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朋友,你真的想穿越回古代吗?】

这是我死后的第三年,嘉熙四年的春天。

我的夫君拉住我的手,喊着不属于我的名字。

他说他爱我。
#
我的人生似是一场森凉的大雪,以至于我回首时视野里尽是一片荒芜颓败。

这个世界的每一寸土地都容不下我微小的足迹。
所有人都在追杀我,他们成功了。

【以上,欢迎阅读,感谢阅读。】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虐文 穿越时空 悲剧 反套路 BE
 
主角 视角
于归晚
互动
慕含深
配角
何枝

其它:思考,古代,所有

一句话简介:朋友,你真的想穿越到古代吗?

立意:无人救我

  总点击数: 673   总书评数:39 当前被收藏数:190 文章积分:1,099,584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古色古香-爱情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可可爱爱短篇·已完结
    之 无人救我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9483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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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想要我死[BE短篇]

作者:我不做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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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寒


      这是我死后的第三年,嘉熙四年的春天。

      我的夫君拉住我的手,喊着不属于我的名字。

      他说他爱我。

      我握住他的手,笑了。

      我的人生似是一场森凉的大雪,以至于我回首时视野里尽是一片荒芜颓败。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容不下我微小的足迹。

      我已经埋葬在这场大雪里。

      1
      我穿越到这个世界以后,有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叫于归晚。

      我曾经以为,这个名字也像我之前一样,被寄予了美好的期待。

      直到那天小小的我窝在大夫人——也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母亲的胸膛里,问她“我为什么叫于归晚”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你父亲给赐给你什么名字,无论是什么都是好的,哪有为什么一说。”

      大夫人言语间有着疑惑和不理解。

      “哦。”我不甘心地应了一声。

      大夫人揉了揉我的头发,“你是个女子,要温柔服从,不应该有这么多问题,好奇心太强嫁到夫家不是什么好事。”

      我反驳,“我将来要去经商,才不会随便找个人嫁了。”

      “你长相普通,什么才能都没有,也不聪明,能干成什么事。”大夫人笑了。

      我愣了愣,我照过镜子,这个世界的我才六岁,还没长开,虽然有些白胖,但是很可爱啊。

      “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们归晚能找个好夫君,然后过上好日子。”

      大夫人把我的每一句话都当说笑。

      “你看我现在多幸福,有你父亲这么负责的丈夫,住着这么大的房子,被这么多人服侍着。”

      我不赞同,但我没有说话。

      从那天开始,“幸福”这两个字就不断出现在我的耳边,以不同的形式,有时是因为我闯祸了,有时是因为大夫人刚好想感叹一下,每次她说自己很幸福时,眼睛总会望向一片虚无。

      正值盛夏,枝头的夏花扑通一声落入池塘,绽来细碎涟漪,然后沉下去。

      院子里的蝉声绵延沉落似乎把时间连成了长长的线,线的这头是现在,线的那头是未来,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以后相夫教子的生活,突然感到一阵毫无来由的寒意爬上肌骨。

      我明确的知道自己不希望这样。

      咱好歹也是个大学生,虽然还没来得及毕业就穿越了,但我也不是胸无点墨。

      我想去看看京城以外的世界,看看上一辈子还没见过的迤逦风光。

      江南烟雨、万里草地、皑皑雪山、或许这里还有武林江湖……?

      我当时,明确的知道,自己不喜欢那样。

      但我没有说话。

      后来岁月漫长,漫长的日子磨破了我的记忆,哪怕我修修补补,留给我的也只是像点了火以后落到衣服上的余灰一般,用手弹一弹就洒落一地,拣不起,忘不掉,只我一人面对一地破碎的辉光。

      关于“我为什么叫于归晚”这个问题,在春桃那里得到了答案。

      春桃是我的侍女,从小就在我身边照顾我,我把她当朋友一般对待,我也能感受到,这位比我大几岁的侍女也很喜欢我。

      春桃说,那年于大人在大夫人生产之际,由于公务姗姗来迟,得知是位女娃之后大失所望,看着我一拍大腿——“今夜我来迟了,晚归了,就叫归晚吧。”

