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去年旧作……
内容标签: 七五 强强 正剧
 
主角 视角
展昭
互动
白玉堂
配角
狄青
赵灵
耶律标


一句话简介:驸马+将军?。。。

立意:

  总点击数: 8260   总书评数:3 当前被收藏数:91 营养液数: 文章积分:1,074,389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衍生-纯爱-古色古香-东方衍生
  • 作品视角: 不明
  • 所属系列: 白玉堂前明月昭 之 古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21800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本文包含小众情感等元素,建议18岁以上读者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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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鼠]西窗烛

作者:梅心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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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一章


      秋夜。秋月。秋心。
      也许千里的距离阻挡不了心贴近的趋势,也许时间的流逝消磨不了手初牵的热情。可是太久不见,思念会把人折磨得从疯狂到平静到无动于衷。
      白玉堂时时都能想起当初展昭坚定地回绝丁老夫人时脸上的表情,那时候他是多么的笃定他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白玉堂也知道没有人可以靠爱情活一辈子,然而还是有一束小小的火焰在胸中跳跃不息。
      这地方还真是鸟不生蛋呢,你姓赵的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才有白爷爷给你当将军啊。白玉堂自嘲般地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守夜的士兵们巡逻时踩在草地上的沙沙声,和鞭炮锣鼓声差得远了去了,可是怎么听在耳里,偏偏是一个调子。
      是啊,那人已经不是他的了。至少现在不是。白玉堂还记得展昭新婚夜里从洞房跑出来,抱着他沉默了一宿。当时自己怎么说来着?对了,好像是,你自娶你的亲,五爷我也是要成家的,别辜负了这两个无辜的女子。
      无辜。真的仅仅是无辜么?白玉堂眼前那个精灵古怪的影子闪了一下。
      只是还未等到陷空岛给白五爷办喜事,他就到这地方来了。
      出征的前夜,白玉堂呆在客栈,开着窗户等待某只猫跳进来。他没有说。但是展昭确实是来了,来了就没有走,重复了一晚定情时候的故事。最后展昭在快睡着了的白玉堂耳边说,快了。
      就是这“快了”两个字,让白玉堂第二天无比清醒。白玉堂对自己说,等到回来的时候,猫儿就又是他的了吧。所以白玉堂策马北上的时候精神旺盛,到了前线也是连立战功。
      至于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白玉堂挑了一下烛火,案上飘落一方轻绢,七个隽秀的字赫然在目:君问归期未有期。

      “展护卫,不,展……”包拯略有些尴尬地准备变换称呼,却被展昭打断。
      “大人还是照旧称呼展某吧。”展昭淡淡地阻止了包拯接下来的称谓。包拯叹了一声,道:“也好。展护卫,如今你刚结束婚假,对这段时间内的事情想必不是很了解,不如随公孙先生去看一看近来的事务。”
      展昭稍一颔首,领命而出。公孙策出门之前回首,正见着包拯眼里一丝无奈惋惜。
      公孙策摇了摇头,带了展昭离开。展昭一言不发地跟着,路遇四大校尉,还是如往常一般地招呼,只是再也没有了原来的那份轻松随意。赵虎的一句话零星地飘进耳来:“展大人……若是白少侠……”随即便被张龙匆忙岔了开去。
      展昭何尝不知他们在为自己惋惜。外人看来,郎才女貌,又是这般的显贵,无论如何也是美满姻缘。朝中许多人都不理解展昭为何还执意呆在开封府,执意领这份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的俸禄。甚至有人以为,他展昭惺惺作态,只为了给皇上一个勤勉肯干的印象,来博取更好的名声。然而展昭与白玉堂诸事,陷空岛四鼠或被蒙在鼓里,开封府的人又岂有不知之理?当时展昭接下赐婚诏书,包拯与公孙策相顾愕然,又担心那姓白的小祖宗要开闹。哪知展昭固是成婚成得理所当然,白玉堂也像是没事人一般。白玉堂走后,展昭也不见有什么表示。
      “展……护卫,”公孙策顿了一下才叫全,“这些卷宗,你是在这里看,还是带回府里去?”
      “就在这里看罢,也免得大人等着着急。”展昭的回答倒是在公孙策意料之中。只是着急一说却是过了,须知展昭此时身份非同小可,哪有什么“着急”之事敢随便让他去办?若是那等非他不可之事,卷宗也不会积在这里了。
      公孙策没有点破他不愿回府的本意,而是带上门出去了。

      “展大人回来没有?”富贵又不失明丽的女子已不知是第几次问这句话。
      “回公主,还没有。”娇俏可人的丫鬟也不知是第几次回答。
      “婚假以后就不见人影,可有这等事!”赵灵在房里转圈跺脚,脸上的神情一半嗔一半怒。丫鬟梨儿忍笑低头偷偷瞟着自家主子这副急样,劝道:“公主也莫急。想展大人何等本事,自然有很多要忙的,放这许久的假本就非他所愿,当然要好好弥补耽误的时间了。”
      赵灵停下步子,伸一指在梨儿额上重重一戳,笑骂:“死丫头,你居然敢说他和本公主的婚假是耽误时间!”
      “不是不是,”梨儿急忙笑着躲开,“梨儿是说,展大人的脾气您也不是不知道,那就是一有事就忙得啥也不管的性子啊。这么久,开封府也不知积了多少事要展大人办,忙一点也很正常的嘛。”
      “哼,”赵灵放过了到处躲的丫鬟,又自顾自转起圈子来,自言自语,“就算是忙,也不至于连洞房都……”说到这里立马住口。
      梨儿不敢再接口。提到这个问题,赵灵就会变得十分委屈。新婚夜展昭就把赵灵一个人扔在洞房,第二天早上才顶着俩黑眼圈回来。他轻功高妙,人又机警,除了赵灵和他自己,府中众人谁也不知道新郎竟不在房里。此后婚假,展昭白天虽然是千依百顺,对赵灵一副模范丈夫样子,可是一到晚上就推三阻四,不曾进过赵灵的房。婚假一结束,便以工作为由消失,这怎叫赵灵不又羞又恼?梨儿虽不明全部内情,却也知公主对驸马不满,而且还是不能宣之于众的事情,自然不敢多话。
      赵灵叹了口气,仍是喃喃自语:“虽说当时是……可是我以为慢慢就会好的。哪知道他、他竟然当真……还真是个君子!”
      梨儿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退出房去。

