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蛮记

　　“那我也想问问了，日理万机的公子承，今日又为何会来？”讥诮的语调，表情莫测。

　　“你以为呢？”

　　王端端望向他，忍不住玩笑：“你应该不会无聊到，跟踪我吧？”

　　“如影随形，跬步不离，不正好”，庆南承如是说。

　　可不就正契合她之前放出的谣言。

　　“那我可得持身清正一些，毕竟是不畏威权的俏女郎。”

　　王端端起势回身，刻意与他拉开一点距离。

　　“别想引开话题，燕青今日也是你约来的？”

　　“不是”，说起真话，她甚有底气。

　　“那就是穆行约来的。你想做什么？联合穆行、燕青一起对付鲁什？”

　　王端端并不回答。

　　他心似明镜，原本也无需她的答案，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却并未要求她停手，只说：“你要做什么我可以不管，但我们得先约法三章”。

　　意料之外的情绪漫散，生成疑虑，王端端颔首沉默，静听下文。

　　“第一，不能打明牌，不能让鲁什知道你在他的敌对面。”

　　“可以”，王端端果断同意，这本也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第二，鲁什于我有它用，随你想怎么玩，但不能搞死。”

　　眸光流转，又敛起几丝菲薄的怨怼，她问：“那第三呢？”

　　“你若执意要做头牌，我可以应你，但......”

　　“但是什么？”

　　条件总要事先说个明晰，往后才好各安其道，王端端终于将目光转投过去，坐等他给的最后条件。

　　两道光在空中擦出烈烈火花，他的眼中是生狂的欲，将王端端的盯看得浑身发麻。

　　她似乎猜到了“但是”以后的意思，如同那几次猜到了他待自己的“不同”。

　　但她退了，怂了，她说：“好了，好了，随便吧。君子言必行，诺必践，公子承，你莫要失言”。

　　言毕，又与他拉开距离，这间距如垒巨石之高，不可倚仗双足去跨越。

　　“公子，竹筏已备好，天黑即可离开”，一个夙夜卫在外禀报。

　　“原来你早有准备啊”，王端端假借这个话头，多行了两步，伸着脖子往外，假意探了探，随后落座在下座的末尾，与他隔得更远。

　　“不然，你就今日这番模样，混出去？”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颚，他骋目打量，微扬的语调轻佻，目之所及皆有冒犯之意。

　　王端端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低头瞧了瞧，才发现自己早以春光外露。

　　寤寐馆给姑娘备的春衫，竟只薄薄的几层云纱相叠，脖颈之下大片雪肤映日，在粉色的透纱之下若隐若现，王端端赶忙将湖蓝色的披帛裹身，只那起伏的云山云海，线条清晰，不过是徒劳之功。

　　庆南承解下自己的麾衣，披在她身，正声道：“以后你要面对的赤*裸的、贪婪的，不仅仅是男人的好色之心，还有世人都免不了的嫉妒、隐暗、自私，偏执、虚荣，甚至是毫无缘由的恶意。你连我刚才那样看你，都不自在，你确定你要做？”

　　桃花厌陷于无声的静穆，日光悄走，将声息掩入袅袅烟雾之中。

　　她说：“要做”。

　　日暮，长街巷陌的行人，开始在红楼酒馆里络绎，赵普这头，虽还没有抓到百贺楼的俩小子，但他并不慌张，若能同公子承搭好关系，奉以狗马声色之技，得他一个正眼，十个百贺楼都不足为惧。

　　只这春秋梦，仅做了半个时辰，桃花厌浮楼的偏侧，一叶竹筏悄悄带走了王端端和妤冬。

　　而庆南承随后，却在桃花厌大发雷霆，险些拆了楼，赵普哀怜垂顺，反复道歉赔罪，才勉强捋顺这主子的毛。

　　他这一发火，也引生了新的谣言，传而远，远而谬。

　　有人骂他酒色迷心，不讲体面，竟与人相争一姑娘，大闹寤寐馆；也有人为他叫屈，说他是被金屋里藏的娇娘伤了心，才转而借酒浇愁，可怜他一片赤诚丹心，却被妖女所误。

　　也有坐旁闲观的，见他虽位极天下之贵，仍求不可得，便叹息，但更多的，是一种暗自庆幸，从矜贵王室子亦同哀哀黔首一般有不可得，而生“天命同等”之心。

　　翌日晨，天刚蒙亮，王端端又换上一身轻便行衣，自角门溜了出去。

　　街上行人寥寥，刚至四方街口，一个人长臂一拉，迅速将她拉进了小巷，捂住她的嘴，萧啸轻声言：“后面有尾巴，跟我走”。

　　原本跟踪王端端的两个夙夜卫，被街上突然多出来的一行赶市的农商，挡住了视线，断了追踪。

　　心落回地，王端端跟随萧啸，绕着街户的窄巷，侧身着走，七拐八拐，又走回了四方街。

　　“诶，你怎知有人跟着我？”