      ——于归晚,就这样成为了要伴我一生的名字。

      他似乎在为他的主意感到骄傲。

      虚弱的大夫人得知是个女孩也难掩失望,那一晚,在于大人的身影匆匆而走没入房外的月色后,她看着我,悄悄跟刚出生的睡熟的我说:

      “如果你是个男娃多好啊。”

      我不知道,她那一刻是在哀叹自己的命运,还是哀叹我的命运。

      记忆在我的脑海已经褪了色,像是老旧的照片上的风景会渐渐变黄消失一般。

      我当时只是依稀想起,我上一辈子的名字,叫天赐。

      ——谢天赐。

      2
      勇忠侯府的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树,夏风吹过枝叶摇晃会发出沙沙的好听的声音,像是下雨又像是丝绸的摩擦,浩渺又干涸。

      我说不上来名字,但我特别喜欢爬。

      一开始摔下来过,但好歹不高,也没受伤,也就没告诉大夫人,却把春桃吓坏了。

      春桃满眼都是担心,说不让我爬了又说不过,实在拗不过我,她便说以后一定要叫上她,她可以接住我。

      她可以接住我。

      我一下子笑了起来,迅速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树下。

      她履行了她的承诺,每次她都会稳稳地接住我。

      有了她在,这件事成为了我每日必做的事情。

      小时候的我喜欢爬上高高的树,努力眺望着围墙外的景色,看着围墙外车水马龙的吵闹喧嚣,却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宁静。

      结果大夫人意外知道了,把我俩一起训了一顿。

      “一个女孩子,到处乱跑什么样子!”
      “你也不看看你长成了什么样子,以后有谁会娶这样的妻子?!”

      他不娶我还不嫁呢!
      我不管大夫人,该爬照样爬,好在没有再被抓住过。

      有一次我邀春桃一起去树上看夕阳。

      天空之间形成一片界限模糊的光晕,似是粉红色和奶黄色成为了天际的分界线,然后如黎明一般缓缓破碎出光线来,撕云扯雾的橙红色蔓延到天边,我们一直坐到层层叠叠的灯火迷离到远方。

      春桃突然说,她觉得我和别人之间很不一样。

      我一下子好奇起来,问哪里不一样。

      她说就是不一样。

      “小姐是独一无二的、最特别的小姐。”

      我很开心被她发现了我的不同,这是一种很复杂的心情,毕竟春桃是我这一世最亲近的人,她的发现的不同提醒着我我其实拥有上一辈子的记忆,某种意味上这代表了我的过去没有被抹杀。

      “春桃也是独一无二的春桃呀。”

      我记得我是这么回答她的。

      我们一起度过了很多个春夏。
      下雨了,她为我撑伞;天凉了,她为我添衣;在我和其他家小姐欢笑时,她默默退下;在我最伤心的时候,她就坐在我身旁,什么都不说,但会陪我安静地坐上一整个下午。

      我曾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十岁那年,我想出去玩,求了母亲半天也不让。

      “你已经不小了,要像个大家闺秀,每天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让春桃带着你去后院散会步吧。”

      我很少离开这座宅子,尽管它确实不小,但外面更大啊。

      那一天,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春桃,我要出去玩会,”我无辜的眨眨眼,“你能帮我守住我的屋子吗?”

      春桃开口就要拒绝。

      我继续求:“每天呆在院子里闷死了,我还没怎么出去过呐,求求你了!”

      我最会求她。

      春桃一开始死不松口,我整整磨了她一周,她才勉强点头同意。

      她明明没比我大几岁,却像个大人一样板着个脸跟我说:“不许跑远,半个时辰后必须回来。”

      我高呼好耶,被她捂住了嘴做了个“嘘”的手势,我赶紧点点头。

      春桃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把该科普的不该科普的都给我细细讲了。

      “外面很危险,不像侯府,小姐,这高墙可能在你眼里是束缚,但它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半个时辰,必须回来。”

      我笑了笑,说好。

      那时我的感觉跟逃课去玩差不多。

      我对于爬树这件事已经特别熟练了,只需要通过墙边的那棵树,就可以轻松跳墙出去。

      墙那头也没有很高,绝对不会受伤。

      细细碎碎的日光穿过枝叶间的缝隙,灿烂的阳光暖融融的落在我的皮肤上,我的心情轻快到要飞起来。

      然后不出意外地翻车了,尽管动作已经熟悉了千百遍,却还是脚一扭,从围墙的另一边掉了下来。

      可恶,这边可不会有春桃接住我。

      正当我以为这一回肯定栽了的时候,有人接住了我。

      我落到了一个温暖的胸膛里,似乎还……转了个圈?

