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世

　　他醒来时感觉胸中有一股热意流传，起身发现自己原来枕在一只羊身上。羊很温顺，在他起来后抖了抖耳朵。
　　他从破庙里走出，本该走进人间，他却如临炼狱。他看到女子被一群男人拉拽着拖走，孩子嬉笑着用手撕开猫狗的肚腹，老人坐到正沸的油锅里，书生哭着跪求青云富贵，血和火从富贵人家的宅门涌出……有人见到了他，像是有些畏惧他，又像是渴求他。
　　他牵着羊沿着人间的路走过去，每走一步，胸膛内的热气就盛一些。那些哭着、笑着、喊着的人们，向他伸出手，向他求救，或者想把他拉到那样恐怖的人间。
　　他踩过地上的血和火，却始终和状似恶鬼的人们隔绝。
　　羊身上逐渐溅了血和泪，却也一步一步走得从容。
　　不知他走了多久，走到世间的水流变为红色，世间的山峰不见草木，世间的日月隐没在雾霭中，他终于到了一处山崖。
　　他站在悬崖上看蒸腾的云海。
　　他看到自己的被利剑穿胸的巨大骸骨。
　　他看到寒鸦贪恋尸骸上腐烂的气息，低回流连不散去。
　　他听到乌啼声好似在唱：“此生彼灭，留易行难。”
　　他牵羊转身离去，或者他正要奔向那枯朽的结局。
　　一步，两步，三步。
　　他回到了最初的那座破庙中。
　　羊终于发出一声不似寻常羊羔的长鸣，简直是一把利剑的嗡鸣，而它也确实化为了一柄长剑。
　　他闭眼，低声吟诵着古老的歌诀。
　　他把长剑拿起，向着胸中热意最澎湃的地方刺去，那热意就向着人间泼洒出来了。
　　刹那间江河倒流褪去红色，山上树木丛生花开遍野，烟霾雾氛澄清一空，人间清朗。
　　闹市中还是有一座破庙，据说里面供着一位菩萨，每到人间出现邪魔乱世，他便降临世间以身渡世，人们都尊称他为濯清菩萨。
　　戏楼里传来喝彩声，豪富人家车马往来，书生在茶馆里为家国之事慷慨激辩，小贩路过一户人家，故意拖长了调子喊：“冰糖葫芦哟——”果然小孩们哒哒跑出来，用两个铜板和三个甜甜的笑脸换了三串糖葫芦，唱着跳着跑过破庙。
　　“此灭彼生，我行故存。”
　　濯清的声音散入人世的春风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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