      展昭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府里。卷宗并没有让他费多大神,事实上,他主要的心思都放在如何应付赵灵直至白玉堂回来这件事上。然而,前线的战况似乎不容乐观。白玉堂初到前线时,很是振奋了一下士气,捷报频传。但是时间一久,士兵们的新鲜感过去,又不曾增加什么本事,竟是节节败退。上朝的时候,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气氛也越来越压抑。
      “你回来啦?”赵灵听得仆从禀报,急忙迎出来。展昭打点精神,微笑着应了一声,但是眼下深重的阴影清晰地显示着他的疲劳。赵灵又是心疼又是怜惜地拿帕子去给他擦额头,可展昭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外边风大,公主还是回房休息的好。”展昭恭敬地施礼,赵灵的表情凝固成失望和哀怨。
      见赵灵没有动静,展昭轻咳一声,又说了一遍。赵灵气得一顿足,将帕子狠狠一摔,回房去了。
      望着赵灵的背影,展昭无奈地叹了口气,举步往自己房里去。梨儿左边看看,右边瞅瞅,最终还是决定跟着展昭去。
      “展大人,展大人!”眼看着展昭就要关门,梨儿赶快跑上两步,连声叫着。
      “梨儿姑娘?有什么事吗?”展昭停下动作,疑惑地看着追上来的陪嫁丫鬟。
      梨儿跑到近前,夸张地拍拍胸口。展昭耐心地等待着。
      “展……大人,”梨儿好不容易顺了气,这才勉强开口说话,“展大人,公主她其实一直都不开心的,您还是去陪陪她吧?”
      展昭抬眼:“公主这么说的?”
      “不是不是,是梨儿这么觉得的。这些天,您早出晚归的,其实公主可担心了,可是您……”
      “梨儿姑娘,”展昭淡淡地打断了她,“若公主觉得寂寞了,你便陪她去逛逛街,或是看看戏什么的。若是公主心情不好,偶尔拿你出气,你也别太计较。可好?”
      梨儿怔怔地点头。展昭微微一笑:“那就好。公主该找你了,快去吧。”说着便关了门。
      梨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对呀,这些话应该我对他说的呀?公主要的又不是我。”她嘟着嘴,晃晃脑袋,一步一思量地走了。
      门里的展昭听了梨儿最后一句话,心里暗暗苦笑:“我也不想这般处境啊。”他仰头靠在墙上,眼光飘向空茫的远方,“玉堂,玉堂,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玉堂……放松……玉……”
      白玉堂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满身大汗,怔了好一会,低低笑了,边笑边骂:“死猫,隔这么老远还不让五爷安宁!”伸手下去一探,脸上发起烧来。
      时值半夜,周围安静得很。偶尔从外面传进几声鸟鸣,或是巡夜的士兵们踏过草地的沙沙声音,像细雨时的苏州,交织成一片分不清身处何地的迷茫同淡然。战事虽然紧张,人却总是要睡觉的。长时间的交战似乎在辽宋双方的军士中造就了一种奇特的协议,即若非特殊情况,对方休息的时候是不可以打扰的。当然,“特殊情况”的定义很模糊,不过双方将领好像心有灵犀一般,从未产生过这方面的矛盾。
      也就是说,半夜是战场上最宁静的时刻。除了巡夜的士兵以外,睡眠质量好的自然是抓紧时间养精神,习惯于失眠的则会趁这难得的放松想个人什么的。对白玉堂而言,这两种情况可以合二为一,因为不管他睡着还是醒着,只要手上没事做,他总是只想得起一个人。
      宁静突然被打破!外面传来不正常的声音,虽然极细微,但在暗夜里听来十分突出。白玉堂本能地后仰,躲过了突袭的暗器。
      武人在危险时的反应是直接而精确的,尤其是高手,因此白玉堂闪电般抓住偷袭者的手腕也是他意料之中的。来人从头到脚裹在黑布里面,一击不中又被钳制,不由大惊失色。白玉堂冷笑道:“且让爷瞧瞧你是个什么南北!”伸手去揭面罩。
      面罩还未揭下来,那人就浑身一阵爆栗似的颤抖,随即身子瘫软成一滩,竟是全身骨肉瞬时融了!
      “好厉害的毒!”白玉堂倒抽一口冷气,松开手指,任衣袖跌落在地。
      唤进守夜的士兵收拾了残骸,白玉堂迅速的初步分析已经形成。既然外面的士兵能正常地接受指令,以这个刺客的身手来看,他就不可能从戒备森严的军营外面进到中心的将帐而不引起半点动静。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刺客是内鬼,一早就混进了军营;要么,方才进来的士兵是对方的人。
      但白玉堂不想再分析下去,他想睡觉。对方一次不成必有二次,他对自己的能力相信得很。所以,白将军在遭受诡异的刺客以后,竟像没事人一般接着睡了。睡之前,白玉堂微微笑着,自言自语:“猫儿,我回去的时候,若是他们已经走了,而你还没有想办法休了那丫头,我就跟你没完!”

      一只鸽子扑棱棱地落在屋檐上,头颈前后扭了几下。正走在花园里的赵灵抬头见了它,感到府里总算是有了一丝生气,不由露出浅笑。旁边的梨儿看见公主笑了,心里也高兴,忙向鸽子又是唿哨又是招手的想让它下来。鸽子听得人声,将翅一振,便果然往这边飞下。梨儿大喜,笑道:“公主,你看,它听到我了呢。”
      赵灵被梨儿的笑容感染,正待答话,却见那鸽子似乎看到了什么人,身子一转,飞往另一个方向去了。梨儿的笑变作惊讶,一边哎哎地叫着,一边顺着鸽子的踪迹看去。赵灵也觉奇怪,转身沿着鸽子的方向走往外院。
      鸽子扑扇了几下翅膀,歇在刚刚走进府里的展昭肩上,显然是跟他很熟。展昭见了鸽子,眼中露出一抹喜色,抬手在鸽子腿上取下一个纸卷来。一只手抖开纸卷,匆匆扫视一遍,嘴角便是一弯;另一只手轻抚着鸽背,像是在慰劳它。那鸽子歇够了,待展昭轻轻耸耸肩膀,便顺势一蹬,自顾自飞走了。
      跟着鸽子而来的赵灵一走过月洞门,抬首映入眼帘的是展昭那久违的微笑。真心的微笑,不是平常面具似的应付。赵灵不由得呆了。自从嫁过来,她就一直没见过展昭如此时开心。
      是的,开心。展昭此时的心情已经不能用“好”来形容了。这是白玉堂出征之后直接传给他的第一个消息,无关军情,只是人情。展昭怕影响白玉堂,不敢给他寄信,可是他也厌烦了只能从朝中听到一些模棱两可的状态。所以现在,展昭甚至想做他一向不擅长而且绝对会被白玉堂嘲笑的事情——哼歌。
      没哼上两句,满腹欣慰夹杂着疑虑的赵灵走上前来:“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啊?”
      梨儿识趣地退开几步,踮着脚返回花园去了。展昭听到问话,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啊,没什么,一个朋友的事。”说着稍稍施礼,擦肩而过。
      赵灵被冻住了的笑容似乎再也无法化开。
      身后的展昭越走越远,握着纸卷的右手紧了一紧,又慢慢放松。
      “他们就要走了,你是不是也要离开我了呢?”赵灵的心里哀哀想着,忽然觉得,从未这么希望自己根本就不曾活在这世上。
      展昭垂下手臂,心中仍是反复默念着纸卷上的诗句。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白玉堂懒洋洋地拨开射来的箭,那神情一点也不像在战场上,画影甚至根本没有出鞘。这种态度让敌方将领十分恼火。
      宋仁宗赵祯一向害怕战争,说得好听点是以和为贵,说得不好听那就是软弱可欺。宋对西夏屡战屡败,以一泱泱大国,竟至岁赐而协。辽乘势进逼,企图获赠岁币。包拯请命,望朝廷能重振雄风,以保国体;范仲淹、欧阳修等人也请求改革,力主一战。唯太师庞籍声言和平得来不易,不宜与辽、西夏等国多起争执。赵祯性格使然,又因宠太师之女,遂抑包扬庞,甚长太师威风。只是辽与西夏得寸进尺,江湖人意气之下,私论朝纲,言语纷纷。白玉堂颇以为然,借展昭婚事之机,径请上谕征辽。赵祯亦觉辽欺人太过,又庞籍向来希望白玉堂离京师愈远愈好,便予准奏。虽展昭与赵灵之事内情白玉堂知晓详尽,总是让情与人,心下自然不爽,在战场上对敌方便极尽刻薄之能事。辽将欺宋已久,哪里见过这般张狂的宋国将军,恼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喂,那个野什么驴的,”白玉堂一脚踏在马背,手扶膝盖,持剑笑得飞扬跋扈,“前几天你派来的那个人没有死,你可知道?”
      辽将把手一挥,箭雨便暂停了下来。他皱眉看着白玉堂,似乎不明其意,又似乎不屑与辩。
      “白爷听说,耶律宗真倒行逆施,政治腐败,打不赢西夏,便甘心做了西夏走狗?”白玉堂眯着眼,语气轻蔑,“大宋天子一心为善,钦赐你国粮银绢茶,尔等不知感激,反倒以为我汉人可欺了。随便弄几个下三流手段的刺客就来犯我军营,你也不打听打听锦毛鼠是谁!我跟你说,趁早回去,对那个宗真讲,不要宗真了,要宗祯,以大宋皇帝赵祯为宗,没准白爷爷能饶了他小命。要不然,不用等他的西夏主子开口,五爷我就送他去西边和主子团聚!”
      白玉堂一介江湖草莽,竟敢于前线直呼两国天子名讳,纵占着将军职位,也不可如此放肆。两军战士相顾失色,辽将耶律治更是怒容满面。
      “你是什么东西!胆敢出言如此不逊!”耶律治拿过弓箭,瞄准了白玉堂,“且让你见识见识大辽的勇士!”
      白玉堂把画影插回腰间,手一伸,照样地接过了弓箭:“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似乎不智,不过对你这种人,也用不着有多大智。”
      破空声响,两箭同时射出。耶律治自幼习得弓马良术,信心满满,这一箭果然射得声势相当之盛。辽军擂鼓助威,呼喝声响成一片。
      而白玉堂并不长于箭术,几个副将都暗暗捏了把冷汗。他这一箭去势虽快,却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眼见得是个花架子。耶律治见状已准备仰天长笑了。
      岂知两箭空中相碰,叮地一响,已有一箭从中分开,被剖成两半落地。白玉堂那箭箭势不减,仍是盯准了辽方。耶律治一惊,挥鞭卷去,把箭打在一旁,箭头入地竟有一尺。
      耶律治心下惴惴,正要想个对策,只听得惊呼声四起,白玉堂第二箭已到面前。耶律治急忙后仰,险险避过。一口气还未松下来,却听破空声大作。这一次,却是锦毛鼠纵横江湖的飞蝗石。三枚石子接连而至,一中马头,一中将旗,一中耶律治面门。霎时之间,马死,旗倒,辽将当场身亡。
      辽军乱成一团,副将连声呼喝。白玉堂提气大喝:“上!”
      三天之后,汴梁接到捷报,龙颜大悦,一片欢腾。

