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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许
“你是说齐公子早就知道郑大人到了青州，还把蹊跷告诉他，让他去胭脂楼查证？”明溪趴在祠堂的窗棂上，吃着赵聪带来的糕点。
自从那天从胭脂楼回来，苏氏便沉着脸将她关进祠堂，这次倒没有罚她抄经书，只是命下人守着门窗，不许任何人靠近。
明溪自知理亏，这两日她确实有些过火，听墙头编童谣，擅自传播私盐与县令有关的消息，还有私自去风月场，这几样加在一起，她不脱一层皮才怪。
今天赵聪登门，她才有一个探听消息的人。
赵聪见她吃得猛，拔开水囊递过去，“对啊，这些事他连忠山伯都没说，是我父亲宴请郑御史才知道沐白兄做了什么，说起来沐白兄似乎怀疑咱们查看镖局镖单的事，他从何得知？”
明溪呛了一下，想起那日让齐沐白一同筛查青州商贾时，她情急之下没能避开。
“兴许是咱们看上去太内行。”明溪有些心虚。
赵聪赞同，“一定是这样，总之等我伤好，必须请沐白兄喝一顿，嘶，那天从胭脂楼掉下来，可把我摔得不轻，虽说我抓着两个衙役当垫背，还是摔得浑身疼。”
明溪敷衍地安慰两句，然后拿出她当作宝贝的契书，掩不住喜色道：“这次我好歹出力帮忙了，少东家总不能言而无信吧？”
赵聪看着明溪夹在指间的契书，她显然十分爱惜，还在外面包了一层皮革，拿绳子串起来放在身上。
赵聪蓦然笑了，“我可是男人，骗你一个小丫头干什么，这会我爹正和苏大东家商议呢，不出意外的话，这件事能成。”
明溪欢呼一声，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真诚道：“少东家，你真是个好人，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为你两肋插刀。”
赵聪嗤笑，“就你？少卖我几次就谢天谢地了。”
他眼里全是笑意，虽说明溪拿出来的镖单让爹察觉到不对劲，但也不算什么，他练武，禁得起揍。
能哄住明溪祖宗，让她少折腾几趟，赵聪便谢天谢地了。
明府正堂，赵守义和苏氏在商议明溪的事，赵守义坐在下首，端着茶碗却只揭盖，这个叱咤一方的青州豪强难得放任自己处于弱势。
坐在上首的妇人动动手指，纸张发出窸窣的声响，然而赵守义却手一抖，歪了的茶盏撒出来，闹得他很是狼狈。
“赵当家的的意思是说，您想留着这笔银子，反而让我的女儿东奔西跑，失了女儿家的体面？”苏氏带着薄怒道。
赵守义不语，他也是有苦说不出。
两个小辈不声不响的，连契书都立了，三万两不是小数目，若是拿出来，镖局的路费、粮饷都会捉襟见肘，何况他还有扮作镖师的私兵要养，他最缺的就是银子。
赵守义放下茶碗，“东家何必拘她太过，明溪这孩子向往自由，却并非行事乖张无度，您又何必将人一言定罪呢？咱们两家打过这么多年的交道，我保证她去了镖局依然是千金大小姐的待遇，我作为叔伯自该替你照看好她。”
他顿了顿，沉声道：“我把明丫头讨到手下，哪会当真使她做事，无非是把她接过来解闷，契书上明明白白写着，明丫头是我的手下，我让她待在镖局大院练功夫，她就得练功夫，哪能由着她乱跑呢？”
苏氏叹气，“可她想要的，是跟着镖局车队走遍天涯海角，把明竹找回来......”
赵守义眉心纹路加深，这是明家人的心病，苏氏虽然不曾多说，但每年都会多给镖局一笔银子，托镖局打听明竹的下落，只要能挪出时间，她必定会跟着镖局出门。
有些牵挂，谁都不可能忘记。
室内一时间静默，作为外人，他总不好强人所难。
“公子，夫人和赵当家的在里面。”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
赵守义探身朝外看，见是齐沐白，笑了笑，“沐白，来得刚好，伯父正想让人去叫你呢。”
齐沐白身穿一袭鸦青色文人长衫，葛布制成的面料挺阔，衬出颀长身形，他素来不喜衣物有装饰，可这等普通衣物在他的好相貌衬托下，竟有几分出尘。
苏氏神色缓和不少，吩咐婢女重新沏茶，“我送去不少衣服，你这孩子怎么穿一身不透气的葛布衫，快入夏的天容易闷汗。”
她板起脸，唤来婢女，“去库房取云雾绡，给齐公子裁衣。”
不等齐沐白拒绝，苏氏便道：“这两日辛苦沐白奔波了，想不到你刚刚及冠，行事已经稳妥有度，不愧是京城养出来的才子，如果没有你从中斡旋，我恐怕还在焦头烂额。”
齐沐白微笑，“应该的，婶母太客气了。”
赵守义重新端起茶碗，吹着茶叶，掩饰尴尬，心底怀疑这是苏氏故意的嘲讽。
果然苏氏扯了一个不甚真切的笑意，“赵当家的掌着镖局，走南闯北的，合该有点气魄，对待晚辈该大方点，你说是不是？”
赵守义只能闭目静坐。
苏氏叹气，对齐沐白道：“方才赵当家的找来，说和明溪定了契，让明溪学走镖，可把我吓一跳，哪有姑娘家跟爷们混在一起满大街跑，商贾之女也是在乎名声的，沐白你可否帮忙劝上一劝，明溪若是真的成了镖师，她以后哪能安于妇宅？”
虽说是在央齐沐白，可堂上几人都知道这话是说给赵当家的听的，只是镖局和商行到底合作多年，苏氏不想伤了和气。
齐沐白垂目落座，优美的唇形仿佛带着笑意，细看却又是一个端方君子，“好说，婶母可以先交付三万两银子，经由赵伯父之手抵了契便是。”
苏氏一喜，“此计可用！”
咔哒一声，赵守义放下茶碗，严肃道：“不行，虎啸镖局干不来这等欺诈之事，明丫头凭着自己的本事得到的，为何不许？”
苏氏也一拍桌子，“凭我是她的母亲，我不许！”
婢女重新上茶，齐沐白只嗅一番，眉头舒展，暗道苏氏不愧是偌大商行的话事人，待客颇会看人喜好，这茶水是上好的雨前龙井，用山泉水冲泡而成。
住在明府当真享受，他住的松竹院只是偏院，但景色雅致，庭院洁净，哪怕他有些洁癖也挑不出错。
可惜......
