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理想高于一切

　　1
　　“薛瑶，你不能去，东山核电站这次的泄漏很危险，一号核反应堆发生了严重爆炸，而爆炸原因还是未知的，现在那里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开始撤离了。”
　　齐越拉住了薛瑶的手，表情十分严肃：“你知道吗，人体如果接触大量的放射物质，不仅会引发皮肤症状，造成消化系统损伤，也会诱发各种恶性肿瘤，最开始你会皮肤发红，恶心呕吐，接下来是器官受损，全身肿胀，最后只能躺在床上痛苦地死去……”
　　薛瑶的眼眶已经有些酸涩，她努力眨了眨眼，不让泪水流出来。
　　齐越却还在说，只不过他看她双眼发红，声音也温柔了下来，他唤她的小名：“瑶瑶，我是关心你，我们才刚刚结婚，我们都还年轻，我们还没有孩子，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接下来的生活该怎么办呢……”
　　他开始述说起两人未来生活的愿景，比如以后要生几个孩子，去哪儿买房，孩子长大了该去哪个学校读书，老了后又要过什么样的退休生活。
　　这些事情薛瑶并不是没有想过，但是这次的事情太过危急，东山核电站发生爆炸事故后，已经引发了大火，如果不尽快灭火，空气中的核物质一定会在西北风的吹拂下向城市扩散，东山市的几十万居民就危险了。
　　于是她打断了齐越的话，定定说道：“齐越，今天刚好是除夕，消防站的值班人员本就不多，出了这样的事，就是紧急调动人手也需要时间，我们消防站离核电站最近，现在赶过去是最合适的。
　　齐越摘下眼镜，叹息道：“我知道。”
　　薛瑶笑了笑：“既然知道，那就不要拦我了，我知道你们总站也有任务，你们领导刚才还给你打过电话，应该说的也是核电站的事吧。”
　　齐越擦眼镜的动作一顿，表情十分复杂，但还是慢慢地点了点头。
　　于是薛瑶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一如曾经那个勇敢无畏的少女：“齐越，你不怕牺牲，难道我就会怕吗，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本就应该并肩战斗！”
　　2
　　穿上厚重的防护服，坐进狭窄的消防车里，看着车窗外的景物快速消逝，似乎生命也开始向着那个终点疾驰而去。
　　薛瑶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她的心里想了许多，诸如爱情，诸如责任，诸如这一去之后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以及会造成的种种后果。
　　她并不是一个不理智的人，做下这个决定之前她就知道，这注定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她的身体或多或少会因为核辐射而受损，轻则引发疾病，重则导致死亡，但这也都是预料之中的结果了，她自己的身体，自己可以负责。
　　薛瑶暗中捏紧了拳头。
　　一旁的老站长注意到她的反应，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既然心中纠结，就不应该轻易做下决定，他正想说上两句，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下去。
　　只改口道：“小薛呀你不用担心，不止有我们消防员，数不清的官兵和民警也在赶往前线，这些都是国家最年轻最无畏的战士，有他们顶在前面，这场大火很快就会扑灭，事故的危害程度也会降到最低。”
　　老站长慈爱地拍了拍薛瑶的背，开玩笑道：“你看这一车人，都是上了年纪的中年人了，就你这么一朵小花，这足已证明，你比我们这帮老骨头要勇敢多了。”
　　车里的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老站长像是想到什么，又道：“对了小薛，这件事你跟家里打过招呼了吗，你妈妈和小齐都知道吧？”
　　薛瑶点头道：“知道的，我妈那边我都安排好了，这次的救援行动齐越也会参加，我们说好了要并肩战斗的。”
　　窗外景色变换，很快就要到达城郊的核电站了。
　　在剧烈的核辐射下，手机等电子产品都会受到影响，所以接下来的时光里，手机是必须留下的。
　　薛瑶拿出手机，最后给齐越发了一条短信。
　　“最最亲爱的小齐同志，能和你一起并肩作战的感觉真好，希望我们这次都可以平平安安，新年快乐。”
　　3
　　这场灭火行动进行了很久很久。
　　即使有防护服，救火人员也很难在反应堆附近长久工作，于是人们被一茬接着一茬地换下来，像一场旷日持久的接力赛。
　　薛瑶在火场工作了很久，一直专注地灭火，直到身体实在难以忍受，已经停止不住呕吐，才向上级请示退出了火场。
　　退出火场的所有救火人员都会被送往医院，进行健康检测。
　　火场混乱，所有人都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戴着军用防毒面具，根本看不清面容，离开火场后，薛瑶才终于有机会在人群中搜寻那个期盼已久的身影。
　　可是她并没有看到齐越。
　　也许齐越比她先退出火场，又或者他才刚刚进去吧，薛瑶想。
　　“薛姐你在找人吗？”一旁的年轻男子叫住了她，冲她热情地打招呼。
　　薛瑶认出了来人，这是齐越单位的小林，于是她点了点头，微笑道：“原来是小林啊，我在找你齐哥呢。”
　　“齐哥？”小林明显一愣：“齐哥不是主动申请去搞后勤工作了吗，难道又被调回来了？”
　　薛瑶脸上的表情滞住：“什么？”
　　小林也愣了愣：“怎么，薛姐你不知道吗？”
　　话一出口，他又立马意识到自己失言，找了个借口就匆匆离去。
　　薛瑶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有一种可怕的猜测在她里成形，她努力把这个猜测压了下去，并不愿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而去猜忌自己的丈夫。
　　一定是有原因的，一定是有原因的。
　　薛瑶在心里默念这句话，抬脚往医院的方向走去。