      包拯一边听着赵祯对白玉堂赞不绝口,一边偷眼看身边展昭的神色。无奈展昭低眉敛神,一声不吭,竟看不出来是个什么态度。包拯担心赵祯会突然问他看法,也只得把心思从展昭身上移开。
      “展昭,你留一下。”退朝的时候赵祯突然开口。展昭略带讶异地看了那龙椅上的人一眼,站定了不动,任包拯关切的目光越去越远。
      “随朕来。”
      展昭跟着赵祯到了偏殿,眼见他屏退所有的人,空空的房子里只剩了他们两个。
      “灵儿……怎么样?”迟疑许久,赵祯还是决定不绕弯子。赵灵嫁到展家,便是展家的人,纵然贵为公主,也得守展家的规矩。梨儿虽然不会把赵灵的情况乱说,展府那么多下人却总有几个精明的看出些不对劲来。不笨到在主子面前说,不代表他们私下里不会议论。这么三传两传的,传到了赵祯贴身太监的耳里。
      展昭听到这个问题心下暗惊。如实说赵灵不开心那是找死,假意说她开心那是欺君。这可难办了。
      权衡再三,展昭决定只说一部分事实:“公主似乎有心事。”
      对,心事,当然是有心事。一个嫁了这么久却未圆房的女子,没心事才怪。赵祯倒没有往这方面想:“她难道还在担心朕让她和亲?”
      “这怎么会呢。”展昭苦笑了一下,“公主既嫁与臣,西夏自然不会再强求。不过西夏使臣至今未走,可能公主还是有压力吧。”
      提到西夏使臣,赵祯皱起了眉头:“他们也真够有耐心,难不成以为多留几日,朕就会给他变出一个公主来?”
      两国政事,展昭不便多言,内心却自有计较。辽国国势日益强盛,极可能压西夏一头,故西夏愿示好于宋,欲结秦晋之好。赵灵不愿远嫁,赵祯也不怎么愿意自家妹夫是一直以来的敌对者,这才行缓兵之计,将赵灵嫁与展昭,等西夏使臣走了再作打算。赵灵本钟情于展昭,赵祯岂会看不出,这也是以国相逼,让展昭不得不应下亲事。孰知西夏使臣眼见和亲不成,却赖了不走,名曰瞻仰中华大国风采,暗地里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不管怎么说,灵儿既是你的妻,你便该多为她着想。朕知你不善言辞,你行动上多体贴体贴,也就是了。”赵祯颇为和善地拍拍展昭的肩膀,“朕想,西夏必然另有所图,灵儿在你身边,安全不成问题,只是她自小骄纵惯了,你多顾念下她的心情。”
      “臣遵旨。”展昭低头应下。顾念骄纵之人的心情,呵,那倒是他的拿手好戏。只可惜,不是那个人。
      “你下去吧。”赵祯想到西夏使臣的问题觉得头疼。
      展昭施礼退出。回想方才赵祯对白玉堂在前线表现的赞赏,心里暗自好笑:这耗子,这回可得意大发了。
      可是,玉堂,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当初皇上答应的,等西夏使臣走了,便找个理由,说明公主下嫁实属权宜,可是如今看来,怎么皇上和公主都想假戏真做了呢?你不在,可知展某一个人,撑得有多辛苦?
      展昭抬眼望着北方。鸿雁飞过。

      “笑话,她到时候不甩你怎么办?”白玉堂一脸的不相信。但展昭却是很笃定的样子:“君无戏言。皇上既已说明使臣走后让公主借机回宫,便必然不会出尔反尔。”
      白玉堂不屑地哼一声:“自古休妻,何时有过休夫?”
      展昭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已经谈好了。那边府邸一完工,皇上便会择日降旨。”
      白玉堂仍是不豫,好半天,像是想起了什么,忽地一笑:“金銮殿上大臣众多,未娶亲的也不在少数,你可知为何选中了你来演这假凤虚凰?”
      展昭一愣:“玉堂知道?我当时也思虑再三,只是不敢揣测圣意。”
      白玉堂闷声只顾笑,好容易才喘口气:“那是因为事后要想说公主还是冰清玉洁,只有假意嫁了你这不解风情的木头猫,才不会惹人非议。”
      这么一说,展昭不由哭笑不得:“你怎不直说我忠厚老实算了?”
      “你忠厚老实?”白玉堂大大翻个白眼,“天下奸诈之人以你为甚!”
      “前后矛盾。”展昭撇嘴,转而又是满脸笑意,“原来玉堂嫌我不解风情,这可是个问题。不如白五爷此刻言传身教,传授展某几招可好?”
      “你——我就说你奸诈!放开!”
      白玉堂的回忆被急报声打断:“禀将军,辽军拔营,后撤三十里。”
      “什么?”白玉堂愕然,“后撤?三十里?”
      “是。”
      “你退下吧。”
      耶律治死后,辽国自然是换了主将。这换上的是耶律治的堂弟耶律标,此人和白玉堂初一交手便得到了白玉堂毫不客气的嘲讽:“你是上次那家伙的弟弟?耶律治的弟弟耶律标?治标不治本,看来你也只是落个马革裹尸的下场罢了。喂,是不是他儿子叫耶律换,你儿子叫耶律汤啊?”
      耶律标并不答话,只是沉着的指挥自家的军队。他显然没有他哥哥那分狂妄,本事却绝不比他哥哥小。辽军骁勇善战,宋军则自上次士气大振一时之后再无长进。几个回合下来,宋军竟节节败退,气得白玉堂跳脚,下死力整饬一番,好不容易才打了几个小小胜仗,可以略作休息。但饶是如此,两军相持,仍是辽方占优。
      既然这样,辽军为什么突然后撤呢?三十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到底有何用意?
      白玉堂在军帐里一圈接一圈地踱着步子,苦苦思索着。