      我俩落地时同时都一愣。

      “那个、那个……对不起!”我不敢直视接住我的人,只能看到他的衣服很是华贵,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手忙脚乱的鞠躬后立刻就跑了。

      当时我仍不知道自己出门有这么大的代价,如果知道,我可能这辈子都甘愿留在这围墙里。

      我被发现了。

      还在大街上晃悠着的时候,我就被侍卫抓了回去,回去时,只听到了春桃忍着疼痛的叫声。

      明明擅自做主的人是我,最后杖罚的却是春桃。

      我一路喊着什么“别打了”但是没有用,哪怕我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能挣脱大夫人身边侍女的束缚,我的力量似乎被什么东西绑住了,只能一边不断回头注视着她的浸了血的衣衫一边被大夫人的侍女们推着向前走。

      那一眼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春桃。

      最后滞留在我的记忆里的,是一只沾着血迹的手,五指微微蜷缩,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小姐的力气好小啊。”涨起的风声落入我的耳中,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微弱的带着些许疑惑的声音。

      我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了我第一次见到春桃的那一天。

      小丫头明明没有比我高多少,在大夫人面前却还是一副老成稳重的样子,当时我搬凳子差点摔倒,大夫人看见这一幕又是好一顿训斥,留下一句“以后有什么事不用亲自动手,不然要下人是干什么用的”之后扬长而去,春桃站在一旁低眉顺眼沉默不语。

      等到大夫人走后,她才笑嘻嘻地看向我,眼眸中是明亮的春色,藏着我所不了解的世界,以至于以后哪怕只是在岁月的沉沙中偶然露出了一角,率先在我的脑海中浮现的,总是那个笑嘻嘻的明艳少年。

      “你的力气好小啊,以后这些事交给我来干就好啦。”

      那个会弯起好看的眉眼说我很特别的人,那个前一秒还被我撒娇的人,那个每次我落下来都会稳稳地接住我的人……

      是我害死了她。

      “你给我跪下!”
      大夫人打了我,我疼得侧过头去。

      好疼。
      明明她没有什么力气,我却觉得比那次在树上摔下来都要疼。

      “你太任性了!简直荒唐!!哪里还有半分女子的样子!!”

      她好像不担心我的安全,她只关心我是个女子。

      “我说了多少次了,安静优雅,温顺乖巧……”

      你要安静优雅有一个大家闺秀的气质。
      你要温顺乖巧不然没有人会想娶你为妻的。
      你要不好奇不质疑,不能读太多的书。
      你要静静待着家里学女红,不能到处乱跑学舞剑,那不是女子能干的事。
      ……

      「春桃啊,你看那“要”字,像不像高高的铁栅栏?」

      “咔嚓—”

      大夫人让我亲眼目睹着那棵承载了我太多记忆的大树,是如何被斧头一下一下砍断,然后坍塌。

      盛夏的夕阳总是接近永恒,树叶间点出絮絮夕阳的烂色,裂开的心口刮起了风,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我流转的春秋冬夏、我夕阳中的浮光掠影、我连绵不断的夏季,似乎在那一刻停止了转动,像是互相咬合的齿轮迎来僵硬的终结。

      树没了就没了吧。
      我在心里安慰自己。

      反正那个能稳稳接住我的人已经不在了。

      反抗的代价太高了,我失去了一个爱我的人,从此这人间对我的爱又少了好几分。

      我学乖了,于是我渐渐不再追问了。

      3
      何枝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何枝是大夫人买来的丫鬟,准确来说她不叫何枝,何枝是我给她取的名字。

