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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鸟
凛冬,十年春
引子
雨声渐渐,淅淅沥沥的,就连柳叶也悄悄浸染了楼外春山。杏花十里,听过马蹄声,偶有软红,莺鸟悲鸣,云坠于这个傍晚,又归于何时。
蜉蝣生于天地,也将追随永恒。
一
乱葬岗的位置其实并不好找,但是好像经常来这里看看,也没有这么容易忘了。马蹄在雨里踩出一排排坑坑洼洼的印子,等到以后其实也没人注意。马背上的侠士,神情冷冽,一身黑色戴个湿斗笠,在话本戏剧里,这都是仗剑行侠仗义的天涯客。他本应英姿飒爽,意气风发,此刻,却出现在了这种阴森森的魑魅魍魉之地。
他骑马走过的地方也是奇妙了,竟然有一条开辟好的路。上面即使有横斜的枝丫,萌芽的野草,也是再正常不过。他翻下马背,随意地将马困在树上,径自向前走去。
二
这侠士,其实是当今黄金台上最得力的将军,永安侯谢诺,字晏之。从年少十六就在为朝廷效力,现在业已将近二十年。岁月和沙场都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仍是鹤立鸡群,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而“永安”的意义也非同寻常,是皇帝对谢诺的重用和赏识,意为“永保安宁”。但谢诺的将军路其实也不是多么难走,谢家作为当朝权贵,自然是有衣钵继承的,当然,也要谢诺本身战无不胜的天赋。他是战场上的启明星,也是不需要赏赐的忠臣。
他身上唯一被人诟病的污点,便是年轻时收的小徒弟柳叙白。
此时,他们未见已有十年余。
还记得,他们分别时是难得一遇的凛冬。
三
【十五年前】
“师父,教小白你新学的那一套剑法好不好?”柳叙白笑得明媚,气定神闲地倚在杏花树上。三月初八,杏花大开的日子。谢诺轻晒,坐在石凳上喝清酒:“你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学了你也未免会用,只会搞一些捉弄人的小把戏。”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无疑是最轻松自然的,谢晏之没有了平时的凌厉,柳叙白也收回了那些令他疲倦的正经。谢晏之笑了笑,想起当年收留柳叙白为徒时,小白还是那么闷。当时他也才十七八岁的样子,却早已君子有战必胜,无数人挤破头颅都想跟他学一学本事。他在柳叙白生活了十五年的边陲小镇里带走他,是一个不幸的遭遇。当年匈奴进犯,当地百姓早已民不聊生。谢诺接旨平定后,本想着赶忙回平安京,但他看见了一位守在门前保护邻居妹妹的长得温润如玉的男生,一眼万年。当时的他以为自己是看上了亲传徒弟,便带他横跨千里,回到永安府。
之前柳叙白还是认生的,一句话也不想说,得亏谢诺有空便来院子里看他。那几年的王朝算得上安宁,他陪着柳叙白比武学文,处处关照于他。于是这闷葫芦被养得渐渐开了口,在谢诺指导下越学越精,到现在已经成了能文能武的小狼崽子了。
日子就这么过了一两年,谢诺和柳叙白经常一起荡平外贼,安稳社会。平安京也有了“绝代双骄,谢诺柳白”的故事。可少年们越长越大,关系也越来越奇怪了,以前小狼崽子能开的风流笑话,最近却怎么也对谢诺开不了口了。
想到这里,谢诺不禁仰视那个自由自在的少年。他想,如果他能一直如此便行,他永远在他身后,那就百无禁忌。
四
有一次,他们一起经过了一处乱葬岗。小白拄着竹杖:“师父,这里未免也太凄凉了吧,若是在人间轰轰烈烈走一遭,到头来就只有随处安葬腐朽的尸体,那这有何用?我们是天涯侠客吧!那就不能让人葬身无名冢!”这个时候的柳叙白,还是太过于理想和年轻,但现实的因果轮回早已被命运提前标好了价,是怎么样,红尘蝼蚁是无法改变的。谢诺平静地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用剑戳了戳柳叙白的腰:“世事各有天命,因果自会轮回。”柳叙白道:“我有想保护的人和事,即使是粉身碎骨呢,我也要尽己所能去改变一点,哪怕一点。”接着,一路无言,有的只是乌鸦乱渡,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酸味。
这次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奇怪了。两人总是若有若无地互相规避着,直到深夜来临,直到黎明忽起。那天晚上他们在集市上各自回来归府。两双眼睛瞥见对方一瞬,又急促地收了回去,继而在各自的房间里茶饭不思,对月问心。“叩叩”地一声门打开了,谢诺警惕地望过去,看见了朝思暮想以为不会再主动找他的小徒弟。
“谢晏之,我有话想对你说。”柳叙白溜到榻上直视谢诺,“我想搬开那间房了。”
果然。谢诺虽然知道这是迟早都会发生的事,但真正听见那一刻,心里还是咯噔一下。他不着于色,扯着笑回复道:“你也的确长大了,该有自己的府邸娶自己的妻子了。我会帮你选个地方建府,一切设施都按你喜欢的风格......”
