才移居那穷乡僻壤，待到寻仇的恶灵除尽，这才敢回来！”

　　众人闻及于此，莫不面面相觑，大惊失色。

　　这时，屏风内那个稚嫩的声音又响起来，“栀姐姐，我们同你一起承担！”

　　众人循声望去，却只见那屏风后，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姑娘，坐在一把吱呀吱呀的轮椅上，行了出来。
　　她泪眼婆娑道：“栀姐姐，我已经是个废人了，我只有姐姐，姐姐想去哪儿，都带上我好不好？”

　　众人的眼神此时不约而同，望向那姑娘的金莲细足，却是又一阵唏嘘哀叹。

　　那胡夫人怒斥道：“胡来！不是叫你们都不要出来吗！给我快快进去！这件事情，和你们无关！天华，你听到没有，快带她进去！”

　　这时，屏风內那个沉稳的声音道：“姐姐这是要置我们于何地呢？这便是你教我们的仁义？这便是你教我们的知恩图报？还是你教我们的有难同当？”
　　说话间只见一素衣女子款款行了出来。
　　“还等什么，大家都出来吧！”只见这名被唤做天华的女子又一声吆喝，屏风后竟走出十四五个女子，她们或晶莹若朝露，或端方似菊，或妩媚，或清丽，袅袅婷婷，款款而来。

　　白茉此时方知这太守府为何用人如此精简，恐怕一则是因为被他自己杀了一批，另一则恐怕就是不想家宅丑闻不胫而走，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吧。

　　这时胡夫人叹道：“你们这群孩子，当真是傻，值得吗？”

　　那天华沉声道：“那姐姐呢？为了我们，又值得吗？”

　　胡夫人闻及于此，潸然泪下，道：“为了你们，我做什么都值得，总有一天，你们会治好腿脚，实现我们共同的愿望，去行遍五洲，然后买一座海岛，每日游山玩水，吟诗作赋，日日楼中到夕阳”

　　白茉望着这群被剥夺了自由的女子，心中悲痛不止，但眼见云上盘旋的恶灵未解，她知道，今日之事就仍旧还没结束。可她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这整件事，症候到底在哪里，由是便径自出了门，一个捻诀，便御气而上，只见那群黑煞仍旧浓如泼墨。

　　不久，若离一行也追了上来。
　　若离难得主动向白茉开了尊口，问道：“你怎么看？”

　　白茉道：“这太守府上空黑煞盘绕，绝不是巧合，必定是有牧羊人在背后驱使，按理说胡太守已死，如果这买卖做的就是胡太守的死，那么这预示着那作恶的恶灵也即将向结契者献出自己。可今天一整天，这太守府中，却丝毫没有恶灵的气息。”

　　如风此时道：“今日我散在各处的追灵符，没有半点反应，断不会错。一则，或许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恶灵的参与，另一则，那胡夫人想要给胡太守下药，也根本就用不着借助恶灵之手，或许她交易的，也是另外的东西”

　　如玉道：“那我们便要知道，这胡夫人，最想要的，是什么”

　　这时，白茉和若离几乎是同时反应了过来，齐道：“是治病！”
　　如玉一拍手，道：“是了！方才那胡夫人是提了，最大的愿望便是要治好她们的腿脚，一起游历四方！”

　　白茉闹脑中飞速运转，由治疾想到了药，由药想到了外门，一个答案便呼之欲出，道：“是李玉！”

　　如风道：“哼！白先生，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是他？那便就一点也不意外了！我就说这胡太守一向自诩清高，怎能容忍这样声名狼藉的人登堂入室，现下看来，便是这胡夫人引狼入室”
　　如风说完，刚想转身朝府中而去，

　　却正此时，几人头上那盘旋云空浓如稠墨的黑煞，似乎突然被人从阵法中释放了出来，分作一团团滚滚黑烟，朝着太守府横冲直撞而去。

　　白茉一个急念，道：“不好了！快走！”一行人便急追了上去。见那一团团黑烟飞速朝着内堂窜去，白茉抬手一个捻诀，一围巨大的风阵旋即骤起，朝着堂中胡夫人所在方向极速旋转而去，末了，堪堪格在了胡夫人与那蜂拥而至的团团恶煞之间。