      当时我问她,你有名字吗。
      她说任凭小姐喜欢。

      大夫人在一旁满意地点点头,好像对何枝的行为很是赞许。

      我淡淡地说,那就叫何枝吧。

      可能是春桃的记忆过于深刻,像是刀刻斧凿一般印在我的伤痕上,所以我并没有什么想要和何枝亲近的想法,我们一直保持着互相尊敬的关系。

      尊敬,也疏离。

      何枝是一个好侍女,她会把我的生活安排得紧紧有条,但她仅仅是一个好侍女。

      直到冬夜的凉风爬上窗棂,雪花撕棉扯絮地落下,我偶然发现何枝正在后花园的雪地上拿根枯树枝写写画画,我放轻脚步走进,但软虚的踩雪声还是暴露了我的存在。

      她一下子愣住了,枯树枝颤抖着从她的手心颠落,何枝顾不上冬日雪地的寒冷,不顾一切的用手把划在雪地上的字抹去。

      但我还是看见了。

      我没等她反应,不顾寒冷,捡起她掉落在地上的树枝,也写了起来。

      字落,我对愣住的何枝眨眨眼,正当这时,一声属于男子的轻笑声传来。

      “堂堂勇忠侯府家的小姐,竟然在雪地上写字?”

      我在那一瞬间真的慌了,视线随着声音看去,坠入一双带着笑意的眸子里。

      来人我不认识,但我凭借着他华贵典雅的衣着和自信的气质,可以判断出此人非富即贵。

      正当我还焦急地想要抹去那行字的时候,何枝站立起来,温顺地站到我身后,抖了抖身上的雪,悄悄冲我点点头。

      莫名地,我突然就放心了。

      后来我才知道,来人是当今朝野最年轻的将军,三皇子慕含深,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位将军是怎么认识我的,但他好像一副对我很了解的样子。

      那时的我对认识他没什么兴趣,一百个他也比不上一个写字的何枝,于是我行过礼后便找借口告辞离开。

      雪地里的那行字还是那样清晰,虽然它被抹去了,但永远停留在了我的目光里。

      何枝写「顾琪,你要记住,你只是顾琪。」
      「你不是这个世界何枝,今天不是,明天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已经很困难了,像是小孩子挖空心思才能回想起三岁时发生的事情,明明灭灭的前世记忆终于在我的脑海深处复苏,我轻轻写道

      「你好啊顾琪,我其实也不是于归晚,我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叫谢天赐。」

      我顿了顿。

      「你觉得好听吗?」

      后来,一声轻笑打断了一切,似乎暗示着我以后的命运,所以我也没看清何枝的唇角动了动。

      如果我能看到,我一定会知道,那是一句无声地
      「很好听。」

      从此以后,心照不宣,成为我和何枝的代名词。

      相似的经历使我们似乎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一下子又变得熟络起来,感觉像是在异国他乡幸逢顾知。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何枝自顾自地点点头,“我的名字果然是取自这首诗!”

      我笑了笑没有反驳。

      我们一起聊了很多天,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闹她在笑,但那段日子就算是我现在回忆起还是闪着光亮,熠熠生辉。

      可惜的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原因很简单,我订婚了,是当今陛下钦赐的婚约,订婚对象是那个我只见过一面的慕含深。

      不仅如此,我还为此要到皇宫去学礼仪。

      你看这多可笑,他想娶我,他不需要做任何努力,反而是我这个被喜欢上的去受苦。

      我不想嫁。

      当得知这个消息时,大夫人满脸疑惑,可能是这么门在他们眼中极好的婚事冲晕了她的头脑,她难得得没有跟我生气,反而一脸温柔地搂着我坐下来。

      “我们家归晚有出息,也有福气。”她似乎高兴到要哭出来,“ 你长相普通,什么才能都没有,也不聪明,被三皇子看中……”

      “真是太好了。”
      “你看我现在多幸福,有这么多人服侍,这么多的珠宝,如此受人尊敬。”
      “我也希望归晚可以幸福。”

      她的幸福,是囚住我的牢笼。
      我听着听着,激烈的心渐渐冷却下来。

      我一直想要经商,当时何枝被我托付去寻找做肥皂的原料了,出了远门,我得不到大夫人的认可,于是去我唯一的朋友,宰相府的二小姐元婉那里寻求认同。

      我曾以为我们一样不同。

      可谁知,我一进门,就被一片恭喜声迎进去了,为首的人,就是元婉。

      “小晚,你成为全京城大家闺秀的公敌了。”元婉笑嘻嘻地对我说,“真羡慕啊,没想到这么好的一门亲事落到你头上了。”