　　萧啸指了指房顶，他早早就在高楼的瓦檐之上，寻着她的身影。

　　他带她走近了一家四季番果铺子，这是淮湘暗门的一个暗点，当然，明面上也是燕青名下的一家店铺。

　　“放心，这里很安全”，萧啸见王端端不放心，还在四下张望，便出声安慰。

　　“嗯”，她虽然点了头，但还是姿势别扭，收紧呼吸。

　　于是，萧啸说起笑，问她：“你昨日是做的什么打扮？横眉两笔，就差图个红脸子演关公了”。

　　“嘿，你懂什么，我那可是照着图鉴，画的时下最兴的男子端平直眉。”

　　“我在里面寻了你好久，差点没认出来。”

　　王端端得意道：“我的乔装之术，不错吧？瞧你生的这模样，若是哪日想扮成个姑娘，倒是可以找我，还是有塑造空间的。”

　　“谢谢您了嘞”，萧啸随声附和。

　　打闹之际，已走到铺子后院，燕青自内打开房门，眼底的波澜顷刻平息，沉吟：“快进来吧”。

　　房间里，穆行早早地等着了。

　　可能是因着对桑枝的愧疚，他见着王端端总多了两分底气不足。

　　王端端开门见山，道：“我今日也是偷溜出来的，不能待太久”。

　　“那我们长话短说，少勤已经答应了我的条件”，燕青回得果断。

　　王端端并不意外，回说：“这样一来，只待将她与你合作的消息，透露给扈夫人，扈夫人必与她撕破脸。”

　　“是的，这样一来，二人必生嫌隙。只要破了口子，我们便好趁虚而入。”

　　“嗯，您尽管同少勤好好合作，扈夫人那边，我有安排。”

　　这也正与燕青的想法一致，原本扈夫人那边多次得寸进尺，她早有摆脱之意，只是一直未能有一个合适的契机。

　　如今，她低价购入寤寐馆，算是抢了扈夫人的生意，既能赚上几番利，又能让那老妖婆吃闷亏，想想都痛快。

　　“扈夫人贪利轻义，你要如何对付？”

　　“贪利之人，自然是以利诱。”

　　“你还要和她合作？”穆行从灯挂椅上弹起身，带着几分轻薄的责怪。

　　王端端也不客气，反问：“那不然呢？”

　　“她与少勤闹翻，我们自该是借此机会，落井下石，狠打这平阳落虎。”

　　“只取了一个寤寐馆就够了？”轻蔑的语气从齿缝中露出，王端端说：“更何况还只是十之三”。

　　“那你是想......”

　　“扈夫人想出手她的三成股，必定先选燕老板，可燕老板此机已得罪了她，这便是穆爷你，接触扈夫人最好的时机。”

　　“你还要我同他们合作？”穆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荒诞的话。

　　“不合作，那你去杀了他们？”王端端还是没忍住，冷冷讽刺道。

　　穆行的怒火和意气瞬时偃息，王端端早就看出了他是个有太多后顾之忧，举步不前，不敢狠心一搏的人。

　　燕青见机，调和着剑拔弩张的气氛，问王端端：“你怎么知道，少勤是寤寐馆背后的老板？”

　　“之前因为李卿卿的事情，调查过一番”，于此，王端端便不再详说。

　　都是场面上的人，燕青自然不会多问，王端端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反应过激，于是缓了下语气，对穆行说：“只有先接近扈夫人，获得她的信任，我们才能进一步接近鲁什”。

　　穆行以沉默，表达认可。

　　春昼絮长，王端端回到司南苑时，不过巳时。

　　仆从正二人一对，搭抬着成箱的东西往她屋里搬，金箔成箱、宝石垒筐，玉器成双，而正堂中位的庆南承正闲散地品着茶，延吉立身一旁，指挥着仆从有序摆放。

　　“这是何意？”王端端极为不解。

　　中位上的人倒是一双清眸，尽显无辜，说：“不是你说的么，金银玉石、绫罗绸缎，我成箱成箱地巴巴地往你这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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