　　白茉飞落堂中，看到那团黑煞不停地由外面窜进来的后来者加强，亦施力加强那围风阵。
　　“你的力量，真的让人热血澎湃！”
　　黑煞中，一个声音响起来，仿佛是由千万个声音重叠在一起般浑厚。
　　可纵使如此，白茉也能听出来，这阴极诡极的声音，背后操纵者，正是那李玉。
　　白茉凛然道：“果然是你！”她眼角余光撇了一眼若离一行三人，却发现他们似乎对这阵突如其来的声音毫无知觉，此时正和屋中那些乱窜的黑煞格斗着。心下知道，这是那李玉专门找上她了，便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只见那团浓集的黑煞中又起长长一声嗤笑，道：“干什么？莫着急，你马上就知道了”
　　此话方出，只见一阵阴风荡起，这阵诡谲的声音，便也随着风扬长散去。

　　此时若离三人齐齐捻诀灭煞，但见这黑煞，主体集作一团，与白茉的风阵正死死相抗着，直要朝那夫妇人倾覆而去，而堂中尚有一些进得门来，胡飞乱窜的，任三人如何施法作诀，竟然像会死而复生一般，格之不灭。

　　如玉道：“若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离此时黯然收了指诀，道：“是熔炉之术！”

　　如玉一边执剑灭煞，一边喊道：“熔炉之术，那是什么？！”

　　听到若离的话，如风也心知自己在做无用之功，便停了下来，道：“熔炉之术，为鬼道秘术之一，取万千修为极低的飘灵，炼成一团恶煞，这样的恶煞，没有阵眼，没有阵形，不将万千飘灵一一击碎，难以幻灭”

　　如玉闻及于此，也立即停了下来，道：“这都是谁想出来的！那我们怎么办？！”

　　这时，正与白茉的风阵负力顽抗的那团黑煞中，突然有一半黑气从空中忽然掉转方向，绕过她的风阵朝着胡夫人身后一攻而去。
　　白茉又是一个捻诀，两掌齐开，将胡夫人格于两面风阵之中。

　　胡夫人沉吟道：“孩子，不要白费力气了，我已经将自己出卖，我的命已经不属于我了，你走吧”

　　听到胡夫人这样说，若离立即反应过来，道：“竟然是生者之契！”

　　闻及于此，白茉一众愕然，心道，难怪今日事起，他们并没有探得半分恶灵作祟的气息。这所谓的生者之契，便是鬼道中，另一道旁门之法，此术能将生者的魂与魄剥离开来，从而使修鬼术者与人的残魄结契，契约一旦落成，生人便也会因为已经提前将自己的残魄买了出去，再无生路可逃。因为此术的前提便是生人自愿放弃自己的生命，与牧羊人结契，因此十分罕见，所以他们先前连想都没想过这种情况真的能被他们碰见。

　　听到胡夫人这么说，那群女子立马哭作了一团。
　　“姐姐！”
　　“栀姐姐”
　　她们中，几个年纪小的，哀嚎着正朝着胡夫人要扑将上去，却被那唤作天华的，左右手死死擒住，将她们紧紧箍回自己怀中。只见她欲哭无泪，神色凄婉而坚毅。

　　白茉鸿蒙之眼未开，目下两股风阵开了半晌，体力已然有些不支。
　　却在这时，听得若离冷冷道：“白茉，放手吧”

　　白茉心中一震，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认出自己的。
　　只是现下没有时间多想，心中只念，胡夫人与李玉契约不成，胡夫人若不殒命，这团恶煞将不死不休相随。她岂能不知，摆在她面前的，若要救一边，就必然要灭另一边。

　　半晌，她亦无计可施，便只能朝那胡夫人垂首沉吟道：“我的风力还能坚持片刻，你们再道个别吧”
　　胡夫人感激不尽地朝白茉点了点头。

　　在那两面风阵消逝而走，白茉终于不支倒地的时候，那阵黑煞，似一团寒鸦般，穿过胡夫人的身体，带走了她的魂息和残魄。

　　那团熔炉之术炼就的黑煞，在胡夫人殒身后便作了鸟兽散，隐入云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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