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

　　我出嫁那天，没有红嫁衣，没有红盖头，也没有敲锣打鼓的迎亲队伍。只有公子和婉如静静地把我交到公公的手中，与一大群绣女一起踏入深宫…… ­

　　我只是一个棋子，别人喜欢把我摆在哪就摆在哪。所以，我成了深宫后苑里的一只鸟，怎么也飞不出高高的红墙。 ­

　　­入宫三年，我从未得到皇帝的恩宠。不是因为我长得平凡，而是后宫佳丽三千，他无暇应对的又岂止我一个。 ­

　　­婉如被皇帝册封为如妃了。她是我入宫第二年才入宫的。她也是个皎好的美人，有一双让男人神魂颠倒的丹凤眼。公子是个没有耐心的人，所以才会把她也安排入了宫。 ­

　　­夏季。­

　　­闲来无事，我每天都会到花园里的凉亭里纳凉，看鸳鸯戏水、群鱼争食；有时带上自己的琴，弹上几曲；有时把未绣完的手帕带过去，就景而描…… ­

　　­凉亭上挂着李公公的金丝雀儿。他每天都会来逗它，把它当宝贝。我每天都能看到这只金丝雀儿。它的声音婉转好听，在笼子里蹦蹦跳跳，没一刻安宁。 ­

　　­我知道它很想飞出笼子，却怎么也飞不出去。于是有一天，我打开了鸟笼，让它飞上了蔚蓝的天空。 ­

　　­李公公恨得牙痒痒，却不敢明地报复我，只是在我生病的时候故意不告诉太医，把我撂在房里，连茶水也不给我喝。 ­

　　­在我病得昏昏沉沉的第三天夜里，婉如悄悄地来到了我的房间。她愈发美丽了，可能是因为养尊处优的关系。 ­

　　­她把一瓶药塞到我手里，对我说：静寒，不要气馁！我会让你得到万千宠爱的。 ­

　　我笑。万千宠爱！谁稀罕！我只想像那只金丝雀儿那样，自由自在地飞离深宫。 ­

　　我病愈第三天。婉如派人请我去为皇帝跳舞助兴。宴会上，我感觉到了皇帝第一眼看到我时眼中的惊讶。 ­

　　那天晚上，皇帝宠幸了我。 ­

　　很快我成了静妃。 ­

　　­婉如给了我一瓶药，让我有机会就放进皇帝的茶里和酒里。那种药，无色无味，药性慢，不易被太医发觉，连银针也探不出，只要经常给皇帝吃，不出一年他就会毒发身亡。 ­

　　­我照做了。可当看到他在我的床上毫无防备地熟睡时，我的心总会揪紧。他是个开明的君主。天下在他的治理下，无比太平。可是却因为某些人固执的信念，因为一句反清复明，我就不得已要夺走他的性命。 ­

　　­婉如被捉住了，她意图刺杀皇帝失败。那是我当静妃半年后的事。皇帝把她秘密地绞死在自己行宫里，对外宣称如妃病薨。 ­

　　­夜里，他在我怀里像个受伤的孩子，眼神忧伤而疲惫。他告诉我他是真心对待婉如的，是她却让他心灰意冷。 ­

　　我突然觉得婉如很悲哀。自古无情是帝王！他再爱也不可能爱到舍弃自己的江山和性命。婉如只是他无情的掩饰罢了。 ­

　　他突然问我会不会像婉如那样对他。我强笑，眼里有雾气，违心地回答：不会。他笑了，对我的宠爱和信任日愈俱增。 ­

　　­第二年五月，我当静妃近一年，皇帝出乎意料地没有毒发身亡。公子急了，把一个叫宁雪的美丽女子送进了宫，要我牵线，让她得到皇帝的宠爱。 ­

　　第二年，宁雪被册封为宁妃，深受皇帝宠爱。我被冷落了。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我并不感到悲哀。 ­

　　­入宫六年，我一直无欲无求，若非要说，便是离开深宫，自由是我这辈子最想要的东西。公子说只要我杀了皇帝便放我自由。可是这是一件多么坚难的事！ ­

　　公子这次没让宁雪下毒，而是让我们配合他，他把杀手混进宫中，在中秋节动手杀死皇帝。 ­

　　­离中秋节还有三天，皇帝来了我寝宫。他带了西域进贡的美酒，说要与我分享。 ­

　　我笑着盈盈起身，接过他递来的酒，正欲往唇边送，他突然自我手中夺过酒，放在桌上，面色凝重地盯着我。

　　静寒，朕想问你一件事。他沉声道，让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

　　­我浅笑，静静地站着。 ­

　　­你和婉如是一伙的，对不对？他质问。 ­

　　­我有些心惊，依旧不露痕迹地笑着打趣：皇上真会说笑！ ­

　　忽然，他把一瓶药掷在桌子上，那是婉如给我的药。 ­

　　我收了笑，幽幽地盯着那药，不言语。 ­

　　­朕早就知道你和她是一伙的，只是朕不相信你会做出那样的事。他的目光如剑，让我的心揪紧。 ­

　　突然，我笑了，对着他妩媚地笑，眼里带着悲哀。陛下把臣妾想得太完美了…… ­

　　为什么？他质问。 ­

　　为了自由。我如实回答他。烛光下，我看到他悲哀地笑了，眼中似乎有泪。 ­

　　他失神地质问我：难道帝王就不能有爱吗，帝王就得承受所有的背叛和伤害？ ­

　　我笑着拿起桌上的那杯酒。陛下的美酒应该是赐给臣妾一个人享用的吧？说罢，一饮而尽，无视他的惊讶。 ­

　　静寒，你……他忧伤地望着我。不要怪朕，是你不珍惜…… ­

　　谢陛下赏赐。我垂下眼帘，款手朝他盈盈一拜，胃绞痛。 ­

　　­静寒，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他扶住我。 ­

　　我笑着摇摇头。对不起应该由我来说的，怎么变成了他？我挣开他，走到案几旁抱起自己的琴，对他说：陛下，请让臣妾再为您弹一曲吧？ ­

　　他没有拒绝，把我扶到桌子边坐下。 ­

　　­我勾指拨动琴弦，开始吟唱： ­

　　不是爱风尘 ­

　　似被前缘误 ­

　　花落花开自有时 ­

　　总赖东君主 ­

　　去也终须去 ­

　　住也如何住 ­

　　若得山花插满头 ­

　　莫问奴归处 ­

　　…… ­

　　泪从我眼中滑落。到最后我还是没有逃出深宫。头上的金凤钗发出璀璨的光芒。 ­

　　原来我只是钗头凤，想飞也飞不起来的钗头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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