      迟疑了许久,展昭才举手敲门,青石板上隐隐的一圈脚印在落日的余晖中微微反着光。
      “公主,睡了吗?”展昭轻声问。
      房里的赵灵无事可做,正准备睡觉,梨儿也正铺床。听到展昭的声音,两人一时间竟愣住了。好一会儿,赵灵才反应过来,生怕展昭等不及已经走了,急急忙忙地回答道:“还没呢。有事吗?”
      这话一出口,她恨不得咬掉舌头。当然有事,没事展昭突然过来干吗?可是她又似乎希望展昭没事,就只是想过来闲聊而已。
      梨儿早已开了门,咯咯笑着避开了展昭朝她施的礼,在带上门之前从门缝里探头探脑地多看一眼,然后给他们关好门。梨儿心想,公主今晚一定会很高兴,大概也用不着自己服侍了,正好给自己放个假,便一蹦一跳地自个儿找乐子去了。
      等听着梨儿脚步声已远,展昭才转身来面对早就低下头绞帕子的赵灵。
      展昭忽然开始后悔贸然过来,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要是换成那只老鼠,他颇有些愤愤地想,肯定是游刃有余,根本不需要犹豫地就能谈笑风生。
      他眼睛里露出的那种似埋怨似无奈似宠溺的眼光把半天听不见声音感到奇怪而抬头的赵灵给吓到了。
      “展昭?展大人?”赵灵试探着叫。
      “啊?”展昭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这才记起自己干什么来了。很是别扭地坐下,他期期艾艾地开口:“呃,这个,今天退朝之后,皇上问起你了。”
      刚刚沉默的时候,赵灵心里已设想了好多种可能性。比如白玉堂快回来了,展昭来和她谈退婚的事;或者展昭的情感慢慢转移,来做洞房时就该做却一直没做的事。这般忽喜忽悲地打了好几转,以至于展昭终于开口时,赵灵的心蹭地一下悬起老高。哪曾想,他说的却是这么一句。
      赵灵本来燃烧着热情的双眼登时冷了下去,淡淡道:“是么。他说什么?”
      “皇上问,你好不好。”展昭自然是实话实说。
      “我好不好。哦。我知道了。”赵灵重复一遍,没表现出任何激动。
      这让展昭慌了手脚,他从来就不擅于猜测女人的心思。没料到赵灵是这个反应,他不知道接下去说什么好。他还以为听到哥哥的问候,赵灵会比较开心或是欣慰什么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两人相对无言。好久,赵灵才冷笑一声,道:“你怎么回答的呢?说我很好?”
      不待展昭答话,赵灵已抢着道:“你放心好了。就算皇兄来问我,我也会说我很好的,绝不会给你找麻烦。”
      “我不是……”这话明明白白透着讽刺,展昭赶忙辩解。
      “不是什么?”赵灵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不是什么?你巴巴儿的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今儿皇兄问起我了?想告诉我即使你对我爱理不理的,也总有个人记着我,好让我安心?还是说反正有人顾念着我,你就可以更加心安理得地继续对我不理不睬?”
      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没管展昭再次要插话的意图,自顾自说了下去:“你不用这么着。我告诉你,干脆你就当这府里没我这个人,你也自在,我也省事。何必找个由头提醒自己,凭空找没趣?你现在就出去,留我一个人清静。我也清静惯了,不需要你来和我说这些废话。”
      展昭站起身想说话,赵灵却仍旧无视,一指门口:“出去!”
      低下头,展昭轻声道:“对不起。”拉开门,转眼就不见了。他想要逃离这个氛围,逃离赵灵给他带来的突如其来让他透不过气的压力。
      “呵,对不起。”赵灵低低自语,怔怔站了好大一会儿,一滴泪落下,滴在窗边桌上已积了许多的烛泪中央。

      “你们是不是信不过我锦毛鼠!”白玉堂怒容满面,“要不然你们找个人出来,打得过我,我就让他去!”
      “将军,这不是武功的问题。”副将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您是三军之帅,万一敌人只是故布迷阵,目的就是引您前去一探究竟,则必有周密准备。敌暗我明,该当如何不利啊。而您的安危关系到整个对峙形势,所以——”
      “所以什么?静观其变,比耐心吗?虚实不探,我们坐等人家牵着鼻子走不成!”
      “将军……”
      “够了!”白玉堂不耐多说,不待他们有反应,便从军帐跃出,直奔敌营去了。
      “将军!将军!”几个副将急忙追出来,眼见白玉堂的背影只剩一个小点,欲哭无泪,“就算一定要去,好歹也换身衣服啊。”
      白玉堂那招牌似的白衣嚣张地挂在树上,正冲着朝这方向追来的副将耀武扬威。几人仿佛听见白玉堂的嗤笑:“白爷爷我才没那么笨,把军国大事当江湖事办!你们几个省省吧!”
      但白玉堂其实还是很怨念身上那正常的夜行衣,以至于他的速度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后,他到达了敌方军营所在地。
      这一块地方很荒芜,周围几乎不见树木,就像辽军完全不需要任何遮蔽物一样。可以想见白天会很晒,所以白玉堂有些庆幸自家军营附近至少有片林子。
      不过这样一来,白玉堂也就无法靠树木隐蔽了,他只能走地面,而这很容易被发现。凭着卓越的轻功,白玉堂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未引起任何巡夜士兵的注意。当然,速度受到限制。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白玉堂到达辽军的将帐。侧耳听去,里面说话的人正是耶律标。
      耶律标说的是契丹语。自到前线以来,白玉堂也学了几句契丹话,但离听懂辽人的交谈还很有一段距离。分了三成心神来注意周遭动静,另外七成全放在帐里人的说话上,可再怎么尽力,白玉堂也只能隐约听懂只言片语。这比完全听不懂更挠得人心痒痒,因此白玉堂不知不觉地就越来越偏向听帐里,而不是四周。
      突然耶律标大笑三声,旁边听他讲话的人也跟着笑起来。白玉堂正听到入神,忽闻这笑声不由一惊,心想大概今晚上是搞不明白他们为何突然后撤了,还是先回去,过几日再作打算。
      这样想着,白玉堂便悄悄一步步退开,猛然脚下一虚,一种似曾相识的慌乱涌上心头。急忙提气欲往上纵时,耶律标一□□来,躲闪中真气泄了,他便无可避免地落了下去。
      坑倒不深,白玉堂暗暗松口气预备再跃。哪知当头一块大石板罩下来,把洞口盖得严严实实,就石板中央有条缝,免得盖在底下的人憋死。
      白玉堂恨得切齿,怎么如此大意竟着了这种道!月光从石缝中泻下,白玉堂感到有什么凸出来的东西。定神一看,他更是气了个半死。
      只见月光清清楚楚地照出石板背面的四个大字:气死耗子!

      白玉堂彻夜不归,副将们慌了神,又想也许是需要干的事太多,必须耽搁一阵子,便把这事压了下来。岂知一天天过去,辽军固是毫无动静,白玉堂也是一点消息也无。将军失踪可是大事,副将不敢再瞒,这边千方百计稳着军心,那边一道加急文书递到了京城。
      赵祯阅毕文书,又气又急只差跳脚,当庭拍着御桌指桑骂槐出了好大一阵气。群臣惶恐,不敢言声,只展昭一股不祥预感泛上。与展昭眼神交流好几次,包拯小心开口:“臣闻边境战事颇为顺利,也无甚不吉之事,不知皇上……”
      “顺利?顺利?将军都叫人捉了,是死是活还不知道,顺利个屁!”赵祯急怒之下张口就来,顿时一殿皆惊。
      展昭眼前白光乍现,好一会儿才又见着金銮殿上的景象。说出口的话赵祯无法收回,只好借题发挥将臣子们猛训一顿,着重骂了闪出幸灾乐祸神色的庞籍,将其罚俸半年。
      “臣请命赴辽。”等赵祯好不容易歇口气,展昭立即上前进言。
      “展昭,此等军国之事你知之甚少,即便去了,恐也于事无补。”赵祯摇头,不予准奏。
      展昭大急,却又无可辩驳。包拯见了他的神情,却是明白即便不准,恐怕他不要性命也会自个儿偷溜了去,便在旁为他说话:“臣以为,不如使狄青带兵前往增援,展昭随军待命。以狄将军之才,当可协调形势,伺机反攻;以展护卫之能,当可潜入敌营,寻得白玉堂。”
      赵祯沉思半晌,准奏,并命狄青、展昭即刻打点行装,预备明日上路。
      得闻消息的赵灵心里五味杂陈,既不舍展昭离去与白玉堂相会,又不能以一己之私阻止赵祯的旨意,还不可流露出反常的情绪。老实说赵灵有那么一点点侥幸,也许白玉堂已经死了,也许展昭就会慢慢忘了他,好好地和她过日子。可是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她便立即被自己吓到了。白玉堂待她不仅不薄,简直是相当好,即使得知她与展昭的婚讯,也并未对她疾言厉色,只是稍微冷淡几分,却是她能理解的程度。这样的白玉堂,她怎么能希望他死!
      展昭回到府里,早早地就歇下了,阻断了赵灵和他谈话的最后一点念想。梨儿怯怯地不敢靠近她。
      第二天天还未亮,展昭便已起身,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要去和狄青会合。出门时赵灵追出来,望着他欲言又止。展昭不好装作没看见,只得停下。
      “公主有什么事?”他温声问,心里已准备了千百种对她“为何不和我告别”“为何提都不提你要去哪”之类质问的回答。
      但是赵灵并没有问这些,她只是从衣襟上解下一个小小的平安符,一语不发地给展昭系上。
      展昭惊讶地看了她忙碌的双手一眼,身形有些发僵。感受到这个,赵灵却一无异常,仅是放下手时低声道:“你回来的时候,他们该已经走了。”
      展昭心下一震,深深呼吸了一下,不说话,伸开双臂,给了赵灵一个轻轻的拥抱。随后,他拉紧了包袱,将巨阙往背后一插,头也不回地上马疾驰而去。
      赵灵下意识地往奔马的方向追了几步,又怅怅然停下来。她抱紧自己的双肩,感受到残余的那一点温暖,眼中泪珠却迟迟无法落下。

