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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清明
清明时节雨纷纷，我骑着马，书童跟在我身后背着我的箱子，我不想撑伞，任由绵绵细雨落在我的身上，片刻，就感觉发梢正在滴水。
“少爷，您看咱们还要多久才能到大爷家里？”书童已经累了，气喘吁吁却倔强的不肯说一句想要休息。
“不知道啊，就快了吧。”我没有回头，骑在马上散步似的慢悠悠的前进，期待时间过得越慢越好，雨最好就这样一直下，让我淋在哪里，永远不要到目的地去。
穿过竹林，我很遗憾的看见了城镇，我听见书童长长舒了口气，我知道他看见城镇的同时用力将箱子调整了一下，城镇代表着我就要到达目的地，就要被关进一个牢笼里被逼着读书。功名，前途，这些东西什么时候重要的超过了世间的自在，我真想如同庄周一样化作蝴蝶，就那样翩翩然飞走，再也不要回来。
马儿一步一步的前进着，小镇的石板路上有这一个又一个马蹄留下的印记，我看着这些印记，莫名的厌恶起来，脸色越来越沉重，雨也渐渐的变得让我心烦。
经过一座小桥的时候，桥下恰巧经过一艘船，船头一个女子抱膝而坐，没有打伞，头发湿漉漉的，月白的衣服也已经湿了，可是她却丝毫没有在意，微笑着看着天上雨落，我拉住马，看着她从桥下经过，她仰着头经过桥下的时候恰巧对上我微笑的眼神，她没有丝毫的躲闪，相反的，勇敢的看着我，呵呵笑了起来，似乎在嘲笑我的潮湿和狼狈，却全然忘记自己也是如是。
我也笑了起来，看着她从桥的一边隐没，又从另一边出现，然后渐渐远去，我惊讶的发现自己原本烦闷的心情舒畅了不少.
“少爷，那姑娘好特别。”书童感慨着，我笑了起来，是啊，这样特别，特别如我一般，似乎她的一丝一毫都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一般，我打马前行，心中飘飘然想入非非起来，幻想着她是怎么样的身世，怎么样的性情，想着我将要去求亲，想着她成为我妻子的那一天夜晚会用怎样的微笑欢迎我。
怀着这样的心情，我到了大伯的家里，大伯用他熟悉的说辞，熟悉的表情面对我，我微笑着回应，一切如常的我住进以前就住过的后院厢房，家里的仆从对我的到来并没有感觉任何惊讶，他们都知道，每年清明到元宵，我都会待在这里，元宵之后我才回回自己家里。
“表少爷，家里来了客人，老爷让您去前厅。”仆从进门通报，我答应着出门，奇怪有什么客人会在清明这天来别人家里做客。来到前厅的时候，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原本肃穆的前厅此刻是旖旎的，迷人的，因为我在前厅看见了那个桥下冲我微笑的女子。
她就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大伯，大伯和大伯母却用厌恶的眼神看着那女子，仿佛再看一只老鼠。
“令嫒身患残疾，我看婚约一事就此免了吧。”大伯开口，我才发现前厅还有面容扭曲的表哥。原来那女子是表哥的未婚妻。
“这，您看，小女虽然痴傻，但是家务活没有不会的，而且如今我家道中落，无力照顾她了，只求老哥哥看在往日情分上...”
“我不要！”表哥怒气冲天的离开了，我站在那里，看着依旧甜甜微笑的女子，不由得开始高兴，她，不是任何人的，甚是任何人都不想要，而且尤其幸运的，只有我看的到她的微笑和美丽。
“大伯，我想求您一件事情。”我突然开口，所有人看向我，我冲那女子笑起来，她看见我的笑容，咯咯的笑了起来。
“什么事情？”
“表哥青春壮年，前途无量，还是不要耽误表哥了，不如就让我娶了这女子。”
“你？”
“你真的愿意？”大伯母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是，小侄愿意。”
“如此甚好。”大伯高兴起来，微笑起来，拉着那女子的父亲去商量结婚的事宜，我轻轻上前试探：“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眼睛闪动起来，依然微笑，却没有言语。
“我知道了。”我笑着说，伸手拉着她到门外淋雨，雨水落在她头上，她咯咯的笑了，松开我的手笑得开心的不得了，我笑起来，这样容易欢欣的女子。
晚上，我摊开笔墨纸砚，轻轻的描绘着那女子的容颜，在我的眼里，那微笑，那姿态都是最完美的样子，哪怕她痴傻，也不能阻止我要与她一起淋雨傻笑的欲望。直到第二天早晨我才画好，画卷里就是她抱膝坐在船头仰头微笑的样子，美的如痴如醉，或者说已痴已醉。
我每天都在期盼，期盼她穿着嫁衣跨进我门槛的瞬间，期盼她咯咯的笑着，期盼看见她抱膝微笑的样子。知道重阳，我才穿好一身喜袍，咧着嘴站在门口看着花轿到门前，她低头出轿，就算盖着盖头我也能感觉到那就是她，我兴奋起来，不顾众人阻拦上前将她抱起来，盖头落下，她咯咯笑着，却是一张苍白的脸。
原来她病了，痴傻并不是先天，而是后天一场重病导致，那场病无法痊愈，只能一点一点耗尽生命，一点一点让她微笑着离开。
新婚之夜，她如我想象一样的微笑着面对我，只是我的心里多了几分落寞，这样美丽的人儿，却只能搂不到明年的清明，我看着她的眼睛，突然烦恼起来，若是我渐渐疏远她，不再思念她，不再需要她，也许在她死去的那天，我将不会悲伤。
我转身离开，不知道身后的她是否还在微笑。我埋头读书，吩咐下人要她离我远远的，哪怕偶尔遇见她也是马上转头离开，哪怕她带着曾让我意乱情迷的微笑。
元宵过，我没有回家，打算等过了清明在回家多待几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突然发现自己很久没有想起那女子，很久没有遇见她。
雨水，下人跑来我的房间，并不慌张但是却很着急：“少夫人去了。”
“哦。”我听了，还没有反应过来。半天我才明白，那女子彻底离开了。
来到她的房间，我站在门口，淋着雨，突然心痛的想要死去。房间里挂满了画卷，关于我的，那女子虽然痴傻，但是居然有这样的丹青妙笔。最多的画卷是关于我站在桥上向下看着她微笑的样子，连我湿漉漉的头发都画得很清晰，这样妙的手笔，我自愧不如。
还有其他的，画卷里我念书，我在散步，我在睡觉，我在醉酒......
我没有见到尸体，晚了一步，面前伊人只剩下了一罐骨灰，我看着坛子，突然发现自己的可笑，自己的感情可以很容易的抹杀，消散，别人的感情可以很容易的伤害，摒弃，但是一份直达心底的感动却只能如同刺入心头的刺一样，伴随着我扭曲自私的感情深深刺进我的心里，我想要不悲伤，却换来了深深的伤痛，我想要遗忘，却换来了不可磨灭的记忆。我笑着抱起骨坛，咬牙回到自己的房间才失声痛哭起来，这女子离开了，世界上再也没有如她一般契合我的人了，而我竟然连最后的相处也没有把握。
又是清明，我抱着骨坛原路返回，经过小桥，看着空荡荡的河面，绵绵细雨打湿了我的眼睛，我看看骨坛说：“你叫什么名字？”
......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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