　　4
　　医院，诊室之中。
　　戴着老花镜的主治医生表情严肃，话语里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薛小姐，你也是个成年人了，怎么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你在火场工作的时候难道没有注意到自己腰腹的伤口吗？”
　　“你身上的防护服都被割破了，留下的这道口虽然不深，但已经暴露在核辐射的环境下，很难不对身体造成影响，你还真是后知后觉，对自己的身体一点也不上心。”
　　薛瑶也是到了医院以后才发现自己受伤的事，闻言只好低下头，无奈地看着自己腰上的伤口。
　　医生弯下腰帮她仔细清理伤口，边上药边说：“薛小姐，你受伤的这个部位很敏感，本身也是女性子宫和卵巢的所在，很有可能会影响未来的生育能力，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的话没说完，诊室的大门却被蓦然推开，齐越风尘仆仆地赶来，正好对上薛瑶有些失神的双眼。
　　他的声音微哑：“瑶瑶……”
　　医生的动作顿了顿，余光瞟了他一眼，有些不悦道：“这位是？”
　　薛瑶连忙道歉：“真是不好意思，这位是我丈夫，他实在是太莽撞了，不应该在您看诊的时候直接进来，如果冒犯到您，我替他向您道歉。”
　　年迈的主治医生盯着薛瑶看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叹息道：“没关系，能理解，既然如此，薛小姐先回去休息吧，这几天医院的其他科室都被紧急抽调去处理这次的事故了，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你过几天再来，到时候在妇科门诊那边做个详细的检查。”
　　薛瑶点头说好，没再多话，转身就离开了诊室。
　　医院的长廊人满为患，多的是这次事故中的救火人员和受难者，人们排着队，一张张或年轻或苍老的脸孔在灯火中沉默着，只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不安和死寂。
　　齐越亦步亦趋地跟着薛瑶，她不说话，于是他也保持沉默，一直到走出医院的大门，他才回过头，目光沉痛地看着她的脸。
　　他的双眼还是那样明亮，和年少时一样，似乎装得下漫天星河，在夜空下散发着灼热的光芒。
　　薛瑶想要脱口而出的质问再次被压了下去，她突然就说不出一句重话，只能任由眼泪坠落，有些什么东西已经悄然变了，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一如时光匆匆。
　　她先开口：“你都听到了吧。”
　　齐越点头，医生刚才说的话他都听到了，他盯着薛瑶，眼里满是沉痛和悲哀。
　　两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牵起她的手，在她耳边低低叹息：“为什么还要去呢？”
　　他一直都是这样温柔，轻而易举将她击败，让她的所有愤怒失去出口。
　　薛瑶笑了笑，心里只觉得一片悲哀。
　　看她这种反应，齐越的情绪也激动起来：“你明明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为什么还要去呢，我们只是普通人，不是三头六臂的大英雄，扛不起这样沉重的担子，就算天塌了，也自有个高的顶上，我们只是升斗小民，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却履行了无数义务，遇到这样的事情，就该退后一步，让那些既得利益者去冲锋陷阵！”
　　他笑了起来：“我说错了吗？”
　　薛瑶伸手触了下他手臂上写着“后勤”二字的红袖章，痛苦地闭上了眼：“你自然没错，人人都可以为自己考虑，可以懦弱，可以退缩，但是你不应该骗我，你完完全全可以跟我说清楚，为什么要选择隐瞒？”
　　齐越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丁，爸妈年纪都大了，我姐姐也已经出嫁，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爸妈怎么办？”
　　“哈哈哈爸妈……”薛瑶却好像听到了一件极其好笑的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定住神，看着面前这个变得陌生的男人：“齐越，你有爸妈，难道我就没有爸妈吗？我妈妈还没死呢，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儿，难道没有你这唯一的男丁金贵？”
　　她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疯狂大笑了起来，边笑边往回走，除夕的烟花在她身后轰然炸响，绚丽至极，似乎也在昭示着某种衰败的开始。
　　一切都回不去了……
　　薛瑶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地往医院的方向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脱力地栽倒在地。
　　耳边是医护人员焦急的声音，然后是哭声，是齐越的哭声，他哭着在她的床边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接着是妈妈的声音，妈妈哭着问医生，她的女儿还有救吗，医生叹了口气，只说是急性的伤口感染，已经救不回来了……
　　除夕的零点，又是一阵烟花的爆鸣声，有人为这绚烂的风光而驻足，也有人毅然为了心中想要守护的一切而离去。
　　薛瑶记得，曾经的齐越也和她一样，心里有着对消防员这份职业的深切热爱，他们在星空下许下誓言，要永远勇敢，永远坚定，一起在平凡的岗位上发光发热，做一个永远温暖着的人，他们还可以做很多很多……
　　她并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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