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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真正的离别没有长亭古道,也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只是在一个和往常一样的清晨,有的人留在昨天。 ——题记
烈日灼灼,清风皓月,红了花朵,绿了树木,一切事物都显得如此炽热又可人。
其实小的时候,还可以经常与父亲母亲一起住在上海,这儿就是我的港湾。虽然我与父母长期住在这样繁华的城市里,可家庭却并不富裕,更甚于有些困难。众所周知,上海本就是这样一个有着大量开销的城市,而我的家庭背景与这座城市相比起来却也显得此般格格不入。父母在我刚上初中之时就离开上海去宁波打工了。是的,是在别人家的小孩儿只需要用心投入学习的时候,而我由于生活的窘迫不得不学会完全自立的生存。虽然父母外出打工,已经有两年不着家,可每个月给我寄来的生活费却又足够我将自己照顾好,也足以将这个家打理得有条不紊。
一晃眼就是高中毕业的我,实在难以想象时隔六年之久不见父母的心情是如何杂乱的。幸而天道酬勤,高考这年我考上了苏州大学。可巧,外婆家就住在苏州城的一座小镇上,原本我那见不到父母的拔凉拔凉的心,又莫名的炙热起来。
......
8.23这天上午我买了去苏州的火车票,手里拉着“嗞嗞”作响的行李箱上了火车,刚找到座位,不太和平的一件糗事发生在我与一位中年男子身上......
“嘿!我说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这明明是我的座位,怎么能说是你的哩?”
“叔叔,这就是我的座位,不信咱们来对对票。”我这不服气的心理又在作祟了吗?
“对票儿?呵,没必要对票,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小姑娘,别在我这儿得寸进尺!”话音刚落,他就推了我一把。
我望向四周的一切,我很清楚我在渴求什么。可是周围除了落在我身上的无数双眼睛以外,连空气都是格外的安静,人们冰冷的眼神与看戏般的态度使我感到莫名的不安。
而就在我想开口与他辩驳之际,有第三种声音把我的话截了下来。
“呵,这售票员可真行!我订的明明是无座票,怎给我二等座票,唉!”
这声音穿梭在冷寂的空气中,一刹那间打破了车厢内原本的尴尬气氛。如此冷清的环境里夹杂着这样一种清脆而又响亮的声音。这声音毫无铺垫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把目光转向了她,我见她那一眼,只觉有副十分亲切和蔼的面孔映入我的眼帘。这位姑娘乍看上去当是与我年纪相仿,长发及腰,眉眼带笑,高挺的鼻梁和一张樱桃小嘴,大大的眼睛却还多了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穿着一身长款的墨绿色裙子和一双皮鞋。从这副打扮上看,她一定是个富有人家吧。瞬而又把目光转向了自己,一头齐耳短发,一件旧得已经看不清颜色的衬衫,一条牛仔裤,和一双陪伴了我高中三年的布鞋。呵,说来可笑,我还从没像现在这样这么仔细的打量过自己,而此时此刻我只觉心里有些不知所措的隐隐羞涩。
“这位姑娘,不如你到我这儿坐吧,你是不知道,我这人啊,出了其的不喜欢看电影和坐火车,你看这屁股得坐在那儿几个小时哩!可不是疼着呢嘛。”
说罢,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便是拽着我走到她的座位上,就好像生怕我拒绝她的好意。
“谢谢。”
“嗐,别客气!”我与她就这样相视一笑......瞬间又觉着周遭的空气充斥着棒棒糖的甜。
“我叫那莎儿,你也可以叫我阿莎。我家就在苏州,这趟火车便是我要回我老家苏州的车,你哩?”
哈哈,这姑娘真是...哎,比我还豁达开朗。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啊,奥,我...我...呵呵,没事啊,刚才溜神儿了。”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奥,我...我母亲都叫我的小名,你可以叫我阿冉。”
嗐,也不知今儿个是怎么了,与她对话时的眼睛都不敢直视她,手脚不停颤抖,连声音都夹杂着胆怯意识。
好不容易车厢内恢复了最初的正常氛围,而我却又被那莎儿一连串的话所惊叹到了。
“阿冉,你知道吗,我这次回苏州老家可不仅仅是探望双亲的,我本来在北京上的学,这次回苏州我可是去参加我姆妈给我举办的舞会嘞!这场舞会一定是非常精彩的,姆妈请了好多的达官显贵,我还听说我爸爸在苏州给我买了一栋别墅里!”
