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

　　“可是他那里从来就没有过去。他对所有人、也包括我，都带着面具，伪装成大家希望的样子。只有你，在你面前是他最轻松的时候。比如他会和你聊他不可能的音乐梦，和我们都只会谈论商业蓝图。比如他在谁面前都乖巧得体，唯独喜欢逗你。比如他明明是标准的好学生，追你的时候却那么离经叛道。他只喜欢你。”饶枝玉看着她，“你说分手就分手，他还是愿意一直等你愿意再见他的那一天。夏晴，我不知道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但是七年了，什么问题都可以有答案了吧？算我拜托你，你可怜一下他，好吗？”

　　夏晴点燃了一根烟，但她并不抽，只是夹在指间，看着它往下燃。

　　“说完了？”夏晴唇角弯起来，“他不需要我可怜，也不需要你可怜。不用特地来道德绑架我。你们那么般配，你为什么不直接自私一点，把他留在你身边。我和他，又不合适。”

　　在所有人眼里，他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所有人都祝福他们。

　　所有人。

　　甚至包括夏晴。

　　“因为我知道留不住。我说只有抢婚我才答应结束这段关系，这样荒唐的条件，他居然也能答应。”

　　原来是条件。

　　“他不是因为我才答应的。他可能本来就没认为这个条件荒唐，在他眼里，这可能就是个正常条件。”夏晴莞尔，“不过，只在我面前疯倒是真的。”

　　夏晴掐灭烟，偏头看她，说：“你喜欢他，却在婚礼前一夜来和我说这些，不会是想刺激我去抢婚吧？你这一趟，和我刚刚点燃烟的动作一样无用。我不喜欢抽烟，点燃了我也不会抽。我不打算抢婚，你来说再多，我也不会去。”

　　查之梵亲口说了不再邀请她抢婚，那她就不会去。

　　饶枝玉不明白。

　　“你根本，就没有他那么喜欢你。”她最后下了这样的定论。

　　“你说对了。”夏晴垂眸，“请回吧。”

　　饶枝玉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七本笔记本摔到夏晴面前的茶几上。

　　“夏晴，你就是个胆小鬼。”

　　“这是什么？”夏晴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落到那些笔记本上，风吹动扉页，那里面没有别的内容，一页又一页，都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

　　——“夏晴”。

　　有稚嫩的拼音、歪歪斜斜的铅笔字，也有漂亮刚劲的钢笔字。

　　“坏人我做到底。我偷来的。不止这些。你去翻他书桌下的纸箱，能发现一堆。他不高兴的时候，就会写下你的名字。从小就爱写。每一本都写满了你的名字。好像你的名字是什么奇妙的符咒，写下就可以抵挡坏事。”

　　七年过去了，她还是胆小鬼。所有人的祝福摆在她面前，清楚地告诉她，她分手的决定做得有多正确。

　　饶枝玉觉得查之梵喜欢的是夏晴，所以来做这个说客。她希望查之梵如愿。而夏晴觉得饶枝玉更适合他，所以装得云淡风轻。她希望查之梵幸福。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目的相同。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我们好像都会变得不太聪明。

　　两个自以为是的笨蛋。

　　“我们要不要打个赌。”夏晴在饶枝玉走到门口时改了主意，拦下了她。

　　她其实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嫉妒吗？好像有一点。不甘吗？好像也有一点。难受吗？好像也有一点。什么样的心情好像都有一点，混在一起，像一碗杂烩的报不出菜名的菜品。

　　如果说当年的夏晴瞻前顾后、打着为查之梵好的旗号和赌气的成分分手，是因为她才十九岁——确实是稚嫩又什么准备都没做好的年纪，退缩情有可原。七年后的夏晴，和自己也较劲比赢了、也更成熟了，好像各种意义上来讲，她都没有理由再退缩。可是喜欢一个人，自卑情绪的滋生和希望他好的心愿，无论七年前还是七年后，都是不可控的。

　　这些写满她名字的笔记本被饶枝玉丢到她面前时，她突然想自私一点。她好想拿着笔记去质问他，你写这些是什么意思？她甚至可耻地感到窃喜，那么多本笔记，一次饶枝玉的名字也没有出现过，全被她夏晴完全占据了。