      我本来很想说,话语在嘴边只是流转了一瞬。

      突然,什么东西禁住了我的嘴,我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我决定逃。

      夜黑风高,我都已经规划好了我的未来,逃出去就去找何枝,然后我们一起远走高飞,这破地方我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这次我准备得比以往充足,偷换上了丫鬟的服饰,带上了足够的钱财。

      可我的脚刚迈出大门一步,就莫名其妙地被抓了回来。

      人群吵嚷,勇忠候府的小姐逃婚的事情立刻穿得沸沸扬扬,我依稀看到于大人—也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对着一个面容严肃身着黑衣的人道歉。

      “家教不严,没想到阁下在此处专门守护小女,真是给三皇子添麻烦了。”

      守护?
      我一下就理解了,那个人是三皇子特地安排在我身边“守护”我的。

      从何时开始我的一举一动全都囊括在另一个人眼中了呢?我感到一阵恶寒。

      我不理解,为什么慕含深要派人监视我,更不理解,为什么他派人二十四小时监视我的行为,被美化为守护。

      “你看你,哪儿还有半分候府小姐的样子?!”于大人怒骂道,迫不及待地想把我这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拎回家。

      “贤良、恭顺、优雅……这么多年女律读哪去了?!给我去罚抄,抄「身为女子不得违抗丈夫的命令」一万遍!”大夫人也训斥我。

      「你要安静贤淑有一个大家闺秀的气质。
      「你要温顺乖巧不然没有人会想娶你为妻的。
      「你要不好奇不质疑,不能读太多的书,女子无才便是德。
      「你要静静待着家里学女红,不能到处乱跑学舞剑,那不是女子能干的事。

      熟悉的训诫声滑入耳畔。

      有些可笑的是,在被抓住的第一秒,在喧闹的人潮和冰冷的禁锢下,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幸好。

      幸好何枝出去了,这件事不会牵连到她。

      随之而来的,仿佛树叶被风吹过就会发出沙沙的声响般自然的,我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雀跃而明快的笑容。

      浓重的云蒙了一层黯淡的光泽,月光在我的视野里投下一片界限模糊的光晕,我能看到层层叠叠的灯火蔓延到尽头,一如当年在树上和那个人一起看到的景色。

      突然,我就什么都不想想了。

      4
      因为逃婚,我被罚抄,禁足三月。

      说是禁足,但实际上,本来大夫人就哪里都不让我去,和平常也没什么区别。

      只有慕含深会时不时来看我,他也不想与我交谈,看我的眼神似乎是在看一个好看的物件。

      他用语重心长的语气扼杀我,用众人认可的道理教育我,温柔是他杀死我的利器。

      关于慕含深的事,我已经懒于多说了。

      岁月是火,燃烧殆尽后仅剩一片余灰,可能别人的还是滚烫的,但我的已然冷却,冷却到我如今再说起过往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与意义了。

      印象最深刻的,是我把我做的肥皂炫耀似的给慕含深看了,却得到一声嗤笑。

      “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想法。”慕含深轻描淡写地把我做的肥皂丢到一边,肥皂翻翻滚滚,沾染一地尘土。

      一个「妇道人家」,便抹杀了我所有的可能性。

      我的内心竟然无比平静,只是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何枝问我

      “你想收获什么样的爱情呢?”