谢诺自顾自地展望着,柳叙白却突然凑近,贴近他的唇。他们唇齿相依,纠葛不清。
间隙,柳叙白越想越气,咬了一下谢诺的下唇瓣,又嫌不满意,用舌尖舔了一口。他说:“那你是什么意思?我很喜欢你,从我自己都没发现时就开始了。”
柳叙白一直在想,他和谢晏之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救命的师徒,相依的战友,人人相赞的双骄......这些都不是他所期望的关系。谢晏之从一开始就对他太好了,好到让他分不清,那是照顾还是暧昧。
谢诺望着他的眼睛里的波涛汹涌,忽然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他了却他的期待,同时又萌生出新的希望......
这个夜晚恰逢月中,圆月在云层里偷偷藏起来整个身子,又悄悄钻出去,循环往复,在月光照射下,窗外柳条先是轻轻柔柔地触碰着水潭面,后来风一吹起,柳条便在水中越陷越深,惊动平静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久久不能平复。最终,水面溅起了小水珠,撒在地上如银子,这才算个了结。但在水面漂浮的柳叶,还是给这场嬉闹留下了痕迹。
柳叙白记得,也会永远记得,这个夜晚的谢晏之如柳叶一般轻柔的哄骗和解答,他说,他们会携手而行,不管在哪里,在他身边就好。
五
后来的他们便一直在对方身边,正义的,危险的,暧昧的,朦胧的,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朝廷这时出现了问题。皇帝一味地开拓疆土的主张无法得到理想主义大臣的拥护,他们便开始,秘密的筹备人手,拉拢人心。乌云密布,诡雾云集。作为皇帝最赏识的永安侯,谢诺自然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内。但小狼崽这是也有了自己的主意,他想守一场清平盛世,还有这盛世众人。于是他开始悄悄避开谢诺,谋划这场谋反。他不知道,这是他的悖反迷局,是他永远也回不去的过去。
六
正月廿三,天大寒,皑皑白雪,谢诺正等着自己的小徒弟回府下棋。他没有等来他的回归,而是战火纷飞,时局动乱,人民躲在一团。他一下反应过来,几乎是踉跄着跑出去,他四处搜寻柳叙白的消息,无处觅。皇帝要他护驾,他必须过去。他有他的责任,而他有他的打算,他们是理想与现实,永远都无法拴在一起。
谢诺等来的,是平安京守卫住的消息,依照法律,造反人格杀勿论。他去乱葬岗看小白的无名冢,这么来回,乱葬岗算是被他踏平了一条路。
雏鸟是很难生存的,因为有太多掠食者都是它的天敌。它会被争夺,被诱骗,倾尽全力的抗争也可能只是徒劳。
但谢诺知道,他养大的雏鸟,他只希望他自由自在,其余加给他的,都是要被耗完的圈绳。
这已经是适合他们的最好的结局了。剩下的故事,就用一生来回忆。
七
这是第十年的春天。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谢诺把杏花酒倒在土冢上。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他静静地凝望着带来的这一枝杏花。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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