我这心里头不由得心生羡慕,可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
我也不知坐了多久的火车,已经开始心烦周围的事物,在抱怨着我的终点站还未到达。那莎儿说的不错,这凳子坐久了也是烫屁股!当我想起身活动活动时,火车却停了,仔细听着人工播报,原来是苏州到了。
我这手怎楞个自然地拉起了那莎儿的手,一边提着行李跑下火车去了...
“嘭——叮叮咣咣——”,出了站点便听见这种声音在向我和那莎儿慢慢逼近,这声音是有晴天霹雳般的巨响,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这声音传来的方向,我见得一辆无比庞大的货车撞向了一辆看似不起眼的小轿车,小轿车被撞得我除了能看清它的颜色以外,其他我啥也看不清。大货车倒还算幸运,只是小轿车的驾驶人拖着一滩血倒在地上,只怕生命岌岌可危...
而就在我惊叹这一幕时,我那犀利的余光能够很清晰地瞟到一大块玻璃碴子向着那莎儿的方向飞溅而来,而此时的我来不及多做任何犹豫地将那莎儿推离了玻璃碴子所能溅射到的范围,不幸的是那块玻璃碴子直击往我的后脑勺,随即陷入昏迷......
“嘶——哎哟,我这是在哪儿啊?”我边摸着那裹了层厚厚纱布的脑袋,一边用手撑着床缓缓坐起,我能闻到周围有着很浓的消毒水儿的味道,才觉悟过来这儿是医院。
“嘶,不对啊,那莎儿呢?”
仿佛脑袋一疼,我在努力回想着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冉...阿...阿冉,你醒醒啊!别睡!快!快叫救护车啊!你们光看着做什么呢!”
我清楚我自己是有意识的,也能感觉到那莎儿握着我那双微颤的手,只是再也无力说些什么话了。
“哼哼——,哼——,哼......”
嗯——,原来是那莎儿在我耳边唱起了曲儿。
“好..好听,这...这首歌..叫...什么——”。我已经试图用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力气来问她这首曲子的名字,却未等我说完,便昏了过去。
“唉!我连那莎儿的一个联系方式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
“哎哟!我的乖孙女儿嘞,你怎楞个不小心哩,快!快让外婆瞧瞧,伤得重不重呐!”
哎——,一切都来得那么猝不及防,才刚从深度昏迷的状态苏醒过来,外婆怎的跑来了,她都七八十岁了,腿脚都难以迈开,我这小伤怎么还惊动到她老人家了?
“哎呀外婆你快坐下吧,您没事跑来医院作甚哩!”
“嘿,你这傻丫头,你都受伤了,外婆能不急嘛你真是!快和外婆回家,外婆啊,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酒酿圆子,还有玫瑰酥,还有......”
......
又到了这个令我熟悉的夏季,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年了。记得去年夏天,是我来到大学报道的时日。也不知道那莎儿现在在哪,她,她过得还好吗?唉!不过也是,我瞎操什么心呢?她出身于富有人家,生活也一定很好的吧。不曾想火车站那一别,竟是一年之久。
我只是有些想念那莎儿了。
这儿什么也没变,反而觉得看惯了上海那座繁华城市里的灯红酒绿,我还是更喜欢这苏州城平平凡凡的温馨氛围。
晚饭过后便能坐在外婆家的院子里乘乘凉,与街坊邻里唠嗑几句,我从没觉得自己如此轻松,似乎可以卸下身上所有的包袱,忘乎所以...
偶然想起这座小镇上有座天桥,那儿的夜晚最是热闹。路灯为路人映射出了一条光明的道路,在光与影的旋律下,我在离天桥的远处就能看见那儿围着一大群人,在我那总是无法控制的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的脚步渐渐逼近人群。可...可是...,等等,他们在讨论什么?他们的对话中频繁地出现了“那莎儿”三个字,他们是如何认识那莎儿的?太多疑问涌上我的心头...
“大爷,你们在讨论什么?”