      舟车劳顿,风刀霜剑,在展昭眼里都算不了什么。若不是赵祯旨意是“随军待命”,他早就只身单骑北上了。狄青对他如此记挂“友人”略有些惊讶,不过也可以理解。但是不可能为了展昭一人的心急而放快整个军队的速度,那样士兵或许会暴动的。
      在经历好几十天的颠簸之后,狄青率众与白玉堂部下将领会合。即使是此时,原来驻扎在前线的士兵们也不知道白玉堂失踪的事。对此狄青很满意。对原先的几个副将宣过圣旨,他们对下面人的说法是白玉堂奉命回京,由狄青接任。士兵们其实还是比较高兴这个转变的。作为一个将领,狄青和白玉堂可能是各有千秋;但作为一个上司,狄青比白玉堂有亲和力多了。至少你不用提心吊胆地猜测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虽然这样一来能从辽军那里得到的乐趣就会少许多。
      展昭自然是对他们的交接毫不理会。他甚至没有出现在接风的宴席上。事实上,和狄青一起来的士兵们只知道有展昭来了这回事,毕竟是当朝驸马。不过也正因为是当朝驸马,认识他的也没有太多人,不是每个参军的都有幸在汴梁街道上见过他的。而当展昭刻意隐藏自己时,被认出来的几率就更小了。
      纵然是心急如焚,展昭也能够让自己足够镇静。当晚详细问清了情况,出了军营,他便当真如猫一般往辽军驻地而去。不知是否冥冥注定,他选择的路线,和当初白玉堂选择的几乎一模一样。
      “玉堂,玉堂……”三十里的距离,展昭一直喃喃念叨着,和旷原上的风声混为一体,听上去莫名地凄凉。隔了这么久,他仿佛仍能认出白玉堂残留下来的某些气味,比如常燃的那种檀香,常沾的那种脂粉香,甚至有常制造的类似于麝香的那种香味。当然这也只是心有所念罢了。事实上除了青草和小水洼,没有别的气味。
      草地渐渐地稀疏起来,最后变得几乎寸草不生。放眼望去,敌军的帐营赫然在目。星星点点的灯火直有燎原之势,眨眨眼,它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灯座上的托盘里。
      “呵,猫儿,这片草地啊,大概就是被他们打翻了灯给毁了的。你也知道,契丹人笨手笨脚。幸亏是在草地上,这要是在他们老家驻军,没准把整个长白山都给烧了。”
      白玉堂嚣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展昭嘴角微微带了笑容。是的,这时候白玉堂要是在身边,他多半会这么说的。嘲讽对手一向是他的拿手好戏,长自个儿志气,灭他人威风。可是白玉堂不在。展昭肩膀稍稍动了一下,察觉四周并无他人,笑容便带了苦涩意味。
      深呼吸一下,展昭悄没声地往军营深处滑去。黑色的夜行衣、巨阙古朴的剑鞘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因了强烈的担心,便有了更多的谨慎。莫说蒙面,就连手套,展昭也戴得好好的。全身上下除了眼睛,无一处露在外面,加上他卓越的轻功、细致的观察和敏感的认知,就算从巡夜士兵的眼皮底下掠过,也不见得能被发现。
      “猫儿,三更半夜地穿这么齐整上哪去啊?”白玉堂的调笑响在耳边,比正常的语声放大了好多倍。
      “捉老鼠去呀。”展昭在心里给这并不存在的问题作答,抿紧了唇,“很快就会捉到的。”

      “五爷,这可是上等的美酒。”耶律标皮笑肉不笑地把酒杯举起来,“不要也太浪费了。”
      “滚!”白玉堂怒叱。
      “五爷何必生气,”耶律标把玩着酒杯,“若是当真不饮,那就……”他语声渐低,语速渐慢,微倾酒杯,一整杯酒便倒在了白玉堂身上。
      白玉堂几乎能听见酒在伤口上方蒸发所发出的嘶嘶声,他自己自然也是疼得一哆嗦,但毕竟没有呻吟呼痛。甚至他还冷笑了,道:“一个半月了,你还有没有点新花样?”
      耶律标也笑了,笑得虽不冷却寒意更深:“白五爷竟还记得时日,当真了不起。这么说来,在下招待得还不够呢。”
      他站起身来,解开绳子,让白玉堂直接摔倒在地,然后蹲下去,轻轻笑道:“白五爷昔日也曾醉卧美人膝,不知美人膝与在下这上好的羊毛毯,哪个更舒服一些?”
      白玉堂大笑起来,真的是大笑,尽管笑声远不如往日清亮。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泪水划过脸上的伤,又是一阵刺骨的痛意。“美人膝内有玉骨,你羊毛毯下有坚石,说起来没多大差别,不是吗?”
      耶律标一直冷眼看着他,听了这话,眼睛里倒闪出分佩服来:“不愧是锦毛鼠,竟如此忍得。这么着过了一个半月,还能说笑话。”他眼神忽地一厉,“按说呢,我那陷阱能抓住你,是因为你来探了军营;你来探我军营,不过是好奇我为何下令撤军。就算是两不相欠好了。你是不是奇怪,我既不放你,又不杀你,到底想干什么?”
      “狄人的心思,五爷懒得猜。”白玉堂不屑地哼了声。
      耶律标也不在意,只是接着道:“老实说,我本来想折磨你一阵子,把你放回去,在你没调理好的时候挥军直进,也好给我的战功多记一笔。不过呢,在我打算放走你的时候,却听说小皇帝派来了狄青,这么一来,放你回去我就惨了。所以,”他咬了下牙,狠狠地道,“你就准备给我哥哥殉葬吧!”
      白玉堂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听到“狄青”二字时微微动了动。耶律标捕捉到这个信息,语气更为恶毒:“怎么,你以为他会来救你?主帅失踪,宋军恐怕乱成一团了吧,他哪有工夫顾着你?”
      “你既已擒我,为何不直接去攻,为何要放我回去再挥军。”白玉堂淡淡道,“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在等着狄青到来?我已失手,杨家将正抗西夏,朝中无他人,必派狄青。你不杀我,也不过是想让他有所顾虑罢了。”
      耶律标略为惊讶地瞟了他一眼,忽地笑起来:“你很聪明啊。不过呢,我不需要狄青有什么顾虑。我不杀你,只不过不想你死得太轻松!”
      他站起来,缓缓踱着步子:“你对我哥哥先辱后杀,我决不轻饶了你。你知道么,这次狄青的随军将士里,可有你的一个老相识。你那日落入陷阱,有没有觉得很熟悉?”他冷哼一声,“你说,让你那死对头展昭看到你这模样,你是不是会生不如死呢?”
      白玉堂的心瞬时漏跳一拍。展昭若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恐怕生不如死的不是他,而是展昭。
      “怎么?”耶律标强硬地抬起白玉堂的下巴,“你害怕在对手面前失了面子?你不用害怕,我不也是你的对手吗?你能这样子面对我,自然也能面对他。不过,他看到你的时候,你可未必像现在这么完整!”
      他狠狠地一鞭挥下,白玉堂背上立时多了一道伤口。
      “猫儿,猫儿,不要来……”白玉堂仿佛已感觉不到疼痛,满心想的,只是这一句话。