      我思索良久,背了之前我很喜欢的诗,喜欢到岁月的流逝也冲涮不掉我对它的记忆。

      我甚至能记得当时我说话的语气,鲜艳到明亮,能让我想起我已经失去的东西。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慕含深用轻蔑的眼神看着我,随后似乎是看出我不高兴,哄我一般道:“不错不错,很实用。”

      但他并没有把我的肥皂捡起,我也没有听到这句话。

      只是那一刻,天地间所有声音被抹去,我的眼中只剩下那块我亲手做的、如今已黏了灰尘的肥皂。

      虫鸣声微,在湿热的夏日中晕出水渍,黎明的光落下来变成冬日的雪,大雪皑皑覆盖在我的眼瞳上,刺骨的冰冷。

      爱从诗句上跌落,被碾为尘土,像殉情。

      他走后,我静静地捡起肥皂,可上面沾染的灰尘,却怎么擦都擦不掉。

      它怎么擦都擦不掉。

      为什么会擦不掉呢?我想。

      可能是因为我的双手已经粘满了尘埃吧。

      禁足之后,我进宫学礼,由于逃婚事件的影响,没少受刁难,被这宫廷的森严磨练出了不少成熟,可慕含深再见面的时候却端详着我,喃喃道:“怎么没有之前可爱了?要是可爱点就更好了。”

      我有些愣。
      他们到底要什么?

      要我稳重又童真,要我温柔善良又活泼开朗,要我安静不质疑不追问,要我用这被绸缎包裹勒紧的身躯舞出清风般的轻盈。

      他们要很多,但唯独不要我自己。

      我感受到我自己在消逝,如同风吹过沙子就要移动一般,自然规律,无法阻止,不可挽回。

      我渐渐变成了我记忆里的旁观者,知晓一个月后就是我和慕含深大婚的日子的时候,我决定要做些什么。

      “顾琪,”我第一次违反了她和我的规定,我叫了她的名字,“你准备和我一起去王府吗?”

      何枝顿了一下,随后似是下定决心了一般点点头。

      我开口:“你别陪我了,你走吧。”

      何枝猛地抬头看向我,眼神复杂的情绪交织,那份对爱与对自由的执着和矛盾让我颤动。

      我不顾她通红的眼眶,没有看她一眼,眼眸空洞,只是怔怔地盯着窗棂外的雪花。

      今年冬日的雪格外大,似是要颠覆这个世界一般声势浩大,窗外的灯笼是黄色,摇摇晃晃,像是遥远的九泉使者的引路灯,似是梦境般遥远疏离。

      她的卖身契和我给她准备的钱财就在桌子上,从此以后,她就不是丫鬟“何枝”了,她又可以成为顾琪了。

      “你走吧,我求你了。”
      我这一辈子也飞不出这高墙了,但何枝可以。

      一时间,空气沉默下来,只能听到屋檐下的风铃轻轻摇曳,转出涟漪的声响,晃起枝头的旧梦和我未遂的灵魂。

      走啊,走啊。

      如果我注定渡不过这寒冬,那我不想让她也埋葬在这场大雪里。

      我们就这样站了很久,久到我有一种错觉,似乎我们会一直这样站下去,变成雕塑或者别的什么,气流和空间都淡化下来。

      良久后,何枝说好。

      她没有用这个世界的礼仪,而是郑重地向我鞠躬,一点一点,头上的缀饰轻晃,朴素的裙摆折叠,天光给她勾勒出了柔和的线条。
      她的腰一点一点弯下,我却看到了一个一点一点站起的灵魂。

      何枝只是简单地打了个包袱,装上了我残存的记忆,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我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忽然想起我们相认后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岁月给回忆上了色,洋淌出温晕的蛋黄,但哪怕透过那层沧桑的滤镜,何枝还是那样鲜活生动。

      “我的名字果然是取自这句诗!”

      其实不是的哦。

      我轻轻闭上了眼睛,带着微凉的笑意,在没有人能听到的地方回答。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何枝的枝是傲霜枝的枝。”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

      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心里彻底碎裂,不复存在了。

      5
      嘉熙二年,我嫁到了王府,凤冠霞披,十里红妆,成为了众人艳羡的焦点。

      所有人都说,勇忠侯府家的小姐好福气,找到这么好一个夫君,以后可以荣华富贵一辈子。

      “你的力气好小啊。”洞房花烛夜,我的夫君笑着道。

      他在我的腹中呕出坟墓的欲望,让朝霞变成黄昏,化作纯白的利剑插入深处,不顾我撕裂的疼痛。

      力气大了又能怎么样呢?
      力气大了就可以阻止春桃死亡了吗?
      力气大了就可以在那晚逃婚成功了吗?