　　但是她更心疼。她和饶枝玉自作主张像物品一样决定他的去留的时候，好像，谁都没有开诚布公的问过查之梵本人的意见，自以为是地“为他好”地都把这个人往外推。

　　所以她想给彼此最后一次勇敢的机会。如果真的抓不住，那就认命。

　　而且，虽然她装得云淡风轻，虽然理智牵制情感，可是心跳学不会说谎。

　　每一次他靠近，疯狂跳动的心脏都在一遍又一遍提醒她

　　——她还喜欢查之梵。

　　“明天婚礼，我会去。”

　　饶枝玉闻言猛地转头，她不明白夏晴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我们做的选择，好像都没有问过查之梵的意见。这次，让他选吧。”

　　“什么意思？”

　　“打赌如果没有我的抢婚，他会不会和你顺利完成婚礼。如果他逃婚了，我就争取一次。如果他选了你，我夏晴，愿赌服输。”夏晴捂住饶枝玉的唇，“这个赌约，只有我们彼此知道就好。”

　　那样的名门联姻，夏晴想，查家小少爷逃婚的几率几乎低到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一。

　　她只敢给自己百分之零点零一的赌赢概率。

　　如果这都能赢。

　　她再也没有借口不勇敢了。

　　饶枝玉看着她，毫不犹豫地开口道：“我赌你赢。”

　　-

　　婚礼当天。

　　宋芝看着楼下徘徊的一身红色纱裙的夏晴，疑惑的关上窗户，转过头来，看着梳妆得很漂亮的新娘子，问：“小玉，你们双方谁和星耀的夏总相熟吗？谁会给她发请柬呢？长辈？”

　　饶枝玉看着镜面里头戴白纱的自己，有一种虚幻感，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她抬手摸了摸头纱，回答宋芝的时候没有转头，而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查之梵。”

　　“他们认识？”宋芝有点意外，“她为什么不进来？我看她在楼下徘徊很久了。”

　　饶枝玉的手抚过脖颈上的那串珍珠项链，回头朝宋芝笑，答非所问：“芝芝，我今天好看吗？”

　　“好看。”宋芝走过来，蹲下来，握住她的手，“不要紧张，我们家小玉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肯定能把查少爷迷死。能娶到我们小玉，他可真有福气。”

　　饶枝玉对上闺蜜的视线，突然没来由地有点委屈。她鼻头一酸，眼里泛了点泪光，嘴角却扯起来，露出一个笑。

　　“芝芝，夏晴和他不止是认识的关系。她是查之梵的前女友，是他全心全意喜欢的女生。”饶枝玉怕哭花妆，仰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查之梵，他今天可能没福气娶我了。”

　　“前女友？”宋芝不可置信，“你是怕她会来抢婚吗？不用担心，查之梵喜欢你喜欢得我们都看在眼里，他对你那么好。你不用担心的。你们今天，不都已经要迈入婚礼的殿堂了吗？你们这么般配，就算夏晴看了也只会有羡慕的份。”

　　饶枝玉的视线越过宋芝，看向窗外的夏晴，沉声道：“她从来都不用抢。查之梵一直都是她的。”

　　这些年都是她偷来的，现在到期了，她明白她该还回去了。

　　她很清楚。

　　她只是，不可控地很难过。

　　-

　　婚礼开始了。

　　所有人眼里，饶枝玉正在一步一步地款款走向童话书里王子公主的幸福结尾，只有饶枝玉自己知道，美梦破碎的倒计时随着她的脚步敲响。

　　可是她站定到查之梵身旁时，查之梵依旧站得笔直，毫无动作。

　　司仪引导他们的仪式，他都乖乖照做。完全出乎饶枝玉的预料。

　　只是他不怎么看她，视线始终停留在一处没什么灯光的角落。

　　“这位美丽的小姐，你愿意嫁给这位先生为妻吗？无论是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有、顺境或逆境，你都愿意爱他、安慰他、尊敬他、保护他吗？愿意一直爱他到生命的尽头吗？”

　　身旁的伴娘宋芝用一种“你看我就知道”的眼神望着饶枝玉，想让她安心。

　　饶枝玉偏头看向他，赌上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可能性赌他愿意完成这场婚礼。

　　然后她坚定的回复司仪：“我愿意。”

　　司仪带着祝福的笑容看向查之梵，再次开口：“这位英俊的先生，你愿意娶这位小姐为妻吗？无论是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有、顺境或逆境，你都愿意爱她、安慰她、尊敬她、保护她吗？愿意一直爱她到生命的尽头吗？”

　　站在光影暗处的夏晴抬起头，和台上西装革履的查之梵视线交汇。

　　查之梵看着她，回复司仪：“我愿意……”