      展昭把整个军营找遍了,仍然没有寻得任何与白玉堂有关的蛛丝马迹,就像这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一样。但其实展昭也并未抱多大希望。这么久了,又是那么重要的一个人,能这么轻易找到才怪呢。
      展昭唯一担心的是白玉堂已经不在军营,而是被送往辽国都城了。至于为什么不担心他的生命安全——展昭总觉得,若是白玉堂当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一定可以感觉到。无法解释的感应,他却深信不疑。
      正在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展昭忽感有人接近,顿时全身肌肉紧绷。那种气场告诉他,来者是个高手,不过这个高手似乎最近受到某种伤害而元神大耗,总体来说不足为惧。但展昭还是提高的警惕,慢慢转身,随时准备攻击。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展昭迅速提掌,却因某种奇怪的感觉而偏了几分。来人举臂挡下的同时发出一声闷哼,低声怒道:“死猫,竟这么重!”
      展昭一惊,身随意动,击出去的手掌一翻,顺势揽住来人:“玉堂?”
      白玉堂没有挣开,只是皱眉道:“放开我。”
      展昭觉察到不对,侧过身子,让月光映上他的脸。白玉堂忙伸手去掩,却未来得及。他脸上纵横交错着几道鞭痕,半愈合状态,看上去极为狰狞。
      白玉堂在展昭惊呼之前捂住了他的嘴:“皮肉之伤,别大惊小怪。”只是这个动作牵到了他身上其他的伤口,不由一阵战栗。展昭虽控制住自己没有再出声,却仍忍不住心惊肉跳。他不顾白玉堂意志不甚坚定的反对,轻轻解开他的衣襟看去,脑中便只剩下了四个字:遍体鳞伤。
      展昭一时无法说话,只怔怔地看着他。白玉堂由着他盯了一阵,才系好衣服,道:“你先回狄青那去,别告诉他们我的任何消息。”
      “你呢?继续留在这里?也许是可以得到他们的某些信息,可是难道要我明知道你被打成这样却无动于衷吗?”展昭又心疼又着恼,“你为什么不抵御呢?”
      “废话,抵御了他们怎能消除戒备。”白玉堂用一种“你傻啊”的眼光看着他,“别这样猫儿,我没事的。还是说,”他故作恼怒地质问,“你只是看上爷这皮相所以生怕它毁了?”
      展昭急忙抱住他,极力忍住哽咽:“玉堂,不值得的,不值得的。”
      “值得的。”白玉堂回抱住展昭,轻声安慰道,“我想早点回去。”
      他把手放在展昭肩膀上,微微拉开两人距离:“刚刚我还在想,想你不要来。可是清醒以后,却还是想见你。而且我知道,狄青大军若是已到,你一定会来的。”
      展昭手在颤抖,好半天才勉强挤出几个字:“要小心。”
      “放心,我不小心的话早不是现在这样子了。”白玉堂向后退了一步。
      展昭见他要走,本也没打算拦着,可突然想起了什么,往前轻轻一纵:“白玉堂,你不是故意被他们捉住的吧!”
      白玉堂横了他一眼:“五爷没有那么无聊!只是被擒以后才将计就计的。好了,我出来时间太长,再晚就没法除去痕迹了。你回去吧。”说完转身要走。
      “玉堂……”展昭无奈,只得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百味杂陈。
      听到展昭叹息般的轻唤,白玉堂脚步一顿,迟疑一会,转身回去,扯下展昭的面罩,飞快地在他唇上一点,这才迅速离去。
      展昭站在黎明之前的黑暗中,许久,才惊觉自己早已满脸是泪。

      “若是有人被俘,却能自由行动,他为何宁愿呆在敌军军营里维持假象并为此饱受皮肉之苦,而不干脆刺杀敌军首领凯旋呢?”
      展昭并不是不想听白玉堂的话,只不过他实在疑惑这个问题,所以去询问狄青。虽然隐去了姓名,可狄青何等聪明,又见着他一脸的焦急和担心,自然明白这就是白玉堂现下干的事。但展昭既不明言,他自然也不点破,只是顺着话茬回答。
      “这个在两军交战中是很正常的。”狄青揣摩着语气,尽量不要显示出展昭有多么不明白兵法,“将军虽是大军之首,在国却仍为臣子,死了一个,国君可以另外派一个,要杀尽对方所有能上得了战场的将军,该有多么困难?而且,杀了将军,容易激起士兵的同仇敌忾之心,引发暴乱。即使是暗杀,死讯也不可能瞒得住。但如果只是暗中搜集把柄,却有可能策反将军。我相信,你说的那个战俘定然是发现有这种可能性,才选择了这么做,否则他完全可以大闹一场然后自己走掉。若能说得敌军将领投降,无疑比杀了他更有效果。率军投降固然好,即便只策反了他一个,他熟悉自家底细,对本方自然也有好处。只要将军还在,底下的士兵就得无条件服从命令,他可以发出完全相反的号令,没有人敢违抗,最多议论他判断局势不清而已。”
      展昭被狄青说得有些晕,但大概意思还是懂了。是的,刺杀将军又如何,死了一个再来一个。白玉堂之前杀了耶律治,不就有个耶律标来接班吗?这么说,白玉堂是发现耶律标有反辽的可能性,展昭自个儿揣摩着,却发现自己还是想不大通,干脆就不想了。总之,白玉堂是绝对让他信任的,他不过是心疼罢了。
      只是心疼也没有用。他不了解辽军的任何方面,没可能去帮忙,可是要他干坐着等,却又无论如何也不安稳。狄青看着展昭脸色变化万千,咳嗽两声,道:“驸马若无他事,便请回吧。本将不会把方才的话告于第三人,驸马尽管放心。”
      展昭应了一声走出将帐,仍是思绪万千,甚至都没有发现狄青是用“驸马”来称呼他的。