齐沐白啜饮一口，听着两个长辈争吵，总觉得这两人不会有闲心品茶，这般好茶若只是润口，当真可惜。
他自顾倒了两杯，才慢悠悠说和，“两位长辈对明姑娘都无恶心，不如取折中之法，约定一月之期，若于明姑娘有所妨碍，不慎磕碰，可酌情让赵伯父赔偿。”
赵守义看了齐沐白一眼，最终认可，“也行，此事是我无理，该赔。”
齐沐白摇头，“并非怪赵伯父，而是给为了明姑娘警醒。”
苏氏一想，也对，“还是沐白考虑周到，明溪这丫头胆大任性，早没了怕劲，但她若是见到别人为她的任性担责，总该有点亏欠，不敢轻易连累他人。”
她将广袖展开，笑声中带着无奈，“我也是商贾，知道信义价逾千金，立契吧，赵当家的，明丫头既然认这个理，咱们便演给她看。”
很快婢女取来纸笔，苏氏写好两份契书，按下私印，似笑非笑道：“赵当家的，这次可得看好凭证，你我都是老伙计，闹出玩笑也无妨，但小辈拿契书开玩笑，风度何在？信誉何在？”
赵守义折好契书收进袖子，“东家放心，已经打过了。”
他清清嗓子，看向齐沐白，在他的肩膀上一拍，“沐白，伯父已经给你叔父拨了一套小院，你若是挂念叔父，就搬过去住。”
他意有所指，“哪怕忠山只是你的远房叔父，多亲近也好。”
齐沐白勾唇，“伯父不说，晚辈也会去看望叔父。”
他看向苏氏，“在府上叨扰多日，是该告辞，恰好我与虎啸镖局的二当家有些亲缘，跟着叔父于游学有益，所以我这两日便会搬去镖局，您也要多保重。”
苏氏愣了片刻，才有些不舍，“怎么这般突然，镖局粗茶淡饭的，总觉得你会吃不惯。”
齐沐白只是微笑，显然去意已决。
苏氏伤怀一会，忽然眼睛一亮，“沐白，婶母拜托你一件事，以后帮婶母盯着明溪。若是那丫头不服管，你便写信告知我。”
齐沐白唇角的笑意有些僵硬，“这于礼不合，启航视我为至交......”
苏氏长叹一口气，神情落寞，“若不是明溪她爹走得早，让她缺了管束，她又怎会视亲母为毒蛇猛兽，想我劳累半生，结果没一个人肯念我的好......”
齐沐白垂眸，心道难怪苏氏能在青州众多商贾中站稳脚跟，行事用人果然有胆魄。
心中腹诽，齐沐白只得应下：“您考虑得是。”
暮色四合，草木深深的祠堂外面出现一片灯笼的光亮，明溪搬了蒲团坐在窗下，见状起身，扬起明媚笑意，“虹虹姐，你来啦！”
商贾地位地下，本不该像官家呼奴使婢，明府的婢女一应立长工契，不入奴籍，明溪和这位跟随母亲打理账目的粉衣姑娘很是熟悉。
虹虹朝她笑笑，绕到祠堂正门取下锁头，刚刚推开门便被明溪抱住，险些后仰。
“虹虹姐，今天赵当家的和我娘商量得如何？她让你放我出来，应该是原谅我的意思，是赵当家的说动了我娘？”
虹虹但笑不语，只是取下肩头蓝布碎花的大包裹，引着明溪往外走，“东家早就应允，还吩咐我们将你的行囊打包好，里面有几套你的衣服，马车此刻停在府外等着接您过去，赶巧的是府上借住的公子与镖局的二当家沾亲带故，赵当家的便将他一道接去。”
明溪知道齐沐白和二当家的叔侄关系，并不意外，两人路过正堂时，看见窗棂透出的光。
明溪脚步顿住，想要进去看看苏氏，可娘这会一定很生气，或许不想见到她呢？
虹虹并未催促，低声道：“今日东家和赵当家的商谈，从未说过小姐是在胡闹，只是要求赵当家的务必照看好您，我瞧着东家并非不知您的好心，但东家为人母，她只怕不能化身铜墙铁壁替您遮挡风霜，您也要常回来看看，好叫东家安心。”
明溪弯弯唇角，几步跃上台阶，冲着埋头理账的苏氏高声道：“娘，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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