“哟!小姑娘,一看你就是从外地来的吧。在这苏州城里,要说起那莎儿和她那狠毒的继母,就没人不知道的嘞!她家那点事儿啊,在苏州城是传得沸沸扬扬。”
他..他说的是那莎儿吗?怎么..继母?我越来越百思不得其解了。
“俺跟你说啊,那莎儿她家呀,在一个胡同小巷里,与俺们几个街坊合租的一栋房子。她的生父和生母早在她上初中之时便和离了,这不,她现在这个继母啊,就是她父亲后来娶的妻子。真不是俺夸大其词啊,她这继母简直毫无人性!俺们几个每晚都能听见她被她继母殴打的惨叫声,就因为她没考上她父母心仪的大学,就如此泯灭人性地虐待她!还经常骂她是‘赔钱货’‘贱骨头’‘没人要的死丫头’之类的风言风语,唉!多好的一个小姑娘哩,就硬生生被折磨了六年。”
我的眼睛是愈瞪愈大,眼角还有泪光在闪烁。我实在不敢想象一个苏州名媛怎么一瞬间变成了这般不堪的模样。大爷的一番话,完全颠覆了她给我的最初印象。
可...她在火车上为何不告诉我?我想想也明白了她的有苦难辩。一时间我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我此刻的心情,是那样五味杂陈...我只能唏嘘感叹对她的痛惜和同情。原来,她表面上的光鲜亮丽却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辛酸一面。可我该做些什么才能帮到她?她的继母又为何如此待她?可现在,我是连她人在哪都不知道。忽然想起刚才那位大爷,正想转身询问他关于那莎儿的住处,却发现人群都已散开了,这疏散的人群是击垮我找到那莎儿信念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本向着烈日而生,烈日吞噬着月亮,月亮抬头不见星光,于是天空失去了它的明月与星辰。烈日休憩的时候,天空是灰蓝色的,灰蓝的天空在末日中显得格外清澈,她在鸦群中飞舞,天空是她的舞台,她是死亡的舞者......
......
三年后,我毕业于苏州大学音乐系,受邀于一位大学教授举办的音乐会。
三日后的那场音乐会上,戴着音乐会面具的我歌唱了那莎儿曾经在我昏迷时为我唱的那首歌,讽刺的是,我仍不知此歌何名...
音乐会落下序幕后,也该是我即将离开苏州返回上海的时候了。不一会儿,人们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音乐会的片场,只有我傻愣愣地站在宾客席中央,望着舞台上一盏盏霓虹灯光渐渐熄灭,随即消失于我的眼眸之中,脑海中浮现的全是与那莎儿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四年不见,不知她...今日安否。
“阿冉。”
这...这是...是的!这是那莎儿的声音!这声音是那样的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当我转身的刹那,再次见到那莎儿的面容时,我竟不敢相信这个突然之间出现在我眼前的女孩会是那莎儿。
她的嘴角有一大块十分明显的淤青,脸上还有一道道的疤痕,她的眼眶微微泛红,眼泪在眼角旁不停打转,她身上唯一让我觉得不陌生的便是那身与我初遇时的一身墨绿色连衣裙,可...她是打着赤脚来的,就连她那甜甜的笑容都变成了如今这般酸涩的苦笑。
“那莎儿,四年不见了,你如何肯定这个人就是我的?”
“嗯呵呵,笨蛋,你刚刚唱的那首歌是我作的,曾几何时,我为你唱过,也只为你唱过。”
“阿冉,你这便要走了吗?”
“是,你呢?”
“我?呵,还能怎样,除了一如既往地与父母生活在一起以外,就是不断地重复上高三,重复地高考,直至考到他们所满意的大学为止。”
“我...我是说,呃,难道你还要与你的继母生活在一起吗?”我紧锁着眉头问道。
“嗯,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呵呵呵,其实我今天是想来告诉你...四年前,你毫不犹豫地为我挡下的玻璃碴子,是我这几年来,尝过的唯一一次被保护的滋味,所以...谢谢你。”
“我....哎,那莎儿!”没等我说完,她便转身走了...
我便将心里藏了四年的问题埋葬于她的背影之中,我祈求她的未来是光明的...
我想,敬往事一杯酒。
“那莎儿,下次见面,你一定要想好这首歌的名字哦。”这样多余的一句话仿佛在为我下次见她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可是我们心里都清楚,应该不会再有下次了......
苏州城里彻夜恍如明灭的新星,用辉煌的街区同它的孤灯拔河。
于他人而言,那莎儿或许是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可于我而言,那莎儿是白雪公主,也是火炉旁的灰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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