      两军对峙,相距不到半里地。耶律标威风凛凛,意气风发,一改往日对阵白玉堂时的沉默寡言。狄青拉着马不停地逡巡,并不与他对视。展昭一身士兵打扮,站在最边上,眼光扫射着对面辽军的一干士兵,没有发现白玉堂。
      耶律标也在寻找着展昭。他想知道能让白玉堂费尽心机捉弄的敌人是什么样的人。然而找着找着,他的目光不知不觉跟随了狄青。白玉堂说的没错,他就是在等狄青来。可是狄青真的来了,他却又不知所措。
      展昭察觉到耶律标的态度有些奇异,既不像面对着敌人,又不像面对着朋友,倒像是终于碰到了一个亦敌亦友想要一争高下的对手,抑或是一个想要努力对其证明自己的对象。再看狄青时,却是完全没有正视过对方,不是一个将军对敌时所应该有的状态。
      “这两人认识,”展昭很快下了结论,“而且交情非同一般。他们现在的状况,好像我和玉堂最初的时候。不过,狄青为何不正视耶律标?难道在之前打的交道中,他有什么对不起对方的?”
      “你在嘀咕什么?”旁边一个士兵满腹疑虑地看过来。展昭急忙摇头耸肩示意没什么。
      狄青和耶律标还在保持之前的状态,没有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展昭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在尽量未引起人注意的情况下迅速离开军队,绕了一个圈子,奔往辽方军营。
      经过辽军的时候,展昭远远听到耶律标在说些什么,而狄青并未回应。随后就是战鼓声、呐喊声、旗帜挥舞声、马蹄翻飞声……
      “玉堂,怎么样了?”展昭在只留下驻守官兵的军营里很容易地在上次那地方附近找到了白玉堂。白玉堂起初被吓了一跳,随后就怒容满面:“谁叫你来的?”
      展昭耸肩膀,不答话,只是在他身边潜伏下来。白玉堂瞪了他一眼,自顾自往前走,也没有阻止他再跟上来。
      走了一会,白玉堂在将帐跟前停下来。没等他出手,展昭已经把守在门口的俩士兵给解决了。白玉堂回头看了一眼展昭,冷笑一声:“下手够狠的啊?”展昭跨过地上两具瘫软的身体,无谓地作了个动作:“他们只是昏阙而已,没多大事的。”白玉堂突然凑近他:“要是杀了他们不会造成任何后果,你还留他们性命吗?”
      展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沉默了片刻,才答道:“他们也是受命于人罢了。”
      “就知道你这猫会这么说。”白玉堂就像是在生气,也不知哪来的这么大火。一掀帘子进了将帐,白玉堂瞟了一眼角落里,讥讽的口气显得很不善:“这个姓耶律的,是不是受命于人呢?”
      展昭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顿觉心酸恼怒悲愤种种情绪一齐涌上。那里竖着一根结实且粗大的柱子,上面绕着麻绳,绳上隐约沾着血迹。柱子旁边插着一根皮鞭,幸好鞭上没有倒刺什么的,不过也沾着血迹。血迹一看就是好多天层层叠叠加上去的,有的已经暗黑,有的还残留着鲜红。
      “玉堂。”展昭走上前去,握紧他的手。白玉堂僵了一下,随即回握,也是用了十足的劲。直到最后,两人的手都已经疼到麻木。
      还是展昭先放开。不能再浪费时间了,狄青和耶律标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可能是三天三夜,也可能三个时辰都不需要。
      “你要找的东西,可有眉目?”展昭低声把注意力引开。
      “废话,”白玉堂眼中精光一闪,“白爷爷是什么人,哪能这么没效率!你以为人人都和你这笨猫一样,做个事想这想那的?”
      “是是是,白五爷能干。”展昭努力让声音带着笑意,却怎么也遮不住一抹黯然。
      白玉堂掀开将帐中央的一块羊毛毯,坐在地上抱着它细细地寻找其开口,边找边道:“那小子已经和狄青正面干上了吧?猫儿,过来咱商量下。要是耶律标输了,心情肯定不好,顶不住再和你比试的时候我在一边煽风点火;就算他赢了……”
      “我相信他也顶不住。”展昭接过话,将手覆上白玉堂的,“他不需要心情差,也不需要和我比试,就你这只牙尖嘴利的耗子,谁也顶不住。”
      “去你的!”白玉堂一掌拍开他,脸上终于有了真心的笑容。

      展昭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一边看白玉堂颇为费劲地拆那羊毛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耶律标是把白玉堂带到这里进行某种“审讯”的,看白玉堂身上的伤,他到这来的频率应该不算低。如果耶律标真有谋反之意并可能留下某些证据的话,他明知道白玉堂机智过人,眼光也毒,又怎么会把这些东西留在这里呢?难道他真的那么笃定白玉堂已丧失行动能力了吗?
      寻思间白玉堂已把那玩意拆开,口中道:“有几次我装昏迷的时候看到他特意在这一块走来走去,就是拷打我时眼光也时不时往这地方瞟,没有问题才怪。”
      “等一下,”展昭拦住正要把手伸进去的白玉堂,“他若是故意让你看出来,从而诱你上钩的呢?”
      白玉堂的手顿住了,沉吟着道:“这一点我不是没想过,只是耶律标这个人城府本也很深,假如当真只是诱饵,断不会如此明显,而应故意做出遮遮掩掩的样子,才更容易使人相信是确有问题。”
      “但他也可能是知道你会这样想,从而不会怀疑明显的举动,才针对你如此做的。”展昭仍是不放心。
      白玉堂一时无话,许久才笑出来:“猫儿,这般绕法,可是绕不清楚了呢。管他呢,看了再说,总不至于里面藏了只老鼠要咬我一口吧?”
      “本是同根生,老鼠才不会咬你。”展昭微微笑着躲开白玉堂拍过来的爪子,拿过那已形如羊毛袋的毯子,“无论如何,能不碰就别碰吧。”说着侧过那“袋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旁边的毯上。
      当然没有什么老鼠。倒出来的是一张空白的圣旨,上盖着辽帝耶律宗真的大印。
      “这什么东西?”两人面面相觑,“难道他竟有如许权力?”
      “也可能是他偷来的。”白玉堂歪着脑袋看那圣旨。
      “可能性很小。”展昭摇头否认,“空白圣旨决不是轻易颁发的,若发则必是密旨。辽帝要是下达给他人,耶律标基本上无从得知有这么回事。而且接旨之人必然将其严密保护,不会这么容易被人得手。你看,这圣旨一点破损都没有,保存完好,更可能就是颁给他的。”
      “他持此空白圣旨干什么呢?他到前线来打仗,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何必多此一举?”
      既然无从推断,只好从耶律标本人那里打探了。然而,耶律标一直没有回来。

      战场局面已是混乱不堪,一刀下去,不知道砍着的是什么人。原始的野兽冲动被激发出来,嘶吼声中充斥着血腥的快感。这也许是两国交战以来最惨烈的一场。
      士兵们都已昏了头,血色迷蒙了眼睛,生死间的界限如此模糊,他们没有办法分心去想别的事。所以,两个主将一边打斗一边交谈这种情况,不会有人看见。
      “你到底在干什么!”狄青忍无可忍地用刚好能被对方听到的声音斥道,“这种局面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我不在乎他们。”耶律标的口吻表示他无所谓,“我在乎的是你。”
      狄青狠狠剜了他一眼:“这些人都是你的同胞,你却故意叫他们做无谓的牺牲,你于心何忍?”
      “一将功成万骨枯。”耶律标闪身躲过一枪,回了一刀,“你的那些将士,虽非你所愿,却不也是在做着无谓的牺牲么?”
      “错了。你的士兵本不用出战,却因你令旗而战而死;我的士兵乃是应战,其牺牲并非无谓。”
      耶律标一把架住长枪,偏了头挑眉一笑:“哎,我们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何必尽讲些煞风景的事?”
      “好啊,你退兵,谈什么我奉陪。”狄青冲口而出。
      “不必了,”耶律标示意他看四周,“这种情况了,还退得了兵么?”话声未落,一刀狠劈而下。狄青虽没料到,仍是反应敏捷地避了开去,心里一怒,下手也不再容情。
      “这才像话。”耶律标使出浑身解数,堪堪落得不败,嘴里却仍在说着风凉话,“似你方才那般,简直连只鸡都别想杀死。”
      当双方的士兵已死伤大半,余下的也不再有力气多作争斗的时候,耶律标和狄青二人持续的拼命行为自然成了整个战场的焦点。副将们将本方士兵召回,都在自家将旗下作着调整。几百只眼睛,全部望向中央。
      风声撕裂一般响过,狄青的枪尖指在了耶律标的咽喉,而自己肩上也架着耶律标的长刀,一时竟成僵局。
      将士们屏住呼吸,且看此死结如何方能解开。
      狄青闭了下眼,慢慢睁开,眸子里厉光一闪:“你把白玉堂怎么样了?”
      耶律标微微冷笑:“你跟我去,自然会见到他。总之还没有死。”
      狄青手一伸,枪尖陷进对方喉头少许,自己的脖颈上也顿时一阵刺痛。
      “辽国占我疆土,若要谈判,自然是我去你那。”狄青又重重闭了下眼,才慢慢道,“然而不是现在。”
      耶律标笑得很理解:“当然,你并不是我的俘虏嘛。明天早上恭候大驾。今天这场无谓的仗,我自然会给你个满意的解释。”
      狄青定定看了他一下,道:“好。”
      没有暗号,没有约定,两人一齐撤手,打马回营。