　　夏晴垂下头，自嘲地笑笑，知道自己赌输了。

　　她默默转身，离开了这座辉煌的宴会厅。

　　然后给查之梵发了个大红包，算作前任给他随的份子钱。

　　还大方地发了句“新婚快乐”的祝福。

　　这样，她这个前女友应该就够大方了吧。

　　天空好像能和夏晴心电感应，刚刚还是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现在却突然变得暗沉沉了起来。看起来就快要下雨。

　　和古早电视剧一样，逢女主失恋，就一定会碰上下雨天。

　　不爱带伞的臭毛病依然没改，不过夏晴没打算躲。她就近坐在了长椅上。

　　也许淋一场雨，高烧一场，身体上的病痛会盖过内心的痛苦。

　　查之梵有一场世俗意义里的完美婚姻，她是应该高兴的。可是她赌输了，因为输了太丢人，难过一下，是可以的吧？她夏总，一个那么要面子的人。

　　豆大的雨珠毫无预兆地落下，夏晴闭上眼，仰头期待降临一场高烧的借口可以让她有理由难受。

　　冰凉的雨珠落在额头，顺着睫毛和鼻梁往下滑，滑过嘴唇，沁到舌尖，咸咸的。

　　雨猝不及防地中止，脸上的凉意不再接续，夏晴想，连雨都不肯如她的意，气鼓鼓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转晴的天空，而是……黑色的伞顶。

　　雨线顺着伞沿而下，落在长椅上，溅起水珠打在夏晴手臂上，告诉她，雨真的还在下。

　　“学姐，又没有带伞？”那个带着笑意的她熟悉不过的声音，在她背后开口说话。

　　“查之梵，你不是……”夏晴如梦初醒地转头，对上他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

　　“跟你走，我愿意。”查之梵直直地盯着她，她慌乱地错开视线，却被查之梵用手捏住下巴扳回来，逼着她不得不正视自己，“夏晴，你站在角落里时，表情好落寞。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你能不能跟我走？’”

　　“我没有。”夏晴知道，她赌赢了。但依旧嘴硬，捏着小指说，“那是你臆想的。你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跑出来吗？把一切烂摊子全甩给饶枝玉？”

　　“比起婚礼，老头子此刻大概更焦灼于公司。而饶家，我说过了，我和她各取所需，饶家盯了很久的大项目，我拱手相让了，互不相欠。现在，道德感很高的夏总，可以心安理得的喜欢我了吗？”

　　夏晴看着他解释时一张一翕的漂亮唇瓣，理智出走，脑子一片空白，顺从本能扯着他的领结把他往下拉，吻了上去，封住他剩下的话。

　　查之梵手上一松，伞柄从手里脱落，滑落在地，伞沿撞向地面晶莹的小水坑，溅起漂亮的水花。

　　两个人都暴露在了雨中，共同被危险的雨幕裹挟，一起面临发烧的风险。

　　“夏晴，这是你的答案吗？”查之梵在等她的肯允，等一个被允许跨越雷池的指令信号。

　　“是。”夏晴捡起伞，往前偏，遮住她的小狗。

　　她突然觉得，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反正查之梵从来都不会让她输。

　　他明目张胆地闯入这场雨幕，众目睽睽地截断自己退路。

　　她还有什么资格，瞻前顾后，做.爱情里的胆小鬼。

　　“夏晴。你没有反悔的机会了。”查之梵纸老虎似地威胁她，“再敢丢下我一次……”

　　“怎样？”夏晴挑眉，得意地往前倾，“你想怎样？”

　　“夏晴。”查之梵答非所问，“雨停了。”

　　夏晴。你终于又帮我扫走一次阴云了。

　　“查之梵，你不是想知道我喜不喜欢你吗？喜欢。一直都很喜欢你。无一字虚言。”

　　“这是？”

　　“复合的台阶。”尽管雨突然停了，夏晴还是固执地举着伞，“学弟，躲了我的伞，可是要付费的哦。”

　　“学我？”查之梵被逗笑了。

　　“就是学你。不可以吗？”

　　“可以。是你的话，什么都可以。”

　　“本店接受以和我复合来支付。”夏晴期待地望着他的眼睛，“可以吗？学弟。”

　　雨后初霁，叶尖的每一颗露珠里，都藏着彩虹的倒影。

　　“好啊。”查之梵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唇，“我盖章了，你不许反悔。”

　　“一言为定。”

　　查之梵的守护神，在这个阴雨天，终于再次归位了。

　　因为有夏晴的存在，每个本该灰暗的阴雨天，都被替换成了明媚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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