      我这一次温柔地没有作声。

      这一夜比我想象中要疼。

      我获得了大夫人口中的幸福。

      人人都说我好福气,我配不上夫君,夫君在婚礼上发誓这一辈子都不纳妾,唯我一人足矣,传播出去,又幻化成众人感慨的深情佳话。

      但我的日子仍平平淡淡地过,一年、两年,相夫教子,我曾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一切,直到结婚第三年,夫君说要给我一个惊喜。

      他把我带进了一个院子里。

      回忆被层层浓雾封锁的屏障缓缓如薄冰般破碎,裂成无数碎片,融化为水在时间的长河中轻轻溜走,如今再重拾时,已经化得不成样子,但我还是清晰地辨别出了这里是勇忠侯府。

      又或者说,这是他一比一复制的勇忠候府。

      我的眼睛环视四周,然后顿住。

      那棵树。
      那棵承载了我无数春夏秋冬却又被恶狠狠地抹杀的树。
      风吹过,树叶沙哑而浩渺,哗啦啦的轻吟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浓密而茂盛的树,跟被大夫人砍倒之前,几乎一模一样。

      “当初,我就是在这棵树下,接住了从树上落下的你。”我的夫君笑道。

      可能命运早已看到了我的结局。

      我彻底愣住了。

      陈年的记忆穿越时空,如流火呼啸而来,重重地创击着我的灵魂,我的内心突然升起了强烈的背叛感,让我久违地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像是忽然潜入水里,穿透无形的墙,等想要浮上水面时发现自己已经被杂乱的水草绊住无法呼吸。

      耳边涨起的风声吹来了她的声音,唤起缠绕我多年如同恶魇的旧梦:

      “小姐是独一无二的、最特别的小姐。”

      眼泪是何时落下来的呢?我已经记不清了。
      视野已经模糊到什么都看不清了,跌坐在地上时,我没有听到任何一人担忧的呼唤。

      只是偶然发觉,我其实在笑。

      “看到你笑得那么开心,一切都值得了。”我夫君眼中难掩满足。

      我逐渐离开那个站在地上,笑眼盈盈地看着“夫君”说她好幸福的于归晚,眼睁睁地看着她逐渐扭曲、旋舞,变成了我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那一瞬间,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所有事,都短暂地离我很远很远。

      我平静地干完了所有当天需要干的事情,然后找了个借口踏上城楼。

      夕阳勾勒出我的裙摆,如同我和春桃爬树的那天一样美。

      岁月实在是太漫长,漫长的日子磨破了我的记忆,哪怕我修修补补,留给我的也只是像点了火以后落到衣服上的余灰一般,用手弹一弹就洒落一地,拣不起,忘不掉,只我一人面对一地破碎的辉光。

      *世俗在我身上产卵,将我寄生,架空灵魂,除了同归于尽,我没有任何办法。

      死亡是我无声的呐喊,最后的反抗。

      我踏上了高高的城墙。
      多奇怪,活着是那么困难,死亡却又是如此简单。

      “快下来啊!”
      我听到慕含深喊我。

      我多听话啊。

      「身为女子不得违抗丈夫的命令」这句话我记得当初逃婚被罚时,我抄了一万遍,整整一万遍。

      我亲近的、陌生的、我的朋友、我的亲人、我所能接触到的一切都在让我道歉,他们说,你错了,你怎么能这么干,反抗夫君罪无可恕,慕将军居然还能接受你真的是你上辈子积德。

      而我厄运的源泉,使我被万人羡慕嫉妒的夫君,只是淡淡地站在一旁,用心疼的眼神看着我抄出了血的手。

      他只是心疼地看着我。

      —看着我。

      我不禁笑了。

      好啊,我这么听话,我当然要下去了。

      我的人生似是一场森凉的大雪,以至于我回首时视野里尽是一片荒芜颓败。

      这个世界的每一寸土地都容不下我微小的足迹。

      所有人都在追杀我,他们成功了。

      我从高高的墙楼上一跃而下。

      风说,它接不住我。
      鸟说,它接不住我。
      她说,她现在也接不住我。

      是什么接到了我呢?
      ——是那一地回忆的、破碎的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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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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