      耶律标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光目送狄青带领将士们离开,随后拨转马头,往自家营里去。
      到了军营,简单地总结了几句,估计伤的伤累的累也没人愿意听他多说,干脆就让他们解散了。耶律标意义不明地扫视了一圈,不见有人过来聒噪,才满意地准备回去将帐。
      将帐门口笔直地站着两个守卫的士兵,其中一个脸在阴影里,看上去显得不甚真实。耶律标满意地瞟了他们一眼,低头钻进将帐,在中央那块羊毛毯上轻轻踩了几下,这才放下心来,坐到桌后,准备研究点什么。
      也许是太投入,耶律标甚至没有感觉到光线暗了下来有什么不对——他还以为是灯油燃尽了。直到两个人影诡异地出现,他才猛然抬头。
      当然已经来不及了,画影已经指到了他的心口。耶律标看着士兵打扮、带着伤痕却明显精神不错的白玉堂,竟没有一丝诧异。倒是目光落到旁边的展昭身上时,微微顿了一顿。
      “你不觉得奇怪?”白玉堂扬起一边眉毛。
      耶律标不屑于他的问题:“我既未伤你筋骨,又未限你功力,有什么好奇怪?”
      白玉堂顿时有一种挫败感以及被欺骗了的羞辱感,恼怒之下手往前一伸,剑尖刺入耶律标胸口三分,只因知道此人还不能杀,这才没有刺得更深。展昭取出那份空白圣旨,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次耶律标不仅没有诧异,反而有点兴奋:“你们还真的找着它了啊?不错不错,不愧是当世之杰。”
      这话展昭和白玉堂怎么听怎么别扭,然而耶律标异常的举动实在是让他们必须静下心来。难道一开始就掌握在他手中吗?这也太丢大宋朝的人了。
      “问话是可以,能不能先把这玩意拿开?”耶律标指指画影锋利的剑刃,略带无奈地开口。
      白玉堂乜斜了眼,点头:“行。猫儿,把那玩意拿过来。”
      他指的是将帐角落柱子上缠绕的绳子。展昭依言而行。白玉堂接过绳子,毫不客气地把耶律标绑了起来,拍拍手,道:“说吧。”
      耶律标苦笑,望了眼展昭:“我等你很久了。”

      展昭忽然嘴角一挑,那一瞬带上了少有的和白玉堂一般的魅:“等我?莫如说,是等这个离开的机会很久了吧?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想来不过是和国君的某些争执罢了。动机我不在乎,不过,你想借此逃离辽国的目的,我却看得很清楚。”
      耶律标这次才真的有些傻了:“你……很清楚?”
      展昭好整以暇地坐下来:“从我知道玉堂身陷你手却并未真正失去自由时,我就开始怀疑你的目的。能够让玉堂被擒,需要何等手段,怎么会在这种问题上疏忽?玉堂说他要将计就计,用以策反你,可惜他却仍在你的计里。我见过玉堂之后,回去问了狄青,他说玉堂定然是发现了你有反辽的可能性。要是真有这种可能性,你固然不会暴露在自己的将士面前,更不会暴露在俘虏面前吧?(白玉堂狠狠踩了他一脚,他虽痛,却只是稍微扭曲了下笑容)所以,你不过是故意让玉堂发现,从而让他自愿留在这里。这样,才会引我到来。你的本事,辽国君主应该是清楚的,大概只有我和玉堂都在,你的‘回不去’才不会引起他的怀疑。是这样吧?”
      耶律标愣了那么一会儿,随即笑了。被绑得死死的笑容显得无比诡异。
      “没想到,你果然有两下子。”
      “你刚才的异常表现,更加证明我的推断是正确的。你就是想借这场战争,永远离开辽国罢了。”展昭没有理会耶律标的口气。
      耶律标眼里杀气一现:“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展昭一句话把他顶了回去,“在说你要说的话之前,我建议你先歇一会。毕竟刚刚经过了一场恶战,要是你还没说完就累昏了,岂不是白费了这一番心思?”
      也不待耶律标答话,展昭便自合了眼,靠在桌子上像是准备睡了。
      白玉堂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是冲哪一个发脾气了,难道就他一个人什么都没觉出不对?这也太那啥了吧。
      他蹭到展昭旁边坐下,暗暗死命一掐:“臭猫,你怎么推出来的!”
      展昭疼的身子一歪,顺势就直接压在白玉堂肩膀上,用一种无奈兼无辜的口吻答道:“好歹也跟在大人和先生身边这么久了。”
      白玉堂虽然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却也问不出别的什么了,只好夸张地耸肩膀要把这只猫的脑袋甩开,可惜始终无法成功。
      耶律标颇不爽地看着他们两个。这时候他很后悔弄了根这么结实的绳子了。
      小憩了两个时辰,展昭和白玉堂才睁眼。耶律标显然是没有睡着,正愤愤地瞪他们。
      “好了,你要说什么?”展昭转过头去问,“不用讲你和你家皇帝之间的矛盾,我只想知道你现在要什么。”
      耶律标深吸了一口气:“我要到狄青军中去。”
      “什么?”白玉堂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们可以大闹军营,制造出杀了我的假象,然后送我去宋军军营。”
      “你凭什么以为我们不会真的杀了你?”白玉堂冷笑。
      耶律标被问住了。
      但展昭拉了白玉堂一把,对耶律标道:“我和你单独比试一场,结果各安天命。玉堂,你注意一下外面的动静。”
      白玉堂皱了下眉,不明就里,但没有反对。展昭挑断绳子,道:“来吧。”

      当耶律标最后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地毯上时,血已经渗入到地毯下面去了。展昭看上去也没好多少,不过至少还能站着。
      “猫儿。”白玉堂叫了一声,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展昭安慰地冲他笑笑,对耶律标道:“既然你要反辽,我们就没必要杀你。只是,”他的口气严肃起来,“战争,不是一场交易。你牺牲了你的同胞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等你到了宋军,自会有人为此惩罚你。”
      “你想干什么?”耶律标看着展昭手里的空白圣旨,口气颇为咬牙切齿。
      “不干什么。”展昭耸肩膀,“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已经不重要了。总之,方才与你的比试,只有两个目的。第一,你如此对待玉堂,我不能装作不在乎;第二,我需要一个死亡的理由。”
      “什么?”耶律标完全没料到,惊呼出声。白玉堂看了展昭一眼,那层隐隐的明白更加清晰了些。
      展昭走到灯前,开始往羊毛毯上泼洒灯油:“将帐烧了之后,你就已经死了。而我,也已经死了。”
      “我呢?”白玉堂盯着展昭。
      “你……”展昭不能替他回答。
      白玉堂搭上展昭的肩:“我陪你一起死。”

      汴梁接到了军报:辽军全歼,狄青凯旋;展昭为救白玉堂与辽将耶律标大战而同归于尽,白玉堂本已奄奄一息,殁于辽军将帐大火。
      赵祯赏了狄青,也没有注意到他府里有没有多什么人。
      驸马发丧那天,整个京城一片悲声。赵灵扶棺,几度昏阙,梨儿战战兢兢随侍左右,不敢稍有大意。棺中并无尸身,唯有四品官服一件。
      陷空岛自为白玉堂办理丧事,漫天遍野的纸钱遮蔽得一切都失了颜色。四鼠哀痛不已,只江宁婆婆与卢大嫂表现略有异常,却无人在意。

      秋夜。秋水。秋烛。
      “你怎不等那些西夏人走了?”白玉堂戏谑的语气听来很想让人狠狠掐一把。
      “明知道驸马这个身份上了身就是一辈子,何必寄希望于那种承诺?”展昭轻轻拨了下烛芯,笑得温柔。
      白玉堂持剪去修烛芯,偏头问:“你说,那个耶律标到底怎么回事?耶律宗真怎么着他了?还有他跟狄青什么关系?那破圣旨到底啥玩意?”
      “玉堂,”展昭覆了他持剪的手,“那是他们的故事。”
      白玉堂怔了一怔,笑了,道:“最后一个问题。耶律标为什么不揭穿我们?”
      展昭握住白玉堂的手,看进他的眸子:“他没有立场啊。他可也是个‘已死之人’,在京城里大概门都不怎么敢出,哪里会给自己找麻烦呢?”
      “那,”白玉堂歪着脑袋想了想,“过几天我们偷偷地去陷空岛好不好?”
      “好。”
      窗外起舞弄清影也好,空阶滴到明也好,烛光下的剪影,总是在那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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